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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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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人院出来,拐了个弯,狭窄弄堂露出的一线天里,还挂着居民万国旗似的的内衣内裤。阴暗的路口,一道——确切地说是一块狭窄的人影拦住了去路。
“方小姐,”为首的墨镜男向前跨了两步,“请交出来吧。”
我挺了挺胸膛,脖子上的小东西微微咯住肋骨缝隙,向我证明着它的安然无恙。
“郝老板的扳指。”来人冷冷地,一线天微弱的亮光斜斜洒在他侧脸,有点逆光的层次,看起来更无路可逃的样子。
喉头似乎咕咚一声,好像咽下了一口腥稠的血,我的牙齿冰冷,笑容明亮。
“你借拜访郝老板的机会,趁机偷走他的东西。如果这事传出去,方小姐还想在这行混吗?郝老板说过,他可以送你任何东西,唯独这个扳指不可以,方小姐,识相的话,还是乖乖物归原主。”
我迎着他走去。
“你们郝老板借着财大势大,夺走一个弱女子的东西,如果传出去,他还想在这行混吗?”
“我想,我和方小姐之间有点误会。”
墨镜男侧开身,郝有钱的脸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声音如沾着沉重的黑土,慢慢慢慢,陷于地心深处。
“这个扳指是我的,认识我的朋友都知道,方小姐凭什么说是我夺你的东西?”
我冲着一线天的光亮笑了。
“我没说那个弱女子是我。”
弱女子……估计这辈子和我方若绮没有任何交集。
笑容从耳后随着肌肉的抽搐慢慢摇晃,这般的笑意可以让摄像机春光灿烂。
“钟湘……你夺走的是钟湘的东西。我刚刚去问过她的旧相识,证明那是她的扳指。也许,她会送任何东西给你,唯独这个扳指除外。”
那日无心拿扳指,只和郝有钱在谈论剧本的时候,不小心弄洒了酒水,郝有钱摘下扳指去卫生间清洗,心念一动,顺手牵羊,在他回来之前溜走。
拿到老人院,父亲看到扳指,大惊失色,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连声质问:“你哪里搞来的?”
死老头,一把年纪了力气还这么大……我奋力挣扎开,说,从妈妈的一个朋友手里。
“这是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老头吼道:“当年我用所有的积蓄换来这个扳指,阿湘把它当宝贝,刻上葡萄藤叶,整日挂在脖子上,即便和小白脸私奔,也没拿下来过!”
“说了,她没有私奔!”我气恼地推开他,重新把扳指挂在脖子上,夺门而去。
郝有钱一路追将过来,自在意料之中,然而这么多人,在狭窄的一线天弄堂里,我是断断打不过的,打架的忌讳,就是被逼入死角,纵然功夫缠身,依旧无法施展。
倘若有谢逊的狮子吼就好了……凝视着郝有钱漆黑的眼眸,胡思乱想着。
他拨开保镖,一步一步,沉沉走来。脚步依然有力却缓慢,绝决而坚定。我仿佛看到另一个王瑞恩,浮着缥缈的影,从光丝中透出凌厉的呼吸。
“方小姐,把扳指还来,我保证不追究。而且,有信心让黎华突破华荣的封杀。”
“你和华荣有什么恩怨我管不着,黎华也不是这枚扳指的交易。除非,你让我看到这个扳指的真正主人。”
“方小姐……”
“不然,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宁为玉碎!”从脖子里拉出扳指,牢牢扣住,指甲发白,指腹通红,只消暗力一吐,便化为碎片。
“看来你今天铁了心与我玉石俱焚!”
“能和郝老板天地同寿,小女子不胜荣幸!”
“这个扳指的主人到底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我垂下头,扳指晶莹剔透的绿直直漾在眼前,中空处仿佛游成一个漩涡,渐渐,模糊成一张俏脸上劲头十足的酒窝。
他沉着脸,每一寸皱纹都藏着刚开刃的刀,好像只要一个控制不住,就会万刀齐射。
“好,我带你去见她。”
“若绮……”
“若绮……”
“若绮……”
黑暗中有人在呼唤,隐约模糊,辨不清性别,接着,似乎被什么轻轻滑过太阳穴,血管一根根找着相连的口,神经一寸寸复苏,黑暗慢慢淡下,有光从眼帘外透了进来。
金发、金眸、英挺的五官,薄唇处是细看也很难发现的疤痕……
“黎华……”艰难地开口,突然浑身痛了起来,那缕声音爬上声管又无力地落了下来,黎华的手指从脸颊边再次划过。
“怎么回事……若绮?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问怎么回事。记忆最后的画面,一道白光猝然划过,接着眼前是红到暗的世界。
“靖阳,真没看到下手的人?”黎华侧身问后面站着的绿发男子。
童靖阳摇摇头。
“我经过的时候,她已经倒在血泊中。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如果不是抢救及时,一定会因为大出血而死。”
“郝有钱……”好容易把声音挤到舌尖,再次软软地湮灭下去。
是的,是郝有钱干的。他走到我身旁,白光一闪,我本能躲避,却怎么也没想到一件事——
他竟是练家子!
迅猛的身手,敏捷的堵拦,还有——
毒辣的攻击!
腹部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每次吸气都如郝有钱的刀,一根根扎在静脉里,然后血如打翻的水桶,漫溢开来。
“捅了十五刀!”黎华紧紧捏住我的手,“到底是谁这么恨你,非要置你于死地——而且,谁能置你于死地?那个高利贷??”
十五刀……竟然还能活生生看到黎华,我是小强!
我倒希望是丧彪,说实在的。
谁能想到,股票界呼风唤雨的大亨,五十多岁的老人,出手竟然比我还强健利索,感情那些保镖全是放着观赏的,要不从超男里面拉过来给股票行提升人气?
这种功夫,不给岳行空当替身可惜了。
脑袋里寒意一闪,我回手,用尽力气抓住黎华的手指,他会意地把耳朵凑在我嘴边,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喃喃出一句:
“保护……保护我爸爸……”
吐尽所有的氧气,四肢全部酥软,再次昏了过去。
昏迷的瞬间,童靖阳亮绿的头发在最后的意识里划过。
你不是偶尔路过那里的,童靖阳。
“若绮,这就是葡萄藤……到了夏天,葡萄熟了,一片青紫,可漂亮了,就像我的小若绮,水灵灵的。”
“若绮,我们坐在台阶上等你爸爸回来好吗?宝贝别怕,今晚爸爸不会打人,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啊……看,我的小若绮今天多漂亮,妈妈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给你爸爸一个惊喜。”
“……不要……不要……”
“贱货!穿得花枝招展勾引男人吗?!”
“今天是我们女儿的三岁生日啊……”
“闭嘴!如果儿子还活着,已经5岁了,若绮的生日,也是他的忌日!”
“爸爸……不要打妈妈……”
“如果不是你们这对奸夫□□,我的儿子就不会死,今天就有两个孩子叫我爸爸!”
“妈妈……哇……”
“贱货,你敢躲!”
“妈妈……妈妈……”
“好,你逃,有种逃出去,这辈子不要回来!!”
深夜,黎华的呼吸在床头均匀传来,我在一片汗水和泪水中仓惶逃出纠缠凄厉的梦。
怔怔地看着他——爸爸和妈妈,当初也如我们这般相爱吧,可是结果呢?
无比清晰的梦,无比痛楚的记忆,为什么要一步步掸开开时间沉下的灰,为什么要让噩梦如此血淋淋地被撕裂在眼前?
“若绮……”他抬起头。我侧过脸,把眼泪在枕巾上蹭净。
“你终于没事了……医生说,只要你天亮之前能恢复意识,就脱离危险了。”他的唇轻柔地覆盖在耳边。
“我会查出凶手,你放心。”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如冻住的一把圣剑,破冰而出的那日,便是颠覆天地之时。
我摇摇头。
怎能告诉他,郝有钱杀我,因为我在怀疑他的一个秘密。重重呼吸一下,果然脖子上空空如也,扳指已然不见。这个秘密严酷到他不得不亲自动手,而黎华,我又怎能把你拖下水?
“若绮……”
他咬着牙齿,呼吸沉重,怒火慢慢烧着了眸子。
第一次看到黎华蕴怒的样子。
还那么帅……不公平!
“我爸爸……”
“靖阳在陪他。可是,为什么他也需要保护?”
废话,郝有钱都跟踪我到养老院,能不知道我有一个父亲吗?
这几天病房很热闹。
搞文艺的其实应该高兴,热闹代表有人关注……
只不过,那些关注我的人不是警察就好了。
老娘从小到大最讨厌警察了,这和十年前与高利贷打架结果被送进警局的经历有关系——死警察竟然叫我赔医药费!也不看看我老爸都被打成什么样。
“不和警察通点路,我们怎么开高利贷?”这是丧彪的原话。
所以宁可打死丧彪也不让他有机会报警是我的原则。虽然这话有点滑稽。不过就这种社会现实来看,越底层的人,越不能相信所谓真理公义,全是骗弱势群体的玩意。
穿着制服的警察个个帅气无比,脱下制服十有八九衣冠禽兽。筱筠曾说过我偏激,可惜,这愣头还正一愣到底,怎么也扳不过来。
“你真不认识攻击你的人吗?”三十来岁的警察哥哥一脸和蔼的样子。
我摇摇头。
“那么,长相总能描述一下吧。”
我依旧摇头。
“不记得了?”
终于点了一次头。
警察叹了一口气:“是受惊过度,一下子失去记忆了吧?可怜的姑娘。”
话音未落,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大声笑道:“哈哈,你好郝老板!……恩?……涨了?太好了,谢谢您啦,不是您三番五次指点,我也不能赚这么多钱……”
看吧,世道!庆幸自己失忆装得像,拿不到金像奖简直老天没眼。
人都出去的时候,我拿起枕下的剧本。
《我在□□的日子》,终于明白为何郝有钱要拍这部戏——老人家的真实经历么。
正因为在道上混过,所以身手如此行家,正因为背景实力不容小觑,所以还能开着金融公司股票行迷外人的眼。
唯一让我迷惑的,是剧本里面,那个绝代佳人。
最后的结局,竟然是——
“不!”
恨意冷不防冲口变成尖叫,点滴瓶迅速摇晃,一圈又一圈,像失散多年的真相,蓦然串成一股线,紧紧勒住了心脏。
新进导演方若绮的失忆,给演艺圈不小的震动。
无辜被刺杀,且因为刺激过度得了不可修复的失忆症——我拜托黎华说,这是比追究凶手更重要的事情。
郝有钱果然没有下手——黎华遵照我的嘱咐,把老头藏到乡下。
这家伙做助理真不错,且和童靖阳比起来,更斯文了点。
童靖阳坚持说那日见到我的时候,周身空无一人。我却怎么也无法相信。
“若绮!”古芊菁冒出半个脑袋,接着趾高气昂走了进来。
“认识我吗?我是古、芊、菁!”她摇着一头爆炸式的绿毛。
“黎华,我怕……”我一脸娇弱受惊的样子,“哪里来的妖怪……”
“喂,你不会真失忆了吧!”她一脸紧张冲上来。
对不起了芊菁,有句话说,要想瞒住敌人,先得瞒住最亲的人……黎华我放弃瞒,你还是可以随便瞒瞒的。
童靖阳双手插在裤袋里,双目在点滴瓶上游弋。良久冒出一句:“黎华……”
还没来得及回答,古芊菁插了进来:“你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吗?”
谁在心脏上打了一拳,我半躺在黎华身上继续扮失忆,古芊菁不急不慢继续着心脏打击话题:“片场老不见人,听你助手说一直在医院?”
“问她要钱来的。”童靖阳趾高气昂,“几次她酒吧喝醉没埋单,都是我垫付的。”
……
……
真是不靠谱的理由……
“不过,我不记得了……”我讪笑着,“失忆中。”
古芊菁离开的时候紧紧挽住童靖阳,好像一个失手,身边的男人就会蒸发成水汽消失不见,
为啥望着她的背影,心头竟然涌上一股内疚?
记得曾经和古芊菁讨论过“是否会和好朋友抢男人”这个话题,她说,重点不在好朋友身上,而在于那个男人的心。
那个男人的心……在哪里?
第二天一早,黎华还在陪夜的沙发上睡。轻轻起身披上衣服,在医院附近逛了一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虫我是没见到,小笼包倒新新鲜鲜买了几盒。刚推开病房门,黎华冲着我气急败坏:“躲猫猫也不说一下,我床底下、厕所、附近走廊都找遍了,原来你躲医院外去了!”
ORZ……
他的神情慢慢缓和下来,伸出手把我拉入怀中:“以后别一个人乱跑知道不?肚子上的疤够难看了……”
难道我是露着肚子去买小笼包的吗?!
“还有……”他温情脉脉。
习惯性地抬起脸,平时这个架势,一个吻是逃不掉的。
“小笼包问他要醋了没?”
醋你个头!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