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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俗世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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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微风徐徐,日头升的不算高,却已叫人汗湿满襟。往来穿梭的奴仆手下不停,乱中有序,院中堆积着物品箱子,想是主人即将远去。
窗扇被吹得要合拢,谢弼遗两指并起抵住,风眯了眼,身后传来窸窸窣窣。他侧首去看,伮伮蹙着秀眉,一臂支抵床褥,半起身看他。
“吵醒你了?”
“你要走?”
他二人同时开口,亦同时沉默。
谢弼遗一袭官服,腋下夹着一卷画轴。
“回鹘可汗要进京了,我也不能再耽搁,这就要出发去长安。”
一面说道,一面走来,那画轴也递到伮伮手中。
“裱好了,送你。”
伮伮未有动作,神色淡漠:“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行动不便,若带这些东西上路难免是拖累。”
谢弼遗也不勉强,只道:“这里我给足了钱,你且安心住下,待伤养好,再去碛西不迟。”
“时候不早了,恕不远送。”
“……后会有期。”
谢弼遗拱手告辞,伮伮却连看也不看,慢慢滑下身子,背对着躺了回去。
窗扇翕动着还是合上了,掩盖住外面的热络,重归于静。女婢收好脚踏,坐上车辕时,向车内喊了句。
“大人,上路了。”
车厢晃动,马蹄清脆的响动,在清晨的街道上显得极为清晰。谢弼遗展开那副画,看了又看。寓意这种东西,不过是苦中作乐,给自己的一点遐想。倘若肯自欺欺人也就罢了,今次会面,谢弼遗深知,他们不会再见了。
谢弼遗放下画轴,从袖中取出那只篦子。
当日离别,虫娘尚在梦中。他去前,衣角刮碰妆台,篦子从上面掉了下来。谢弼遗下意识回首去看,虫娘正好睡,后来那篦子就被他揣到袖内,一路从辽东带回了长安。
这些时候伮伮话少得可怜,过往却总是有些话说的。寒食,虫娘准备了酒菜,眼下都过去了,长路漫漫,总归是要走的。
谢弼遗喊停马车,女婢问道:“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无事,想下来走走罢了。”
谢弼遗夹着画轴,往城门不远的一棵树下去。
女婢亦步亦趋,眼见他站在树下,抬首看向枝繁叶茂,而后折了根树枝,蹲下挖起来。
“大人,这是……”
“来,你也挖。”
面对女婢的疑惑,谢弼遗只是捡了块石头给她,那卷被他放在地上的画轴被吹开又卷起——
一朝别后,二地相悬。
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
女婢始终低头不语,倒是不小心把土扬到了画上。眼见她欲拂去,谢弼遗先一步用火折子把那画烧了,灰烬铺就坑底,他又取出篦子放上去,一柸土,掩埋了上去。
“大人,是奴婢不小心……”
谢弼遗起身掸了掸袖子,睇去一眼:“王爷那边,可有消息?”
他这话音带着一股冷峻无情,女婢不由得把头垂得更低。这人周身的气息经由方才,全变了。
只得正色道:“派去接晏小娘子的侍卫死了,晏小娘子不知所踪。”
“传信的是这么说的?”
“大人明鉴,是晏小娘子身边的女婢,她自觉有罪,已经自尽了。”
谢弼遗听罢不由冷笑。
“王爷还说了什么?”
“晏将军似乎有些为难,不过还是往长安来了。”
谢弼遗先是眉头一皱,不过很快又舒展开,低头去看那埋起的土坑,若有所思。
女婢观察他许久,见他一直未再开口,忍不住问道:“大人,要把此事告知那位娘子吗?”
谢弼遗瞥眼过来。
他神色不变,对女婢所问非所答。
“王爷想做什么,我自是无权干涉,不过有些私事,我也不想王爷知道。”
“……奴婢省的。”
谢弼遗登上车架,车轮再次滚动起来,回归正途,向前走,停不下来了。
四蹄刨起尘土,山川河流,树木花草皆抛于身后。晏小山勒紧缰绳,坐骑在他胯/下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一马当先,前途未知。
数日前,檀州驻军营前,一道灰头土脸的身影从马背上歪下来。一同倒下的,还有一具恶臭腐烂的尸体。
晏小山接到士兵的上报,认出那人是绾姒和十六。只不过绾姒还活着,十六却死了,腹上三刀,捅穿了搅烂了肠子。
十六自幼随侍晏小山,他是晏无道亲选出来的,是随他晏小山出生入死的亲随。可他死的未免太随便了些,况且他一死,阿若怎么办?
绾姒跪地不起,皱着一张脸,哭不出来。她说派去迎接阿若的都死了,阿若也被人掳走,不知所踪。
晏小山听得分明,这是有心人冲着他晏小山来着!
他一脚过去险些把人踢死,满身煞气,阴恻恻地踩住绾姒胸口:“谁?”
绾姒说不出话,反倒是柳城郡王告诉了晏小山——高和。
高和带阿若进京,现在满长安传的人尽皆知。阿若一到长安就被送进了刑部大牢,大理寺在核实身份,现在怀疑她是西厥的探子。
“都督可是要进京?”
赵惔问。
高氏一门死了数人,刚好都与晏无道有所关联。皇帝为了补偿,营州和回鹘的商埠本与安东无关,却也命高和进京,其意不言而喻。
如今长安的局面,没有了晏无道,无论魏敏还是高渊,动晏小山只有想与不想。不过魏敏还需谢弼遗这个人,营州刚刚稳定下来,为了太子的位置,不至于这个时候下手。但高渊却是新仇旧恨,其中至关重要的,高氏笃定了,他晏小山没有圣召也定然私自回京。
赵惔也想知道,晏小山是随晏无道一道,还是一怒为红颜?
晏小山把绾姒带回营帐,那一晚不知他二人都说了什么,翌日,赵惔看到了绾姒的尸体从晏小山的营帐里抬了出来。
赵惔叫士兵过来问话,“怎么不见大都督?”
士兵回道:“将军点了十几个人,天未亮便走了,不曾说去哪里。”
赵惔听罢笑了笑,回到自己的营帐,他冷下了那张脸。面对案几上平铺的纸,神色显得几分阴郁。
那是他笔耕不辍,日思夜想,寄情于纸上——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赵惔一脚踹翻了桌案,笔墨纸砚七零八落,侍从急匆匆进来,一声“王爷”被他怒喝着“滚出去”再不敢踏入营帐。至于那写满了字的纸,让他撕了个粉碎,纷纷扬扬,洒满地。
世人大多免不了俗,既耽于情爱,又追权逐利,可谓滑天下之大稽。
赵惔立于帐中央,腰间坠着的铃铛香囊伶仃作响,似乎与那长安城中塔楼的铜铃一道,震慑于心。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俗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