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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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这是夫人给您备的新衣。”
侍女手奉托盘，恭敬呈上一件折叠整齐的外袍。
袍子浅绿，金线密密麻麻，直晃人眼，隐约还能看见大红的牡丹，花里胡哨，艳俗至极。
谢霁雪盯着袍子看了会儿，没有任何要穿的意思。
兴许是感到了少年的犹豫，侍女抬起微垂的脑袋，嘴上噙出一抹笑，劝慰道：“几匹云缎才缝出一件，冬热夏凉，水火不侵，您刚从乡下回来，可能不懂它的价值。”
她挺起胸膛，不无炫耀道：“云缎上百灵石一匹，要不是夫人看重您，也不会连夜差人把衣服好。”
“好了，快把衣服换上，我领您去家宴。”
殷切的催促声中，他觉察到几丝恶意。
半晌，他才慢吞吞换了袍子，准备随对方去见自己的父母。
衣服不合尺寸，袖子短了半截，腰反而宽大一圈。
谢霁雪面无表情，倒是不怎么意外。
谢家不欢迎他是他早就已经清楚的事。
“呀，这样好的衣服，怎么大少爷穿起来......”
侍女本想按照夫人吩咐的那样，状似无意地讽上几句，暗示少年一副穷酸相，压不住牡丹的富贵，可看见谢霁雪，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无他，少年生得太好看了。
讥诮的目光只来得及露出半截便被仓促收回。
张了张嘴，侍女挤出一个颇为难看的笑来：“我的意思是夫人果然没选错，这衣服正好衬您。”
少年五官明艳，好似三月春花，又张扬锋利，带着浑然天成的锐意。偏偏人是冷的，瞳色又淡，清凌凌看过来，能让人瞬间凉到心底里去。
特地挑出来，艳俗到极点的衣服，穿到他身上，也压不住那股矛盾到极点的气质。
大红大绿的衬托下，少年身姿显得愈加挺拔，如松如柏。
定了定神，她冲少年勉强道：“府上大，您一定记得跟好我，莫要迷了路。”
说着，她顺手拿起谢霁雪换下的那件灰扑扑的外袍，准备待会儿和下人们的衣服一块清洗。
——麻衣粗布，洗坏了才好。
谢府确实大，侍女走在前面领路，扬着下巴，昂首挺胸，边走边介绍了一路。
谢霁雪安静跟在对方身后。
侍女太聒噪，太刻意，像山里叽叽喳喳吵个没完的麻雀，实在惹人不喜。
“大少爷，大少爷，您在听我说吗？”侍女又开始在他耳边叫唤，“府上药园是禁地，里面种着小少爷炼丹要用的灵药，您可不能乱摘。”
“随便一株都要几百灵石，有什么闪失，我们这些下人也没法交代。”
谢霁雪老实“哦”了声，不带毫无波澜。
离开前，少年特地回头，多看了几眼青葱碧绿的园圃，怎么也没看出它们和杂草的区别。
拐拐绕绕，谢霁雪终于在她的带领下到了正厅。
谢老爷，谢夫人，以及谢小少爷都已经在等着了。
圆桌摆满菜肴，却只剩距离他们稍远，位置朝下的客座。
甫一进门，三双眼睛就齐刷刷看过来，反应各不相同，谢夫人表现尤甚——先是讶然，不喜与厌恶，再到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得意。
谢老爷则面露恍然。
“你......”他脸颊上那两坨肥肉抖了抖，话中夹杂着几分唏嘘，“你长得很像你娘。”
“你娘当年也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裳。”
谢霁雪眉头微蹙，发现他比印象中更丑，更加虚伪。
那厢谢老爷还在回忆，情到深处，还伸手抹了抹眼角：“她身体本就不好，自从你被仆人偷走，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没多久就去了。”
“你能被找回来，许是她在天之灵保佑。”
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仆人。谢霁雪记得自己是被谢老爷抱走，丢进狼群的。
他生而知之，旁人尚且懵懂时便已能够记事，非但知道谢老爷遗弃他，还清楚对方这样做的缘由。
当时谢老爷要娶痴恋自己，出身世家，能为自己带来助力的谢夫人。而谢夫人敌视他母亲，容下她已是极为勉强，又怎么可能接受她肚子里的“孽种”？
谢霁雪并不期待父子亲情，也对这出十七年后才上演的慈爱戏码无动于衷。
见他没有反应，谢夫人迫不及待拉下脸，训斥道：“见了父母也不问好，你的规矩呢？”
“芸儿，你别这么说。”谢老爷咳嗽一声，十足的仁父模样，“孩子刚回家，怕生也是正常。”
“是啊，大哥流落在外，没人教过这些，娘你这么凶干嘛。”
谢小少爷适时开口，小鹿眼里满是灵动：“娘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大哥习惯就好。”
“我等了好久，都饿了，还是快开宴吧！”
有他这么一打岔，谢夫人脸色好看不少，招呼仆人上了碗筷。
家宴正式开始。
谢霁雪默不做声地夹着菜，没给这一家人半个眼神。
少年吃相斯文，速度却极快，不多时，面前的几盘肉菜便已空了大半。
他吃饱停箸，而坐在上方的谢老爷还在喋喋不休，说着各种场面话，频繁提起他和谢小少爷的名字。谢霁雪和他都没有父子情意在，更何况是异母兄弟。
况且，谢家分明不欢迎他，却又摆出热情的模样，实在让他觉得虚伪。
他捉住谢小少爷暗含恶意的打量，开口道：“来的时候，侍女带我去了药园。”
声音极清极冷，突兀至极，谢老爷滔滔不绝的叮嘱一下子就冻住了，神色莫名尴尬。
他不明白为什么谢霁雪会突然提起这个。
顿了顿，少年慢条斯理，缓缓开口：“里面草长得很好。”
谢琦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少年旁若无人，自顾自用菜时，谢夫人已是不耐，听他如此贬低，更忍不住怒意。
她本就不赞成把谢霁雪找回来。
要是谢霁雪懦弱卑怯任由拿捏也就罢了，偏偏性格生僻古怪，怎么都让她看不顺眼。
她调子拔高了几个度，“你懂什么！”
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急切，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拧着眉毛，端好当家主母的架子，呷了口茶，装模作样地出言敲打：“琦儿是火木双灵根修士，年纪小小就已经到了练气八层，还有炼丹的天赋，那些灵药就是特地寻来给他练手的。”
“丹修万中无一，等到筑基，他就会被丹鼎山的长老收为入室弟子。”
谢老爷有些尴尬地扯住了她的袖子，示意她克制一二，正事要紧。
谢夫人视若无睹。
“你没有灵根，无缘仙途，更不要说接触高深的丹道，失言也是情有可原。”
她向来以谢琦为傲，对上谢霁雪那张与生母极为相似的脸，想到他不过是个凡人，心中升腾起一股极为扭曲的快意：
“空有样貌，粗鄙无知，自家人不与你计较，可传出去外人要怎么想？你丢脸是小，谢家丢脸是大。”
“咳，夫人喝茶。”谢老爷终于找到机会打断。
他没忘记冲谢霁雪挤了挤眼，表明立场，“来日方长，咱们也不急于这一时，爹说的是不是？”
作为话题中心，被戒告的对象，少年脸上不见丝毫难堪。
他只是极为淡然地抬眸，不带任何情绪地朝席上瞥去一眼，表示自己确实在听。
看草木是这样的目光，看人亦是这样的目光。
少年的样貌与记忆中那张脸重叠，母子态度如出一辙，更勾得谢夫人心头无名火起，怒形于色。
“哗啦”一声！
茶水四射，碎片溅了满地。
谢夫人从席站起，挽住袖子，举起巴掌，冷冷笑道：“既然你有人生没人养，上不得台面，今天我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就好好告诉你什么叫规矩——！”
她打定主意要教训谢霁雪，掌上灌了真气，落到实处，那张脸少说也要养上十天半月。
但手印落下前，谢霁雪就已经捉住她的手腕，眉眼波澜不兴。
谢夫人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怪力，几度挣脱无果，惊忿交加，一时忘了反应。
盼着他最好十天半个月都无法见人的谢小少爷也当场愣住，做作的劝慰和求情卡在了嗓子眼。
屋内气氛犹如冰结。
谢霁雪起身，松开对她的桎梏，头也不回地离开宴席。
待少年走远，谢夫人才恍然回神，更加怒不可遏。
提议把人找回来的谢老爷首当其冲，“你干的好事！”
“非要装模作样去找人，结果找回来这么个东西！”
她全然忘记自己也曾默许的事实，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要是我说，就该直接找个凡人假扮。”
谢老爷也没料到早该葬身狼腹的孩子真能被找回来。
他理亏在先，只能不断赔笑，希望夫人能尽快消气，“我这不也是防止名不正言不顺嘛......”
“爹，娘，你们别吵了。”
谢琦垂着眼，闷闷不乐，“还是想想怎么劝大哥吧，人家的聘礼都已经收了。”
他不缺天赋，怎么能委身给一个病秧子，当对方的炉鼎？
至于这个哥哥，要怪就怪自己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吧，空有顶好的样貌，却没与之相配的命。
......
谢霁雪回到住所，并未留意自己走后谢家人的反应。
先前给他领路的侍女在门口等候，见他回来，迫不及待伸出手臂，叫道：“大少爷！”
她将双手伸出，露出满是伤口，遍布血痂的纤长十指，声音尖细，颤抖着质问道：“你在衣服里缝了什么东西？！”
谢霁雪只是轻飘飘扫了眼，弯腰拾起落在她脚边的袍子，目不斜视进了屋。
衣服乃鲛绡所织，借力还力，极为坚韧，是不可多得的防御法器。大力揉搓，故意磨损毁坏，被伤到双手也是应该。
他关好门，将奔溃和控诉一并隔绝在外，点上蜡烛，在桌前坐下。
凡夫俗子，见识粗鄙，只是谢家人一厢情愿的看法。
不代表真是如此。
谢霁雪距离结丹仅有一步之遥。
看不出修为，感受不到真气，是因为他带了道器遮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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