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南京（1937年12月1日—1937年12月14日）》周泽平

12、12.身无分文得米仓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礼拜楼的钟声响起，早上八点。
　　冬季的太阳抵不过寒气，寒风吹在人的身上，给人阵阵凉意。
　　温开泰带着警察队伍浩浩荡荡地朝挹江门走来，在前往挹江门的路上，还能看到三五成群、正在逛街的百姓。刘景明追了上来，对温开泰说：“温厅长，我回来了。”
　　温开泰点头，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说：“这些百姓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走。”
　　刘景明立刻拦住一个中年人，问：“南京就要打仗了，你怎么不走啊？”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南京就是我的家，所以我绝不走。”中年人说完就离开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要是死了，家也就没了。只要没死，就能回来，能回来就可以重建家园。走吧！现在就从挹江门走出去。等到将来我们战胜了日本人，你再回来。”温开泰劝说中年人道。
　　中年人看着温开泰，“我们能战胜日本人吗？”
　　“能！别看现在日本人挺凶的，但是我们人多，我们一定能赶走他们。”温开泰信心满满地道。
　　“你说得对！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一下行李，立刻就走。”中年人说。
　　温开泰点了点头，说：“刘景明、牛二虎，我们兵分两路，你们带一部分人去组织百姓转移，我在这里拖住刘副官，争取最后再拖一点时间。”
　　“是。”牛二虎和刘景明对着温开泰郑重地敬了一个礼，警察队伍分成了两队，一队由温开泰带着慢慢向挹江门开进，一队由刘景明和牛二虎带着号召百姓转移。
　　牛二虎和刘景明带领着警察们挨家挨户地动员百姓转移，经过一家酒楼时，一个手拿折扇，眉清目秀的人打开了门，他很瘦，脸很白，就像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丽。若不是他穿的长衫泄露了他是个男人，别人见到他的第一眼，绝对会以为面前的人是个女人。
　　“裴先生，警察在动员百姓从挹江门撤离，我们也收拾行囊撤离吧？”
　　裴先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们不撤。”
　　在牛二虎和刘景明以及所带领的警察们的鼓动下，越来越多的百姓扶老携幼地涌向了挹江门。
　　看到这么多人来时，在挹江门等待的潘正宇傻眼了，立刻组织人员安排这些人渡江。
　　刘景明看出潘正宇是组织者，于是来到潘正宇跟前，敬了一个礼，“您辛苦了，我代表南京百姓感谢您！”
　　“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我是真没想到，你们一次竟然带了这么多人来。”潘正宇说。
　　“好了，别在这里客套了，我们厅长正被唐生智逼着带人来阻止你们渡江，你们快点抓紧行动吧！”刘景明说。
　　潘正宇点头，冲着人群大喊：“同志们，时间紧迫，情况紧急，大家抓紧时间渡江啊！”
　　“虎哥，你在这里帮助他们转移百姓，我去盯着。”刘景明说。
　　牛二虎点头，刘景明离开了挹江门，来盯着警察的动静。
　　长江水面上，小船和竹筏一起工作，将挹江门的百姓一波接一波地运到了对岸。
　　在第一波百姓被运送到对岸的时候，岳翔就跳上一艘船。
　　那船的船夫道：“你干什么？”
　　“载我过去。”岳翔道。
　　“你别闹了，现在唐生智派了警察来阻止我们渡江，我得赶紧回去把百姓接过来。”船夫道。
　　岳翔想了想，走下了船，看着船和竹筏一波接一波地将百姓从挹江门运到了自己这边。
　　有两个衣着华丽的一男一女上岸了，女人说：“我还有很多金银首饰来不及收拾，就这么走了，我那些金银首饰怎么办？”
　　“你那些金银首饰算什么？我还有半仓米没卖掉，在战争年代，那才是真正值钱的东西啊！”男人说。
　　“不如我们回去吧！”女人说。
　　“钱财乃身外之物，还是命更重要。再说了，我已经把东山再起的资本带出来了，还回去找死吗？快走！快走！”男人说着拍了拍胸前。
　　听着这一男一女的对话，岳翔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他来到这一男一女的跟前，“两位请留步。”
　　那一男一女停下脚步，男人一手护住胸前，问：“你有什么事吗？”
　　岳翔说：“我想让您把您那半仓米给我。”
　　男人道：“行啊！你要买那半仓米，我可以算你五折，你有多少钱呐？”
　　“身无分文。”岳翔说。
　　男人哼了一声，冷笑道：“身无分文就想要我半仓米，你是在白日做梦吧？”
　　岳翔笑了笑，说：“你那半仓米确实不值钱，留着最后只能给日本人。如果日本人用你那半仓米填饱肚子，来打我们中国人，别人会说你资敌，那你就是汉奸。”岳翔说着增大音量，“要是大家都知道……”
　　“你闭嘴！”男人慌了，赶紧出声制止。
　　岳翔笑着点了点头。
　　男人道：“就算我留给你也没用啊！你又不回去。”
　　“谁说我不回去？等所有的百姓都过来了，我就回去。”岳翔说。
　　男人说：“你为什么想要我那半仓米？”
　　岳翔说：“救人。”
　　男人说：“救什么人？”
　　“救南京城陷落之后的中国人，怎么样？你那半仓米可以给我了吗？”岳翔已经料到了没有机械动力的情况下短时间内不可能把南京城内的百姓都送走，必然会有百姓滞留在南京城中，他如今已经谋划好了如何救助困在南京的百姓了。
　　男人点头，放下行李，从身上取出钥匙，递给岳翔，“我那半仓米在永福路34号，你拿这个钥匙去开门，那里的米任你取。”
　　“谢谢！”岳翔接过钥匙。
　　这时又有一些百姓聚了过来，一个百姓对岳翔说：“小兄弟，我家里还有衣服棉被，你要是用得上，也尽管去取。这是我家的钥匙，我家就在王家巷27号。”
　　“……”
　　“各位，我只要家中有米的人家的钥匙！”岳翔的这番话阻止了将要说话的人。
　　百姓们纷纷离开了，他们并不是富户，就算有米也都带出来了。
　　最终岳翔手上只有一把钥匙，即永福路34号的钥匙。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忙活，大概一万人过了江。刘景明回到了挹江门，看着挹江门边滞留的人，说：“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温厅长带着警察就要来了。”
　　“他们还有多久到？”潘正宇道。
　　“唐生智和我们厅长一起来了，厅长再也没有理由拖下去了，我估摸着还有半个小时就要来了。你们抓紧时间，我现在继续回去看着，必要的时候，我会想办法拖一点时间，不过拖不了太久。”刘景明说完就离开了挹江门。
　　现在，时间就是生命，只要时间足够多，就会有更多的人获得生命。在潘正宇等人的组织下，百姓们一波接一波地从挹江门到达对岸。
　　而看着船上和竹筏上站着越来越多的人，岳翔知道唐生智的阻力已经来临。
　　那么，唐生智为何会跟温开泰一起来呢？
　　原来温开泰在甩了刘副官以后，就知道刘副官不会一个人去挹江门。因为他一个人去了，也阻止不了百姓渡江，所以温开泰带着警察与刘副官捉迷藏。
　　刘副官也确实如温开泰所想在找警察，很快也发现温开泰带着警察在与他捉迷藏，他愤怒又无奈。然而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日本间谍，日本间谍为了阻止南京百姓出逃，自然要帮助他找到温开泰等警察。
　　“先生，要不要买烟，我这里的烟很便宜。”一个身高一米七，短工打扮的男人来到了刘副官的面前，他挡住了刘副官的路。
　　“不买！不买！”刘副官此时心情烦躁，居然忘了这是他与日本间谍接头暗语的开头。
　　“先生还是买一包吧！买一包香烟能帮助你找到想找的东西。”短工又换了一套暗语。
　　刘副官一愣，看了一眼短工，扫了扫短工摆出来的烟，想起了接头暗语。他说：“你这里怎么没飞轮牌子的烟？我只抽飞轮牌的烟。”
　　“抽福寿牌的吧，福寿牌的也是一样的。”短工将一包福寿牌的烟递到了刘副官面前。
　　刘副官摇头，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不能逼我抽我不喜欢的烟。”
　　短工点头，靠近刘副官，轻声说：“大副先生，请跟我来！”说完短工在前面带路，刘副官在后面跟着，二人来到了一间房屋的一个角落。
　　短工指着左手边的路，轻声说：“你往这条路去就可以找到温开泰了。”
　　刘副官点了点头。
　　短工道：“最近精致皮鞋店来了新款式的皮鞋，又好看又耐穿。您的皮鞋穿得够久了，应该换一双了。等做完了这件事，我为你送过来。”
　　“好，等我做完了这件事，我就在这里等你送皮鞋。”刘副官说。
　　于是短工和刘副官分头离开，短工一边走一边喊“香烟，卖香烟”，刘副官则朝着短工指的方向走来，果然刚好与温开泰带领的警察碰个正着。
　　温开泰见到刘副官时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
　　刘副官笑道：“温厅长，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温开泰说：“我在这里告诫百姓们不用去挹江门逃难，要相信我们能守住南京。”
　　“哦，是这样啊！那你通知完了吗？”
　　“没，还有几家。”
　　“我看剩下的几家就不用通知了，还是完成唐司令的命令要紧。”
　　“这……不好吧？反正还有几家，通知一下再去挹江门也不迟。”
　　刘副官坏笑道：“温厅长是个聪明人，如果我把你这番话告诉唐司令，你猜你会是什么下场？”
　　温开泰哼了一声，“你若是不威胁我，我还就跟你去了；你现在威胁我，我还就偏不去。”温开泰对着他的警察兄弟们说：“兄弟们，我们再去通知剩下的几家。”
　　“是。”警察们齐声应道。
　　“温开泰！”刘副官举枪指着温开泰。
　　温开泰身边的警察们也举起枪对准刘副官。温开泰走近刘副官，“你想干什么？有胆子就开枪，老子要是怕你，就不是温开泰。不过我要告诉你，你若是敢开枪，我的弟兄们会把你打成筛子。”
　　刘副官无奈地放下枪，叹气道：“好吧，你还有多少家没有通知？”
　　“这个……”温开泰考虑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你跟我一起来吧！”
　　温开泰转身，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这样一来，他又可以拖一段时间了。
　　可惜事情并没有按照温开泰设想的那样进行，他们查了三家，就遇上了唐生智。
　　刘副官见到唐生智来了，立刻迎上去告状：“唐司令，温厅长有意不执行你的命令。”
　　唐生智看了一眼刘副官，问温开泰：“温厅长，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说不执行你的命令，阻止百姓去挹江门也是在执行你的命令。”温开泰道。
　　“你这是狡辩。”刘副官道。
　　“随你怎么说好了，反正我问心无愧！”温开泰道。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唐生智抢在刘副官之前说道。刘副官只好收住话头，唐生智对温开泰道：“既然你是在执行我的命令，那就带上你的人去挹江门吧！”
　　“是。”温开泰带着人往挹江门出发。
　　唐生智想了想，又说：“算了，我和你一起去挹江门吧！也趁机向百姓说明情况。”
　　“你要跟我一起去？”温开泰不可置信地看着唐生智。他知道如果唐生智一起去，那就再也没办法拖时间了。
　　“怎么？难道有问题吗？”
　　“唐司令公务繁忙，这种小事怎么敢劳烦司令呢？我们两个去就可以了。”
　　“这可不是小事，这是大事！唐司令亲自去了，才能凸显您对百姓的看重。”刘副官也知道唐生智去了对阻止百姓渡江好处多，所以一个劲地撺掇唐生智前往。
　　“对于唐司令而言，制定策略，阻止日寇侵略才是大事，这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温开泰还想再争取一下。
　　“制止百姓渡江是阻止日寇侵略基础，基础不牢固，何谈阻止日寇侵略呢？”
　　温开泰察觉到这是个歪理，刚想辩驳，谁知唐生智却说：“刘副官说得对，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制止百姓渡江，我们一起去挹江门吧！”
　　温开泰将双手紧紧地握在身后，他真想拔出枪干掉唐生智这头蠢猪，但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他只能带着人和唐生智、刘副官一起来了挹江门。他只希望他拖延的时间足够长，挹江门的百姓都已经到达了江对面。
　　所以才有了刘景明远远地看着他们往挹江门而来，只是不知道刘景明有没有办法再拖一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