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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
菜已经摆上桌,今天是西餐,桌上放着红酒,牛排,鱼子酱。
林秀莲在主位,她穿身白连衣裙,全身珍珠饰品,面容比之前显得苍白虚弱:“来,吃饭。”
“嗯。”郁青应。
她拉开椅子坐下,在右侧。
喻劲在左侧,熟稔地拿起餐布放在腿上,拾起刀叉,开始吃牛排。
饭桌上刀盘碰撞。
林秀莲想到什么,朝刘阿姨:“刘阿姨,待会儿你把楼上那间房收拾一下。”
她没具体说哪间房,但谁都知道。
喻劲切着牛排,十分顺口地接话:“那间婚房要不就留给我,不用收拾。说不定我很快入住。”
说完,他别有用心地去盯郁青的脸。
“胡闹。”林秀莲叱责,过两秒,“这么说你是谈女朋友了?”
“没谈,不过有喜欢的人。”
“什么样的?”
“总之,你会喜欢的。”
林秀莲的脸色这才渐渐好起来,显出了些许喜悦。
她终于开始吃牛排,刀叉接近牛肉时,话题一转:“郁青,晚上是留下来还是回去?”
“我周末有事,想先回去。”
“那好,待会儿带点燕窝回去喝。”
“谢谢阿姨。”
“谢谢阿姨。”郁青第一次朝林秀莲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高二暑假。
那天林秀莲穿了身白雪纺裙,并腿坐在绿藤下的椅子里看书,远远瞧见郁青回来。
郁青背着书包靠近正在借用公共公共水龙头洗衣服的姨妈:“小姨,老师说要交下年学费。”
姨妈侧头,表情顿了顿,有种难以诉说的情绪。
“你等等。”姨妈洗干净手。
郁青知道家里的情况,长途司机的姨父这两年一直犯高血压、颈椎病,总不舒服。
表弟在乡下上小学,成绩很不好,姨妈想把他接回城里。
每回姨父回来,到了半夜两个人谈及钱,都在争吵。
到了交学费的时候,姨妈的眼里都似乎有种无声的痛苦。
只是她从未将之说出口,而是遵守着承诺,总会凑出来。
姨妈就地问了旁边两个相识的阿姨,林秀莲似乎就在这时看懂情况,招招手,让她们过去。
“快开学了,郁青是要交学费吗?”
姨妈点头,似乎难以启齿:“是。”
并不是她拥有自尊心,而是保姆们说最好不要太提及这方面。
家里要是有考上好学校的儿子女儿,雇主也会对保姆的素质刮目相看。
要是显得太穷,雇主们就得担心她们未来会不会偷东西,或者占便宜。
林秀莲笑了笑:“读书是头等大事,这些钱我先出了吧。”
阿姨受宠若惊。
“没关系,有钱的时候再还就行了。”她继续温和说着。
“谢谢太太,实在是,最近家里有点事,很紧张……”姨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扯扯郁青胳膊,“还不快谢谢阿姨。”
“谢谢阿姨。”郁青手放肩膀勾着书包带说,低垂着脸,再次瞥见站在不远处、打算从门口出来的喻劲。
森冷的眉眼。
林秀莲对她很好,意外地好,许是她一直想要个女儿,碰见郁青便同情心泛滥,之后的高三、大学的学费,全是林秀莲出的。
乃至知道喻深闲暇时教她绘画,赠给她各种绘画用品,也没说什么。
林秀莲出身优渥,嫁给喻劲的爸爸也一直居家,这生从未工作过,像上个世纪的大小姐。
她没有接触过外界,有种跟外面人不同的温柔,温柔到仿佛永远沐浴在阳光下。
如果不是她后来见识过她的歇斯底里的话——
郁青朝向车窗外。
今夜的月亮很圆,圆薄薄的一片。
“这条路是去往你家的?”身侧开车的喻劲问。
吃过晚饭,他送她回去。
“嗯。”
“我还没去过你家里。”喻劲再次提及,从不掩饰想跟她上丨床的念头。
对待陌生人,郁青往往会象征性回应两句,起码不让对话冷冰冰留在半空。
对待熟悉的人,她反而说得更少。
对待喻劲,尤甚。
常常在一段接送的旅程中,半个字都不说。
被拒了。喻劲去找昨晚给他打电话的李琦。
李琦没什么本事,就是人脉广,一到晚上就在酒吧里招待朋友,跟谁都能谈上两句。
常常玩到晚上半夜三四点,酒吧里有房是装他的。
上午来这,他果然刚睡醒,靠在沙发上醒酒。
喻劲:“事办得怎么样?”
“就晓得支使我。”李琦埋怨,坐起身,“周橙给你找关系差不多拿下了,十有八九选你们公司。她的彩妆代言签我哥公司,全球代言人,这次婚礼纪录片,也我们家赞助的。”
“谢了。”
喻劲毕竟是有钱人家长大的,不会真相信努力和能力就能成功这种鸡汤话术,五千万的单子,不找关系敲定几乎不可能。
只不过暗地里是暗地里,明面上是明面上,更何况,再怎么样也是周橙自己的婚礼,不能给人设计得太差丢脸。
“嗨,大家都是兄弟。你来我往嘛。”李琦端起酒跟他干了杯,还是对桃色绯闻更感兴趣,“怎么脸色这么臭,又被你嫂子拒了?”
“她不是我嫂子。”
“可不是差点就订婚了嘛。”
“就算订婚了,也不是我嫂子。”喻劲将酒一口喝光。
“……其实我见过她几次,气质好是好,但也没那么漂亮。”李琦换话题,“上次你哥订婚时我瞧着她,也不怎么笑,像个性冷淡。”
“的确。我也怀疑。”喻劲将酒杯放下,笑了声。
“还笑?”李琦表示不懂,“真是个性冷淡,你能忍?”
“有什么不能忍的?我看中的是她,又不是她身子。”
“你就说吧,万一她天天对你冷淡,你能憋得住?”李琦完全不相信。
“她不是完全的冷淡,我们睡过一次。”
“什么时候?”李琦惊讶不已。
喻劲直接别他一眼:“高中。”
“艹艹艹艹艹”李琦一下就被刺激到了,仿佛沙发上有个仙人掌,刺得他屁股痛,“卧槽,牛逼。可这……你也太不地道了,这不是给你哥戴了个大帽子吗?”
“谁给谁戴帽子还不一定。”喻劲喝酒,没打算多说,他们家的事,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更何况对象是仅关注下半丨身那点事的李琦。
“牛批!”李琦想了想,拍拍喻劲的肩,来了句总结,“带劲!”,又凑过来,“我都没想你这么早就把她拿下了。从高中……你们俩也够可以的。”
“高中一次而已。”
“为什么?擦枪走火吗?看不出来啊,那现在你们是旧情复燃呢,还是你趁火打劫呢……”李琦摩挲下颌思考,忽地扫到柜台边两个酒保拿着个仓鼠笼子,当即老板上身:“干什么呢,你们俩,带宠物到这里来!”
两个酒保吓了跳,当即将仓鼠藏起来。
喻劲盯着那边,若有所思了会儿,按着他的肩起身:“我回了。”
“哎,这就走了,不多坐会儿。”
回答他的是喻劲头也不回的背影。
李琦嘟囔:“见色忘义!”
喻劲开车逡巡路边,寻找到一家宠物店,停车下来。
宠物店是个黑围裙小姐姐,微笑道:“先生有什么需要?”
转了圈,在距离几只仓鼠笼一米位置停下。
“先生想要小仓鼠吗?”
“哪个比较活泼亲人?”喻劲没有上前,而是盯着仓鼠,“胆子大。”
这意思就是要买,店员拿出一只粉笼子里的白仓鼠推荐:“这是胖胖,爱吃爱睡,热情亲人,你看他正朝你吱吱叫呢。”
喻劲跟直立仓鼠灰褐眼对视两秒:“就它吧。”
喻劲将这只小仓鼠请回了自己住址,与它对视两秒,选择暂时冷落。
坐到客厅台式电脑桌后,晃动两下鼠标唤醒屏幕。
打开浏览器,登录邮箱。
已经有两份设计稿邮件。
除郁青之外,这家公司的设计师是七人,有两个人都选择跳过郁青私发给他。
郁青不能服众。
或者说,这些设计师们最开始服的是喻深。
国外美院毕业,国外设计金奖,喻家集团大儿子。
不缺人脉,不缺资源,不缺奖项。挂职总经理,实际上就是总设计师。
郁青有他保驾护航,更倾向于不表达自己。
她的设计稿暂时还没发过来。
什么怪脾气?喻劲再次心想,现代世界在职场里,还有宁愿让自己的作品放别人光辉底下的人。
明明以前很锐气。
第一次见到郁青,是她刚刚搬过来那天。
楼底下先是传来发动机轰鸣,那时他跟哥哥喻深在书房玩游戏。
面包车轰隆又轰隆,显示出陈旧与嘈杂。
于是他走到阳台。
或许是同龄人,又是异性才会在搬家时吸引他的视线。
蓝白色短袖校服校裙。
远远能看出干净,却不新,像是旧物。
郁青那时候还扎两个马尾辫,头发很长,中分,抬起脸时能望见脸蛋很柔而白。
让他多加注意的是,她眼底的目光。
似乎是种轻视。
总之,下秒她便把目光挪开。
楼底下喻深正在跟她们打招呼,总之他是个老好人。
喻劲没什么可看的,便回了房间。
第二次见郁青,是去美术收藏室找哥哥,郁青正好从里面出来。
这几天,喻深和郁青过从甚密,而喻劲只是照见过几次,连招呼都没打。
“你对她有意思?”等郁青离开后,喻劲站在门口问,双手插在裤兜里。
喻深正在画画,闻言一愣:“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不喜欢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她想学画画,我教她,仅此而已。”喻深撤下画作,换上一张新纸,“你又不想学。”
喻劲不以为意地挑了下眉:“画画没车有意思。”
喻深失笑。
喻劲也了解了他的答案。
第三次依然是暑假时,他在阳台上眺望远霞,见郁青站在院子她门口,放着画布,正在画画。
在画彩霞,背对着他。
真厉害啊,那是喻劲第一次发现她的特别,喻深才教了她不过几天,就已经能够画成这样。
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
祖父是个大收藏家,喜欢收藏各种画作,甚至专门买了栋老宅存放。而喻深遗传到这方面,也喜欢摆弄,两兄弟从小浸淫到大。
也许视线真的有形,郁青似乎察觉,扭了下头,再转回去。
没任何情绪。
当时他也不知突然哪来一股念头,阳台上找不到小石子,便从房间里拆了高达模型的小物件下来,扔她背上。
她不理。
再扔一块,她仍然不理。
岂止是不理,连头也不回。
也就是说她知道是谁扔的,但选择并不给以半分眼神。
喻劲扔了第三块。
东西很小,打不伤人,只不过会扰乱对方作画而已。
可惜并没有,她依然沉稳地如同石佛一般不疾不徐,直至完成后,端起画架,径自回了家。
喻劲在阳台上盯那扇门许久。
连晚霞都忘记看。
晚上,有个保姆将他扔下去的高达模型块送回他房间。
喻劲知道,一定是她捡起来的。
其实应该不止这三次才对,楼梯口,楼底,院子里,他们都应该有过照面。
她沉默寡言,他骄横自傲。
每每碰见,她也很少跟他打招呼,喻劲更不会主动去寒暄她。
过很久,他们才说上第一句话。
第一句话是什么。
是她的仓鼠跑到楼底下,正好碰见他出来。喻劲也是第一次见那玩意,直接踢了脚,竟然就那么踢死了它。
郁青对他说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充满恨意:我讨厌你。
——讨厌他,直接讨厌到了现在,
那明明显得单薄平静寡淡的身体神奇骤然迸发出锐利到愤怒的目光一直让他忘不掉,于是,喻劲开始了一桩桩一件件,他似乎都在为了让她讨厌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