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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走钢丝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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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岛的博士是个没有名字的人。
但很奇怪的,直到失去她的时候,她的干员们才意识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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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说罗德岛是一家制药公司,或者一间移动感染者福利院,一群奇怪的人,又或者泰拉世界的某些大人物嘴里的,一个挣扎在天灾人祸,感染者与普通人之间,靠着那么几根伶仃的小火柴一边取暖一边妄想点燃整片大地的小团体。
但至少在现在的这一秒,对于这其中的某一位年轻干员而言,在引擎细小而低沉的嗡鸣声里,透过窗外带有火药和灰尘气息,被云霞与炮火染成砖红色的晚风,“罗德岛”,就像它诞生之初被认为的那样。
——只是一艘巨大的,可靠的,沉默航行着的舰船而已。
它失去多日的头脑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橙发的矮小女孩儿坐在旁边,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她。这份紧张一半源于她的不法行为——她用珍藏很久的2ml奇美拉血贿赂了华法林,在凯尔希眼皮子底下溜进了博士的病房;另一半则源于博士本身。
凯尔希医生和阿米娅说博士失去了记忆。
“什么?!她想不起本大爷是谁了吗?!”莱茵生命的伊芙利特是第一个把自己气坏的人,她扛着她那把火焰枪从椅子上跳下来,立刻就要出发去找博士算账,速度快的一旁的赫默医生都没来得及阻止。
凯尔希把她拦住了。她甚至没有用到武器,只是冷淡地抬起胳膊横在了伊芙利特的必经之路上,这个脾气火爆的萨卡兹就不情不愿地站住了。
“博士需要静养。”
年纪幼小的萨卡兹感染者眯起眼睛,从喉咙里隐隐发出威胁的呜声,几乎让人怀疑她马上就会开火。
然而她没有。
莱茵小火龙仿佛燃着烈火的眼睛嘲讽地扫过一旁戒备地竖起盾牌的罗德岛干员,晃了晃她空空的手:“你现在倒是很会说嘛,别以为本大爷不知道在要不要救那家伙回来的时候,你投了弃权——”“伊芙利特!!!”
“没事,赫默医生,”凯尔希竟然微笑了一下,在黎博利担忧的眼神里转向伊芙利特。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不带有一丝不严肃的意味,却无端气人:“抱歉,我不知道,你和博士的关系原来有这么好吗?”
伊芙利特不甘又委屈的神色僵在脸上。凯尔希医生这句话简直像是给她通了电,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攥紧了手指,后牙咬的咯咯作响,红色顺着耳朵爬上脸颊,几乎要把她的角也带着一并着起火来:“……谁,谁说的……”
“那个冷淡又恐怖的怪人我才不喜欢她!!!”
……哇。
米格鲁站在她的盾牌后面,惊讶地看着这位没什么交集的干员。毕竟她平时听到的几乎都是今天伊芙利特小姐又发脾气把博士办公室烧了之类的新闻,还为了博士的生命安全认真地担忧过一阵子,没想到……
——不愧是凯尔希医生。
赫默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瞬间把伊芙利特点燃了:“我说了讨厌就是讨厌!你们听不懂话吗?!她不好你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赫默你们所有人我都讨厌!!!”萨卡兹把地板跺得咚咚直响,语气里混合了恼火与委屈。
“让开!”她把米格鲁撞到一边,头也不回地走下了甲板。
橙发女孩儿在赫默歉意的目光下微笑了一下。
事实上她已经习惯了,自从失去了博士,这样的争吵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一次。就像凯尔希医生说的,罗德岛离开谁都不会停摆,没有博士的时候他们也会出任务,只是伤亡大了一点,但这才是真实的泰拉世界。
「如果博士在的话,就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的。」米格鲁有点突兀地想着。
就像伊芙利特说的那样,博士是个大多数时候都很冷淡的怪人,也有相当一部分干员怕她,隔着那层漆黑的防弹生物玻璃镜你甚至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
但是。
米格鲁觉得她没准很温柔。
这可能是她的妄想,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博士了,而人的记忆总是会倾向于把失去的东西拼命美化。
博士虽然不怎么说话,却也从没有骂过人。就在伊芙利特小姐因为闹脾气窜起来的小火苗烧了办公室的时候,博士也没有责备过她,博士只是沉默着敛起那些灰烬,倒掉一部分,收在盒子里一部分,然后一个人重新写那些报告,为了本不必要的工作加班到深夜。
这可能是一部分干员怕她的原因。她像一面感知不到情绪,深不见底的灰湖,就算整个泰拉被人团吧团吧扔进去也激不起一个水花。
但也许就是因为博士是这样的人,大家才会感到安心。博士不在的日子里,光是炎熔和芙蓉两姐妹密集了一倍的吵架就要让她喘不过气来了,所以她才会在博士刚刚被接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溜进来。
博士被放在她的专属病房里。在罗德岛,频繁进出医务室的干员基本都有固定的病房供他们装饰,放玩具,藏武器和零食,比如柏喙和火神房间里的针线布料与武器零件,还有远山房间里那一堆神秘的塔罗牌。
而博士的病房里什么都没有。
说什么都没有可能不是很贴切,这个房间里有所有罗德岛应急医务室所需的配置,包括一张可调病床,一架连接了导液管的移动医务台,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和墙上的一副后现代风格装饰画。
只有这些。
橙发的重装干员溜进来的时候甚至愣住了一瞬,她太久没有见到博士了,以至于一下子不确定躺在病床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 一个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瘦小的模糊的人形,陷在纯白的被子里,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吞进去。
……真的只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博士了吗?
米格鲁怔怔地站在门口,开始在回忆里翻找与博士有关的片段。
她是一个很软弱的干员,甚至不如她的盾坚强,训练成绩单杜宾教官看了都要生气,每次战斗前都要靠抓着博士和芬队长的衣角来让自己不要因为紧张而发抖。
……博士。博士是怎么做的呢?
博士安静地让她拽着,用她特有的,低哑又清冷的声音对她说:“不要怕,我在这里。”
而她就竟然真的不害怕了。
可这是她的事情,不是博士的事情。博士是什么样的呢?她的头发是这样苍白的颜色吗?她喜欢把什么东西带在身边呢?她叫什么名字啊?
“其实来这里之前,我对自己是没什么自信的......但是现在我能做到保护博士和大家了,真的很高兴!能保护所有人是我的梦想!所以,我也希望,如果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她曾经这么说过,现在她看着病床上的这个陌生的人,突然对自己升起了一点怀疑。
——我真的有保护了博士吗?
避雨的鸟儿会想要保护屋檐吗?
博士还在的时候她从来不需要想这个问题,她只要在博士呼唤她的时候带着她的盾到她身边去,但这个人现在安静地沉睡着,一言不发的时候,橙发干员就无所适从起来。
博士不再叫她的名字。甚至更糟糕地,博士忘记了她的名字。
……博士会变成夜莺小姐那样吗?她还会呼唤她吗?会在她受伤无助的时候握住她的手吗?会像一直以来的那样,解答她的无数个“怎么办”吗?
她又想问怎么办了。
现在问的话,博士会回应她吗?那双漂亮的灰眼睛里会有她的身影吗?
哦对,对,博士有很好看的灰眼睛。像是颜色通透的宝石,被阳光一照就会有无数的光在里面流转,第一次不小心露出来的时候就连喀兰贸易的那位老板都看呆住了。
凯尔希医生说是因为源石的影响,是频繁使用源石技艺的缘故,可是博士的源石技艺是什么?她原来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她问的话博士会告诉她吗?博士还记得吗?
博士什么时候醒过来。
透明而黏稠的浓缩理智剂顺着导液管的内壁一滴一滴地滑进博士的身体,她扎着针的那只手缠满了绷带,透过手背露出来的青色血管甚至看起来比导液管的尖端还要再细一点,晚风很轻地吹进窗户,而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一动不动。
橙发女孩在博士的病床旁坐下来,像从前一直在做的那样把手伸进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她病号服的一角。
没有人来抓她,凯尔希可能知道,但她没有追究。只有一年战斗经验的小干员蜷缩在博士的床边睡了过去,直到不知道多久后,她拽着的那一部分,轻轻地动了一下。
“!!!!!!”
被她称作“博士”的少女微微地偏了偏头,苍白纤细的发丝枯萎到看不出原本的浅紫,从凌乱间隙露出一点清澈而凝滞的灰色。
曾经沉静冷淡的灰眼睛因为干燥和骤然的白光而用力地眨了眨,流下泪来,她茫然地看着眼前尖叫一声扑过来,同样带着满眼泪花的橙发小女孩儿。
看上去活像是被米格鲁吓到了,但激动的干员顾不得这些,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她的那些混合着愧疚不安怀疑的种种想法都被整齐地从大脑里擦掉了,对那双灰眼睛的信赖根植在她的大脑里,喜悦与某种高悬在空中的紧张担忧冲垮了她的神经,还是个小姑娘的感染者干员在眼泪的帘幕中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手执着地伸在半空,期冀在她的橙色眼瞳中闪闪发亮。
而那个灰瞳少女只是茫然地沉默着,像是一架锈住的机器,在工人热切的敲击和催促下缓慢地动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小女孩儿干员在那细瘦胳膊抬起的动作里,听到了关节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她的眼泪落在那截苍白手指上,烫的它的主人瑟缩了一下。
那截手指在干员鼓励的眼神中颤抖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会,最终试探性地,轻而又轻地,落在她的手心。
米格鲁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收紧手指的速度快的博士来不及反应,黏腻的汗水从接触的地方浸透过来,欢乐的情绪充溢在她的语调里。
“博士,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