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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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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相信命运吗】
不知多久之前的月夜,她躺在柔软的枕头中央,冰冷的怪异少年枕在她的膝上,百无聊赖地东问一句西问一句,剥了糖纸的棒棒糖就在空中转呀转。
她的目光停留在书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命运是什么?
【命运呀】
男孩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凑到她身前用虚无透明的指尖勾住她的尾指,像幼时常玩的约定的姿势。
【命运就是一根红绳,一端束在你的小指,彼端系在我的小指】
【即使是死,也无法剪断】
……
回到病房,粟岛绮罗撑着窗台望着窗外明媚起来的春光,跟随长辈来探病的小孩成群结伴在中庭打闹,幼小的身影在绿意渐浓的枝桠间时隐时现,但那欢笑却切切实实地传到耳边。
敲门声响起,女仆送来下午茶,是甘甜的生果子和一壶清苦抹茶。其实她并不嗜甜,尤其是传统果子的甜,但她母亲很喜欢,也认为她会喜欢。
“我想去念书。”
粟岛绮罗说第一遍时,她的母亲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那也得等你康复出院才行,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
“我是说——”粟岛家的家教绝没有可以贸然打断别人说话这一条。看着女人面露惊讶随即皱紧的眉,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很平稳,“我想去学校念书。”
“去海鸥学院。”
谈话结果并不愉快,她们大吵了一架。说是吵架,但在外人看来也只是音调略高的争执吧,毕竟教养不允许她的母亲大吼大叫(虽然她觉得对方在某一刻真实愤怒到想要掀桌)。粟岛绮罗垂眼盯着脚下的泥泞小路。傍晚东京下起了雨,空气里弥漫着碾落的草叶与泥土的腥味,后背也聚起濡湿感。莫名的,她觉得很冷,最近她总觉得冷(但东京的温度明明很舒适)。
粟岛家有一处旧宅,邻着海鸥学院。房子只是简单打扫了一番,电路勉强能用,就是偶尔会响起噼嚓噼嚓的火花。粟岛绮罗脱下外衣折了两折挂在臂间,站在略显逼仄的客厅环视整间屋子。久不住人的房子有一股子清冷气息,混着还未驱尽的消毒剂与霉味,着实算不上好闻,却也比医院好上许多。
“小小姐,已经很晚了,请去洗漱休息吧。”
女仆躬身站在阴影里,粟岛绮罗看了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朝里屋走。按照她母亲的说法,等她办理了入学手续,这些侍者就将全安排回主宅。
「既然向往普通人的生活,那这些吃、这些穿、还有这些伺候你的人就得通通舍弃。」
「是我太顺从你了,才将你宠成这样。也好,你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才会明白妈妈对你的呵护与苦心!」
女人哀婉的面庞浮现在眼前。粟岛绮罗跪在灯心草铺就的叠席上将衣物一件件整理好收进皮箱,心想大概她的母亲还是爱她的吧。只是这份爱,抵不过她对自己的爱罢了。
新卧室不如她原来的宽敞,但胜在是底层,推开障子就能望见葱郁的后院。廊外夜雨淅淅沥沥,打在叶片上的声响渐渐密实。粟岛绮罗合上皮箱,有些费劲地提到角落里立好。望着剩下装不走的书,她想了想,挽起袖口将它们挨本挨本放进书柜。
正收拾了一半,一页纸蓦地从其中一本的夹页中飞落。
她看着在空中旋转的纸片,呼吸一顿。「你回来了」几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却见那页纸像凋零的花,飘飘坠落。
她站在原地,好几秒,才弯腰将纸从草席上拾起。
不知从哪撕下来的米色纸张,紫色墨水早已渲染开,像一个又一个无尽的黑洞。那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绮罗】
*
翌日,粟岛绮罗在管家的陪同下,踏进了海鸥学院大门。
周末校园里没几个学生,只从远处操场零星飘来几声口号,大概是社团活动。管家领着她直上教导处,早以等候多时的主任一见着她就亲切问好(其实该她向他问好才是),话里话外都叫她放心,没有上过学也没关系,一会儿做一套卷子测试一下水平就好。粟岛绮罗安静应和,心想这应该是她母亲资助扩建图书馆的功劳。
她申请了住校生。海鸥学院有两栋校舍,因为几乎都是走读生的缘故,教导主任说有余裕可以给她安排单人间。粟岛绮罗对此没什么概念,却还是躬身道谢。
又客套了许久,直到喝完两壶茶,门被敲响,对方才止住了话音。
门外站着一名学生。
“同学?”
“失礼了,山中君被教练留下了,让我来过来替他。”
主任理解地喔了一声,扬起笑脸向粟岛绮罗解释,“粟岛君还没有逛过我们海鸥学院吧,这位——”
“河院。”
河院?教导主任有些奇怪,他们学校有这个姓氏吗?没有多想,他继续道,“让河院君带你走走吧。”
粟岛绮罗望向管家,对方点了点头,表示他刚好可以先去宿舍帮她收拾一下。如此,她向陌生男生行礼,“那就麻烦河院君了。”
海鸥学院与她想象的差不多。欧式喷泉、彩色玻璃花窗、拱形雕花吊顶——受西洋文化冲击,院内建筑都是仿西式,室内也是拼接木地板。领路的河院话很少,逛完图书馆后,见她有些疲惫,便说带她去餐厅休息。
餐厅不该是独立建筑吗?
跟着对方爬上四楼,粟岛绮罗不禁想到。
她抚着胸口调整呼吸(她觉得她有些累了),无意间侧头望向窗外,平坦的草坪背后有一栋平层建筑,门口赫然挂着「学生餐厅」字样。
脚下步伐慢慢停了下来。
“河院君…我们这是去哪?”
“怎么了?”河院背对着她,声音依旧平稳有礼,“这边,走这边——”
粟岛绮罗迟疑道,“河…院君?”
“走这边。”还是那个平稳没有起伏的嗓音,河院站在原地,身体不动,脖子却咔擦咔擦像猫头鹰那样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原本的黑色双瞳现在居然空洞一片,只剩下薄薄一层眼睑,嘴上机械地重复着,“这边,走这边——”
“こっち~こっち~(这边~这边~)”
一道孩童似的声音幽幽重叠上来。
粟岛绮罗瞳孔一缩。
对方头顶不知何时多出一根漆黑光滑的绳子,像鱼线一样吊在他身后,而绳子的另一端隐在一扇门的背后。一团漆黑的、诡异的生物躲在那里,只露出灯笼一样的大眼睛与深绿色沼泽似的嘴。干瘪细长的手,一只执杆,另一只热切地朝她招手。
“这边~快来~”
细密的恐惧像针扎一样灌满全身,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想逃——但河院,不,那个怪物!猛地拽住了她的脚腕!硬生生将她拖了回去!
“小姐,你想去哪啊?”
躲在门扉之后的声音不再稚嫩,变得扭曲而阴恻。
“累了就过来休息一下吧——”
“到我肚子里来——”
……
“我说,不要在别人的学校里随便乱来啊。”
耳边刮过尖锐的风声,像某种利器切开了什么。拖拽的力度骤然消失,粟岛绮罗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一只手倏然出现在视线里,捏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
一个陌生男孩逆着光蹲在她身前,白皙的脸上贴着一张封纸,黑色刘海柔软地贴着帽檐,蜜色眼瞳像融化的太阳。他捏着一把菜刀歪头看她,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审视。
半晌,才收回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开口。
“原来就是你啊,引出那么大的骚动。”
“快要死掉的人类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