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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相见欢(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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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食街酒肆中人,识得她俩是方才在天上飞的,更是看叶落出手阔绰,什么东西南北多瞧了两眼,她就买来塞在小跟班怀里,知晓这两人来头不小,不是家世深厚,便是身怀绝技,商贩们一个个巴结上去,谁也不敢当年探听她俩来历。
不多时,拿了钱跑腿的便让南北换了新靴子,黑靴面上有漂亮的流云纹,南北走在街上,时不时抬脚看一眼,连路也不好好走,瞧见坡啊坎儿啊,哪儿有人洒落的渣子,都跳过去,到最后干脆连地也不落,运着轻功在叶落前后左右飘来飘去。
大小姐给她转得头晕,一把抓住了乱跑的林南北。
“你在干什么?刚刚还说饿得不行,这会儿倒跑得欢快。”
“我怕踩脏鞋。叶姑娘给买了好多吃的,我已经吃不下了。咱们还要逛下去么?”
叶落“噗噗”在她鞋上踩下两个显眼的脚印,连鞋底花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南北心疼新鞋,皱起鼻子瞧上好一阵,才安安稳稳落地,好好地踩在石板上。
“不逛了,回去睡觉去。”
“叶姑娘不吃点什么?”
“不饿。”
怎么会有人不吃晚饭却不饿的呢?南北看叶落心情不错,没什么饿得发慌的模样,心里奇怪也不敢问,她惦记着叶落方才莫名其妙地两脚,觉得叶姑娘果真厉害。她从前和师弟比赛轻功,看谁先憋不住从树上掉下去,向来都是规规矩矩一人一棵树站着,竟不曾想过,是可以去踩上一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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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仍旧热闹,小二见她俩回来,忙迎了上来,笑容满面。
“您二位回来了?这会儿热水可要?姑娘的衣裳都差婆子去买好,稍后给您送到房间里去,茶可要泡上?您二位还要些什么?有什么吩咐,受累在走道上叫小的一声。”
“水和东西拿上来,别的不要。”
叶落打发了他,不知在想什么,自己往前走。南北冲他笑一下,回应他过分的热情,连忙跟上去。
大小姐从包袱里找出一套内衫,自个儿去了屏风后面。
香炉里的熏香已经燃尽,房间内那一点点人味儿早被挤压出去,只剩下草药的清香,南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方才适应过来。
叶落看起来像要洗澡,她没敢开窗,自个儿抱着新衣服们坐在桌子边就着冷茶吃零嘴,好一阵,叶落从屏风后面出来,倒不知去干了些什么。
“衣裳合身吗?”
南北摇头。
“还没看。”
店家同伙计将热水和冷水搬了上来,敲门问要不要送进房,叶落看向南北,南北忙点头:“搬得动。”
他们听着声儿将水放下,南北将它们搬进来,全都堆在了屏风后,叶落指挥她往桶里倒水,打量着侠客身上的衣服。
“你也洗个澡,换身薄衣服,不在马车里,实在是太热了点。”
南北顿时瞪大眼睛,摸着手下浴桶的边。
“我和姑娘一起洗?”
“你瞧瞧这桶,”叶落似笑非笑,“塞得下两个人么?”
南北眨眨眼,比划两下。
“我没什么汗,不洗也可以。”
“不洗不准上榻睡觉。”
“我睡长凳上就行,”南北露出个笑,“姑娘不用照顾我,这床也不大,姑娘睡个好觉。”
叶落咂摸出点不爽,挥挥手将傻乎乎等她安排的小姑娘撵了出去。
南北到点儿是要睡觉的,她用铜盆打了水洗漱,悄悄开窗将水泼到树底下去。这会儿夜里早已不凉,她自己合衣在板凳上双腿一交就躺了个舒服,叶落在里面泡着水,久不听外面有声儿,叫了一句:“南北?”
跟班的迷迷糊糊回她:“诶?”
“睡了?”
“还没。”
叶落听出那其中浓浓困意,屈起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
“睡吧,明天我们不赶路,慢慢走。”
南北被她这样一说,反而不大好意思再睡,使劲睁大眼,打了个呵欠,翻身坐起来,想到些什么。
“姑娘,你说回酒店给我讲码头上的事,可不能耍赖骗人。”
叶落没想到她忽地提起这一茬,愣了下,想起自己是这样提过一句,想一会儿,方才答她。
“那船上有‘晋’字旗,是晋王手下的商队。”
她捏住右手拇指,摩挲着指根上一道浅浅的疤。
“晋王无心朝政,专好经商,是以天下皇商皆出晋王门下,皇上很是信赖。他手下人倒是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盐铁不许私营,食客自然有去做茶布生意的,这些生意,验货最为关键,譬如一匹布中,有的是首尾两端织工绝佳,而中段有损伤,价格便得对折,茶也是一样,验看时光亮、气候皆有影响。他家却偏要夜里卸货验收,多半是这批货出了些问题,想借晋王的势硬要商家吃闷亏,是以才吵起来。”
南北似懂非懂听她说话,叶落顿一顿,语含讥讽。
“到底是不干正事儿的奸猾之人,向来是这样德行。”
“那晋王的人,姑娘不喜欢吗?”
“不喜欢。”
“那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林南北毫不迟疑地答她:“我收了姑娘的钱,自然就是姑娘的人,你不喜欢他们,下次若是再遇见,我就将他们抓来打一顿,叫你出出气,怎么样?”
她说得太自然顺畅,叶落那看月亮的心终于琢磨出点不一样来,她忍不住“啧”了一声,问屏风外的人。
“就因为我花钱雇你?”
“自然。”
“若有人出价比我高百十来倍,也叫你去做她的护卫呢?”
林女侠算了算工钱的百倍,倒吸一口气,真诚而坦荡。
“叶姑娘是个好人,可我下山就是为了赚钱的,姑娘这么照顾我,我以后必定不接要害姑娘的单子。”
叶落憋了一口气,长长,长长地叹出来。
“谢谢。”
“不客气。”
叶落在澡盆里又泡会儿,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睡吧,南北。”
外面没声音,林女侠许是已经撑不住,睡死过去。
叶落慢慢换上新内衫,走出去,林南北果真在长凳上躺得稳稳当当,呼吸平顺,睡得香甜,她看了一会儿,一一吹灭灯烛,漆黑一片里躺进被褥里。
月色从窗棂缝隙里飘进来,落在叶落眼角。
良久,房间里又响起幽幽叹息。
“我真是太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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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二人次日出行时,已过了晌午,南北一大早醒来,见叶落睡得沉,便坐在桌子边继续啃那些零嘴,直到大小姐懒懒洋洋坐起来,把那重金买来的新茶喝了小半壶,决定要出发,她才把自己从凳子上拔起来。
今儿天色不大好,阴沉沉的没什么阳光。南北并不知叶大小姐的没精打采,不过是因为美好幻想破灭得太快带来的自我保护,就像是她小时候和师父吵架输了,自己在房间里一遍遍分析因果一样。
她只道叶落不大高兴,于是路上什么笑话都鼓足劲儿说,想逗一下她开心,直到两人上了山里的近路,南北终于说得口干舌燥没力气,才终于停住。
叶落将马鞍上挂着的水袋递给她,见她咕噜噜一气喝掉半袋,叹一口气。
“到了下个地方,还是买一匹马给你才好。”
南北还没来得及回绝,叶落跟着又道:“得让你遇不到比我还富贵的雇主才行,这‘骄奢淫逸’四个字,且都尝一遍。”
林南北抬头瞧她,露出个笑:“这样姑娘开心吗?”
“还行。”
“那咱们买马去。”
叶落甩甩马缰,没理她,走了两步,南北没跟上,她回身要问,却见小侠客拔了火烧在手里,正瞧着来路。
“怎么了?”
“有好几个人跟我们走了一路,不知道什么来头,要我去看看吗?”
叶落盯着晦暗不明的林间路,忽地问她:“南北,你会杀人吗?”
南北回头看她:“姑娘想看杀人?”
“不错。”
“若来的是练家子,姑娘就能看见了。”
那跟踪她俩的江湖客许是发现南北察觉他们动静,很快就从林间走了出来,人人手上都是一柄巴掌宽的长刀,厚背薄刃,打着赤红刀穗,衣襟上绣着一支黑笔。为首的那个走出来,南北认得他,正是那时在客栈内窃窃私语的其中一个。
“姑娘好耳力,”他一拱手,“哥儿几个跑江湖的,正是墨门门下,如今缺些用度,请姑娘借一点。”
南北是个马前卒,站在那儿不接话,叶落慢悠悠地睨他们一眼。
“要钱找我?难不成,我是你家的账房先生?”
为首的放下手:“看来姑娘是活得腻烦,想见血了。”
“如何?”
他几个对看一眼,虽不知南北来历,可她一个姑娘家,又如何打得过他们一群人,手中长刀一翻,冲了上来。
南北没动,到为首的那个刀已挥上来,刀风吹到她脸上,右手反握的火烧向上一挡,正将刀锋抵在额前。
长刀向下劈,她向前半步,矮身而入,左肩撞上对方胸口,刀尖停在她后背,便因着主人被撞退而弹开了去。南北半身出去,左手划圈反手撑住首领腰,脚下一滑,借力踢在两个冲上来的喽啰腰上,松手半跪在地,回身,火烧向上一举,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正挡住首领转过身劈向她的刀。
叶落恐她被压制,踩着马镫站起来些,就见南北故意向下一跌,右脚上踢,逼着那为首的抬头收刀,她借势后翻而起,甫一站起来,左手成喙,右肘平胸,一边捏住刺来的刀刃,一边任那刀锋划过火烧,带出一片星火。第四个贼人以为找到空门,抬刀扎向南北后腰,女侠指尖捏着刀锋向后滑,直直迎上刀口,在将要碰到时,松开手,向左一转,刀锋擦着腰间而过,她右手的火烧不知何时换正了,一棍敲在左侧贼人的太阳穴上,那人脸上顿时凹下去一块,紫红染满半张脸,瘫软下去。空出的左手旋上,捏住了后方人的下巴,猛一用劲,他脖颈处卡啦一声响,软下脑袋,“噗通”栽倒在地。
剩下的两人显然不曾料到林南北出手如此狠啦,柔弱弱一个姑娘,杀人如此俐落,发狠便要去劫杀叶落,方才起了个想法,林子飘出来个声音。
“师姐要杀人,怎么不叫我?这些喽啰,也值得你动手么?”
首领听闻此声,猛地颤了下,惊恐万分看向林南北。
“‘酒剑’东门西窗——你是她师姐,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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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手持酒壶,飘飘然落在叶落马旁。
“师姐自然是师姐,名讳岂是你能听到的?”
他朝南北露出个灿烂笑容。
“我替师姐料理了如何?”
却不料林南北瞪大眼睛,摇摇头。
“那不成,叶姑娘要瞧我杀人,你若是插手,咱俩怎么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