《纯新童话》水蓝微

8、08

　　客厅里面开着一组小灯。高常林默默的坐了一会儿，顺手在沙发前的茶几柜子里翻找了几下，摸出一本相册来。
　　夜晚真的很容易让人变得怀旧。高常林翻开相册一页一页的看。有爸爸给自己一锤一锤的钉起来的小木凳，有妈妈一针一针的给自己钩出来的小毛衣，有那年春游挂时在电线杆上了的那只风筝，有那年聚会之后满地散落的啤酒瓶。高常林靠在沙发背上，一时之间有些发怔。
　　忽然，有什么东西凑过来抱住了自己的脚，还伴随着迷迷糊糊的呢喃：“晏蒙……别走……”
　　高常林默然了一会，然后往外抽了抽自己的脚，抱太紧了，抽不出来。
　　“晏蒙……”叶纯新竟然还凑过脸来，在自己的脚踝上蹭了一下。
　　高常林盯了他半晌，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刚才还压在胸口的怀旧气氛早就烟消云散了。其实应该同情他，被抛弃了还会在梦里哀求着那人不要走，但是一想到他刚才蹭脚的动作，高常林却莫名的忍不住笑。
　　叶纯新不知道在梦里遇见了什么，皱着眉，嘴里嘟嘟囔囔的，似乎在说些什么悲悲切切的言语，高常林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想要掰开紧贴在自己脚踝上的脸。动静过大了些，叶纯新迷离的睁开眼来。
　　“……高先生？”他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情况，连忙放开高常林的脚，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大概是又做梦了……”
　　高常林收回脚，安抚的道：“没关系。”隔了一小会儿，又多嘴的问道：“还忘记不了？”
　　叶纯新拥着被子坐起身来，默默的盯着沙发前方的茶几：“……也不是。白天有事情做的时候会好一点。”
　　高常林拍了拍他的手：“会好的。刚刚分手当然会有不习惯，这很正常，人都是这样。不要给自己压力，慢慢就会好的。”
　　叶纯新静静的听着，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忽然问道：“高先生……曾经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高常林轻笑：“是啊，失恋是很普遍的现象，我曾经也是这样过来的。”
　　夜幕很深，夜空很静。寂静的夜晚似乎让人的情绪都变得脆弱与怀旧，所以，高常林很快的接下去道：“当年我跟他分手之后，家里便出了事，表哥把我从老家接到这边来，供我吃住，供我念书，家里面的公司，那个时候也是表哥在请人代管。”说到这里，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温柔：“他是个好人，现在的社会上应该很难见到他这样的好人。他资助了很多学生，很多病人。那时候我整个人很消极，饭也吃不下，天天做恶梦，甚至都觉得都撑不下去了，如果不是表哥在，估计我早就自杀过好几百回了。就是在那一段时间，他天天陪我到深夜，我做恶梦的时候也抱着我。我每天在房间里摔碗，吵闹，他在的时候对他拳打脚踢，还咬他，结果他从来也不生气，还跟我讲道理。”说到这里的时候高常林笑着摇了摇头。“他其实是个烂好人，不过……有他这样的烂好人也好。”
　　叶纯新看了看高常林的表情，发现他脸上带着微笑，这才放心的道：“没见过高先生的表哥呢，不过，一定是跟高先生长得差不多的好人。”
　　高常林轻声道：“现在这房子，以前就是表哥住的。”他一边说，一边从手边拿起刚才翻看过的相片薄，翻了几页，指着某一张照片道：“就是这个。”
　　叶纯新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只见一个眉目爽朗的年轻男子，扶着比现在年轻了三、五岁的高常林的肩，在某一从山花前面笑得灿烂，叶纯新一边看一边随口问道：“高先生的表哥现在不住这里了吗？”
　　高常林轻声道：“是啊，按通俗的说法，他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叶纯新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
　　从高常林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到悲伤。可是叶纯新的眼眶却一下子湿了。
　　“你怎么了？”高常林微带疑惑的看了叶纯新一眼。
　　叶纯新默默的摇了摇头。
　　高常林也不追问，仰起头来靠着沙发背。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静静的呼吸声。
　　“睡了吧。”隔得一会儿，高常林忽然出声道：“你明天还有事。”
　　叶纯新轻轻嗯了一声。“高先生也早点睡。”
　　高常林起身穿鞋，然后笑道：“刚才谢谢你。”
　　叶纯新刚刚躺平，这时候被这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说得摸着着头脑，不解的问道：“什么？”
　　高常林低下头来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刚才在我为难过，谢谢你。”说完也不待叶纯新有什么反应，趿着拖鞋走进了内室。
　　叶纯新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最终还是翻了个身，默默的睡了。
　　今天晚上这一番谈话其实在意料之外。不知道为什么，对叶纯新来说，有一种高常林从“神”落回了“普通人”的感觉。
　　原来他也有普通人的经历，以及普通人的悲伤。
　　太概只是经历得太多，一个人撑得太久，所以……都压在最心底，看上去就像一切都忘记了，都过去了。
　　其实……只是看上去而已。

　　第二天早上叶纯新早早的就醒了，高常林的房门还紧闭着。寄住在别人家总是有一点微妙的不安感，于是他连忙起身，试图要弄一点早餐。
　　他虽然没怎么做过饭，对高常林家的东西放置也不熟悉，好在，炊具都在厨房，原料都在冰箱，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去寻找的东西。
　　炒小半锅水，用来煮白水蛋，然后，温了两袋牛奶。他不知道高常林喜欢不喜欢喝牛奶，不过既然家里有，应该不讨厌。
　　这样忙了一小会儿，忽然听到卧室的门响，他连忙迎了过去，却见高常林穿着睡衣木然的盯了他许久，才敲了敲自己的头：“是你啊。我听到响声，还以为进了小偷。”
　　叶纯新忙道：“高先生，早饭弄好了。”
　　“嗯？”高常林挑起眉，走到厨房里，揭开锅盖，只见两个蛋都爆开了，蛋白蛋黄流了大半出来，凝固了之后附在蛋壳上。
　　叶纯新脸一下子红了：“高先生……”
　　“火不要太大，才不会容易爆。”高常林关掉火，捞出蛋来，放进盘子里。
　　“这个……不吃了吧。”叶纯新讪讪的看着这两个煮坏的鸡蛋。
　　“没关系。”高常林笑道：“总是你的一番心意。来吧。”他一手端盘子一手捏着两袋牛奶出了厨房。叶纯新挺不好意思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