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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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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了。」机械的声音响起。
一片虚无之中白珏躺着一动不动。
胸口的疼意还在不停传来,死亡的恐惧仿佛深深烙在了灵魂里。
一想到就颤抖。
可是无法不去想。
她只是用眼神怨恨地看着虚无中的一处。
「你还真是没用啊,这么快就死了。」
“……”
「这就是你眼中的家具和衣服的一生啊,明明应该很简单的不是吗」
白珏戾气沉沉地看着虚空。
「连这么简单的一生都过不完,你还真是废物。」机械的声音毫无起伏,但就是满含嘲意。
白珏身体化作的乌黑雾气在不停翻腾,怨恨的情绪不停滚涌。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找出这样两个变态来折磨我吗?”她沙哑的声音响起。
「呵。」
「你还真是死不悔改啊。」
“你——”还来不及说完,晕眩感又传来,她像是个没线的风筝一样被狂风乱扯,灵魂触不到实地。
最后像是被人狠狠一掼,摔到了地上,灵魂震颤到发疼,头重脚轻的感觉传来。
她睁开眼——
一只手捧着个天青色的瓷杯凑到她嘴边。
“滚!”她猛地挥开手。
来人像是料不及她这反应,手被摔到一边,天青色的瓷杯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小姐——”扑通一声,惊恐的丫鬟猛地低下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丫鬟婆子跪了一地,整个房间静可闻针。
白珏嘶喘着气,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房内古香古色,四面墙壁上贴着碧绿翠石,挂着轻纱珠帘,左面一张墙上斜挂着一张古琴、一把短剑。右手边不远处放着一个轻纱笼着的屏风,屏风四叠展开,上面织着一副青山流水。
斜前方墙边立着一架书,书册泛黄,旁边一个博古架上置满了玉石珍玩,在架子旁又立着两个半人高的汝窑花瓶,瓶内插满花卉,再往旁边是一张梨花木桌,桌子上摆着一套雨过天青瓷器。
其中一个杯子正摔碎在地上。
她手指收紧,随即手下传来锦被柔软的触感,她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一张漆木床上,床上挂着錾铜勾起来的茜纱衾和串着玉石的珠帘。
她的手,她的手变小了。
“……这是哪里。”她嘶哑着声音发问,阴沉沉的视线扫过房内的人。
地上跪着的丫鬟婆子互相悄悄看了眼。
“这是哪里!”她抓起床上的玉枕,狠狠摔到地上。
丫鬟们被惊得立刻收回视线,头深深垂下去,抖抖索索着不敢再动。
只最前面跪着的那个迟疑着抬起头,回话道:“小姐……这是国公府啊,您……”
她话还没回完。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我的儿——”一个发髻微散,身着常服的夫人突然掀开内室的翠纹锦纱帘,急切地往床上的白珏而来。
还来不及看清她形容外貌,白珏的身体就落入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
“我的儿……”那夫人搂着白珏小小的身体,带着失而复得般的惊喜,一边嘴里喊着,一边垂着泪。
白珏僵住了身体,不知如何反应,嗓子也像被压紧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乖囡,我的儿,你可好些了?”夫人将白珏在怀里好一顿揉搓,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轻轻触了触她的额头,又左右端详。
白珏愣住,顺着她的动作抬起来,这才看清这夫人的形貌:
她头上抹着一条素锦抹额,鬓发松挽,面带憔悴,似乎刚刚从床上惊起一样,此刻一双眼睛正饱含怜爱地看着她,眼尾还有微微的皱纹……
很熟悉,很熟悉……
白珏又被她按进怀里,她怀抱温暖,白珏感觉自己僵缓的血液都在她的怀抱里渐渐恢复了流动。
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甜甜的桂花味,白珏嗅着这味道,心中的暴戾慢慢按下了。
“……可见是上天有灵,前儿个娘才在佛前许了愿,说若是能叫你平平安安,把我这老命拿去都行……”夫人一边不住庆幸着抹着泪,一边说着,手里不住抚着白珏的脸。
白珏呆住,只痴痴地望着她。
看着看着,只觉得在这温暖的怀抱里,肩膀都松懈了下来,眼中泛酸。心中也慢慢涌起一股雏鸟般的眷恋,和一股油然而生的委屈及痛恨。
她眼前的画面交叠反复,一遍是自己死在花丛里,满心不甘。一遍又是这身的小姑娘生在鼎食之家、金樽玉贵娇养着长大,无忧无虑。
生与死交织,情感浓郁得将白珏本就无法维持的理智吞噬殆尽。
一遍是她弱小无能、任人宰割,一遍又是她天生贵胄、呼奴使婢、说一不二。
白珏突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娘!”
眼前这个女人,正是她此次的生身母亲,温敏。
死真的好痛,好痛。
“呜呜呜呜……娘,我好痛啊,我好痛啊!”白珏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撕心裂肺,癫狂宛若稚子。
“我好痛啊!呜呜呜呜……”
温夫人跟着流泪,将白珏抱进怀里,一边抚着她的顶发,一边柔声安慰:“不怕了,不怕了,娘知道你痛,娘知道……”
“没事了,没事了啊,娘的乖囡,大夫说了,这两三日,能醒过来就没事了,不会再疼了啊……”
“我死了,我死了!好多血,好多血啊……”白珏死死抓住温夫人的衣衫,在她怀里哭得说话都颠三倒四,词不达意。
温夫人眼中一热,又滚下泪来,将女儿搂在怀里,心中着实生起一股怨来。
她好好的一个女儿,娇娇俏俏的孩子整整齐齐的出去,回来时就不见声儿了,躺在车上,脑袋上破了个窟窿,她只想起那时女儿躺在车里血流如注的场面,就觉得心如刀锥。
可不是死了么,这么大的劫,连老夫人都已经暗地里叫备了棺材白纸,好在老天可怜,舍不得收她这半生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个独生女儿,到底给她送回来了。
温夫人含着泪,颤巍巍摸了摸女儿柔软的顶发,只见她小小一张素白的脸上缠着几圈纱布,浑身没得几个颜色,只头发黑、眼珠黑,余下都是白。再那白纱斜斜垂在额角,几乎占了半张脸去,人本就生得瘦弱,如今更是几乎小小的如猫儿一般,让人看了心酸。
这厢母女两个抱着对着流泪,四下婢子们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缩在一旁。
温夫人才将将收住泪,不过一时,旁边一个嬷嬷突然近前来,道:
“太太,金府携小世子前来赔罪了,正在前厅里说话呢。”
白珏正哭着,听闻有人说话,便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满室的丫鬟婆子还在那跪着,心中戾气又涌了上来。
人,人,人,又是人!
这么多人里,又不见得会有几个心怀鬼胎,要来杀她!
她一怒便将漆木床上的引枕往地上一摔,大喊道:
“滚!都给我滚!”
温夫人连忙又搂住白珏,心肝儿肉地疼,接连道:“好好好,都走,都走……”
又回头对那嬷嬷淡淡道:“他们爷们儿说话,我们妇人家的,就不往上去凑了,你们下去吧。”
嬷嬷带着丫鬟们鱼贯而出。
白珏将脸埋在温氏怀里,呜呜咽咽不断地哭。
“娘,我死得好惨啊,我好痛,浑身都痛,他们都该死,该死!”白珏一时哭,一时又眼神变得狠戾,形貌癫狂,显然像是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温夫人看得心中更酸,可怜女儿受了这样的苦,越发对金家不满。
那边秦嬷嬷带着丫鬟们从内室里出来,正到院子里,却看见一个华冠丽服的少年,正站在院门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也不知道听到多少去。
那少年头顶戴着紫金宝石冠,耳边两侧各挑出一缕细发汇着金线编成小辫纂至发顶,又从发冠各分下一条长穗宝珠宫绦,从颊边垂下,衬得眉目精致,面容冶丽,此刻眼中含着羞恼薄怒,眼光灼灼。
又见他身上穿着银纹褂袍,腰间掐着青缎玉带,脚上蹬着同色小朝靴,更显得身形纤细修长。
端看着就是一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样子。
只身量稍小,看起来年岁不大,估摸着也不比自家小姐大上多少。
秦嬷嬷打量一眼,心中有了底,忙上前准备问话。
却看那少年却面含薄怒,咬牙切齿道:“好,好!我滚,小爷我就说不来赔这劳什子礼……”说着他将手里的礼单并几个檀木盒子往前一推,扭着脸就要走。
屋内的白珏似是听到了男声,马上尖叫了一声:“滚,滚啊——”瓷器砸在门上的声音响起,接着传来温夫人低声细语安慰她的声音。
少年一听,脸色更青,将东西直直往秦嬷嬷手里一塞,转头就走了。
秦嬷嬷左不是右不是,追了两步,忙叫小丫鬟上去跟着,自己返身去室内通报。
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但白珏自是不管的,她还未从怨恨中理清思绪,满心都是枉死的愤懑,夹杂着小姑娘身体里残留的情绪,只在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温夫人更是不管,伤了自家娇养的女儿,平日里她连油皮都没让她破过一次,这次却偏偏让他金家给伤着了,甭管有意无意,伤了人的马是金家的没错。
因此她只是淡淡看了秦嬷嬷一眼,道:“金家正在前厅和老爷说话呢,哪来的小少爷会到我们后院来?莫再说了,你去吩咐厨房炖一碗碧粳米清粥,并几个时蔬小菜一齐端来。”
秦嬷嬷应了一声,下去置办了。
“娘——”白珏得了人撑腰,哭得更惨。
死而复生,重又活过来。
“我……呜呜……”白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问,“我,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呜呜,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是我……”
原先她以为自己很强大,一切都尽在掌握,可临死了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不懂那些人为什么伤害她,更不懂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如今又被罚到这个地方,各个人在她眼里都是心怀鬼胎,人前一副面孔,说不定背后又是一副,她能信谁?
这世上,真真是只有生自己的母亲才是唯一能相信的了。
温夫人听得这话儿,又是忍不住垂泪,她搂着女儿,轻轻摇着,又用手抚着她的后背,喉间哽了几下,才慢慢地开解说道:“这世上哪有许多为什么,不过都是不凑巧罢了,最该错的,却不是你,而是那些害人精。”
白珏听进去了,又抬起头痴痴地看向她。
温夫人看女儿这模样,心知这怕已是成了女儿的心结,这次若不将它化解开,日后怕是要钻了牛角尖去。
如何不是呢,本来好好的什么都没做,却偏偏天降横祸被撞伤成这样。
于是她朝女儿安抚地笑了笑,眼眶还是红的,却是更为斩钉截铁地说:“你没错,错的是他们,从来没有人遭了难,却还要去怪那遭难的不幸人的。”
白珏眼睛慢慢的睁大,“你没错”这三个字已是如滚雷一般落到了她心里,她死的那样惨,一度叫她自己怀疑,是不是真的是她的错,是她浪.荡,是她下.贱,是她穿裙子,是她笑,是她站在那里,是她的存在就是错,所以才遭了那样的难,最后还被人一刀毙命。
可如今,终于有人说‘你没错’。
是的!她没错!错的都是那些下.贱.胚子!
为了自己的欲.望去肆意伤害,去侵占,去支配,凭什么?她有什么错?她就要笑,她就要穿裙子,她就要活成这样,她就要张扬肆意!
温夫人仔细端详,看女儿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突然滚出泪珠,但脸上的表情却是终于如释重负了一般有了些活气,苍白的两颊也慢慢生出了些血色,明白女儿这是醒悟过来了,心里也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