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彪西恋人》秦三见

32、第 32 章

　　周昊脸色铁青，愤而离席。
　　游鹿忍着笑，趴在了桌子上，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眼清目明，一边笑一边用含糊的语气嘟囔着：“喝多了，我今天实在是喝得太多了……”
　　她说完，咬着嘴唇偷笑，觉得今天怪可惜的，这么精彩的一幕江意竟然没看到。
　　江意……
　　游鹿慢慢收敛了笑容，趴在那里突然心头绕上了些许的愁绪。
　　江意这会儿在干嘛呢？
　　他吃了那个甜点吗？
　　心情有好了一点吗？
　　游鹿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想着平日里那么骄傲的江意被当众扇了巴掌，应该很难释然吧。
　　这顿饭游鹿没怎么吃东西，一半时间在跟周昊喝酒，另一半时间在装醉。
　　等到大家都吃完，有人张罗着要换个地方继续玩。
　　游鹿心里还惦记着江意，想着反正都在装醉了，那就装到底好了。
　　大家离开饭店的时候，游鹿依靠着腾瑶，她没真的喝醉过，但演技竟然意外的不错。
　　一群人见她都醉成这样了，也不强迫她继续玩，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她扶了进去。
　　腾瑶看她这样有些不放心，对她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游鹿赶紧拒绝，“我可以，我朋友就在家楼下等我。”
　　她赶紧关上了车门，挥挥手，然后躺倒在了车后座，并且催着司机师傅快开车。
　　出租车开出了一段路之后，游鹿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偷偷往后看，确认没问题了，这才坐直了身子。
　　她松了口气，揉了揉额头，觉得今天还算不错，至少也算给自己出了口气。
　　吃饭的地方离家不远，游鹿很快就到家了，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都已经这个时间，江意竟然不在家。
　　游鹿有点担心，不过她觉得江意这个人应该不至于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想不开，估计是躲在那里消化负面情绪呢。
　　她坐在沙发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电话过去。
　　打给江意的电话等了好半天才接通，等待的这十几秒让游鹿觉得格外漫长。
　　“你在哪啊？”游鹿问，“怎么还没回来呢？”
　　她听得出来江意应该是在室外，有风声和车声。
　　江意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还没回去。”
　　“我知道啊，我刚到家，你不在。”游鹿说，“你没事吧？”
　　“没事，不过也有点事。”江意坐在路边，有些泄气，“走错路，找不到停车的地方了。”
　　“啊？”游鹿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你这个路痴！”
　　“……喂，你也笑太大声了吧？”
　　游鹿笑倒在了沙发上，不过听着江意的语气，觉得他应该好多了。
　　“你开导航找啊！”
　　“我开了啊！”江意有些烦，“导航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你吧！”游鹿笑够了之后坐了起来，“算了，路痴看不明白导航也正常。你把你的定位发给我，原地等我去找你。”
　　她本以为江意会拒绝，却没料到，这家伙直接挂断了电话，下一秒就发了定位过来。
　　“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游鹿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又出了门。
　　江意在游鹿走后一个人在商场坐了一会儿，后来觉得烦，就出来随便走走，结果这随便一走，就不知道走哪儿去了，想回去的时候，愣是找不到原来的路了。
　　他跟着导航走，发现自己竟然越走越远，最后气得不行，坐在马路边跟自己生闷气。
　　游鹿很快就找到了他，她从出租车上下来，特意跟司机师傅要了打车的小票。
　　“给我报销。”游鹿来到江意的面前。
　　此时的江意正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幅落魄精英的模样，手里的冰袋已经融化，被他捏来捏去。
　　江意打眼看看那张小票：“二十块钱也跟我要？”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我这么穷，还这么抠门，当然要跟你算清楚。”游鹿说，“我可是为了你才打车过来的。”
　　江意想想，觉得也对，于是伸手接了过来。
　　“微信转账就可以！”游鹿开心了，坐在了他旁边。
　　江意扭头看看她：“你怎么还坐下了？”
　　“歇会儿嘛。”游鹿说，“你选的地方还蛮好看的。”
　　这是一条小路，到了晚上十点多，车少人少，他们坐在树下，有暖橘色的路灯洒下来，游鹿觉得这竟然还有些惬意。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并肩坐了好一会儿，让游鹿想起之前自己躲到公司楼梯间哭，江意来陪自己的场景。
　　“我今天在你面前丢人了。”突然，身边的人开了口。
　　游鹿扭头看向他：“有吗？”
　　江意看了她一眼，又转向了另一边。
　　“这算什么丢人啊！”游鹿说，“我为了来找你，跑着去打车的时候在小区大门口摔了个狗吃屎，好多人都看见了，这才叫丢人好不好！”
　　“你摔了？”江意看向她，这才注意到游鹿的膝盖和手臂竟然都有擦伤。
　　游鹿指了指自己的伤说：“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是你自己摔的，自己走路不小心，关我什么事。”
　　游鹿哼哼了一声，骂他没良心。
　　两人又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江意突然站了起来。
　　“要走了吗？”游鹿仰头问他。
　　“等着。”
　　几个小时前是游鹿让江意乖乖坐好等自己，她去买了冰袋给他。
　　几个小时后，江意沿着小路走到药店门口，推门进去，买了碘伏和创可贴回来。
　　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时，游鹿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江意，你被夺舍了吧？”
　　“直呼我大名？这么没大没小？”
　　“都说了现在是下班时间，那不然我叫你什么？”游鹿说，“老江？”
　　江意不悦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蹲下，有些犹豫地看着她膝盖的伤口。
　　“你光这么看着，它是不会好的。”游鹿说，“还是说，你不会用碘伏啊？”
　　江意把碘伏塞给她：“自己弄，别什么都指望我。”
　　“……我就知道，温柔都是假象。”
　　江意坐回她旁边，不再看她。
　　刚刚他之所以犹豫了，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用碘伏，而是突然之间觉得，这场面似乎有些过于暧昧了。
　　这让他很不适应。
　　江意觉得有些口渴，手心也有些发烫，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用力攥了攥手里已经融化了的冰袋。
　　他旁边的游鹿对他的这些反应毫不知情，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自己膝盖上的伤口。
　　“老江帮个忙吧。”游鹿说，“手臂上的我自己弄不好。”
　　江意“啧”了一声，转过来，接过碘伏和棉签的时候说：“警告你，不许再叫我老江。”
　　游鹿笑他小气，但在他的怒视下，发誓自己再也不会乱叫了。
　　江意帮游鹿把手肘的伤口也清理完，将碘伏和剩下的棉签收在了袋子里。
　　游鹿轻轻地吹着自己的伤口，下一秒，江意竟然拿出了卡通创可贴，贴了上去。
　　游鹿看着创可贴上面的图案笑了：“你怎么这么少女啊？竟然买这样的创可贴。”
　　“你才少女呢！”江意说，“药店就剩下这一盒了！”
　　游鹿抿嘴笑着，哄他：“行行行，是药店的错。”
　　她看着江意帮自己贴好创可贴，问：“这东西管用吗？”
　　“或许吧。”
　　游鹿看着他，两个人距离很近，橘色的光让江意整个人看起来都更柔和了。
　　“没想到你其实还挺细心的。”游鹿说，“竟然还买了创可贴，我以为你都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呢。”
　　“我又不是白痴。”江意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她贴创可贴，一边说，“小时候磕了碰了，都是自己这么弄。”
　　游鹿抬眼看他，听见他说：“我也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了，说时间未必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但创可贴一定是，所有的伤口遇到了创可贴，都能被修复如初，虽然长大以后发现是骗人的，但那时候我对此坚信不疑。”
　　江意也抬起眼来看她：“于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自己去买创可贴贴在哪，图个心理安慰。”
　　游鹿听了他的这些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有些酸酸的。她想象着小时候的江意，被爸妈管教得格外严格，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消化，自己跑出去买包创可贴，贴在受伤的地方。
　　“好了。”江意给她贴完，还剩下几个，都塞给了她。
　　游鹿手里拿着创可贴，突发奇想，撕开一个贴在了江意的胸口。
　　“你干嘛呢？”江意不解地问。
　　“给你贴创可贴啊。”游鹿说，“不是你说的吗？所有的伤口遇到了创可贴都能被修复如初，试试看，万一管用呢。”
　　风把游鹿的头发吹起，发丝轻盈地拂过，她抬头笑着看向江意，那个瞬间，江意觉得自己被什么击中了。
　　因为游鹿的出现，江意糟糕的情绪终于缓解了一些。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回走。
　　其实江意停车的地方距离他们所处的位置并不算远，但江意这个路痴愣是绕了好几圈都没找到。
　　这一次游鹿没嘲笑他，而是说：“要不你付我钱吧，以后我给你当人工智能导航。”
　　“你想得倒很美。”
　　上了车，回家的路上游鹿给江意讲了自己今天在饭店时的“战绩”。
　　她眉飞色舞地对江意说自己今天演技有多出神入化、周昊有多窘迫尴尬，边说边大笑，感染力过强，让江意都没忍住跟着她一起大笑了起来。
　　“你是没看见，周昊当时那脸色难看得堪比我妈烧坏的锅！”
　　“怎么说？”
　　“黑的啊！”游鹿大笑，“又黑又惨，我见犹怜。”
　　江意笑：“没看出你哪儿怜惜他。”
　　江意问她：“你不怕周昊记你的仇啊？”
　　“不怕，他就算不记我的仇，现在不也把我当眼中钉么。”游鹿看得倒是很开，“我已经放弃跟他搞好关系了。”
　　“那你打算跟谁搞好关系？”
　　游鹿嘿嘿地笑着看江意：“我不告诉你！”
　　江意轻笑一声，没理她。
　　之后游鹿安静了下来，江意还在好奇刚刚话那么多的家伙怎么这会儿突然没动静了，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窝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今晚，游鹿累坏了。
　　江意没有叫她，一直到了家楼下游鹿还在睡。
　　她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酒气，睡得很熟，很放松。
　　江意停好车后没有立刻叫醒她，而是给她盖上自己的外套，继续坐在车里发呆。
　　江意不是喜欢发呆的人，可是今天他实在有些超出负荷了。
　　他突然发现，游鹿似乎总是能撞见他窘迫的一面，无论是之前在漫展，还是第一天去“歆漫”上班走错路，亦或是这次，当着众人的面被扇巴掌，自己平日里维护得近乎完美的形象在游鹿这里已经被摧毁得荡然无存了。
　　在她面前，他有很多很多的破绽，这些破绽是别人所不知道的。
　　照理说，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他应该感到不安的。
　　可很奇怪的，他非但没觉得不安，没觉得别扭、危险，反而有些……欣喜。
　　他欣喜的是，原来会有人并不因为他的这些“不完美”就对他失望，他也欣喜，自己紧绷的人生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在游鹿面前是可以浮上岸来喘口气的。
　　这真的让他很欣慰。
　　尽管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觉得，冒冒失失闯进自己世界的游鹿，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安慰。
　　江意拿出手机，为了不吵醒游鹿，特意戴上了耳机。
　　他找到德彪西的那首钢琴曲，闭上眼睛听了起来，是游鹿最喜欢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安静的车里，安静的两个人。
　　江意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