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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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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里见时,他正在简教授的工作室中。现在的里见俨然是另一个简教授,我觉得即使他放下了麦克风不再选择歌唱,依然可以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他的魅力来自于对万物的热情和智慧。
“古连?”里见正想着什么,看见我便把我招过去:“你快来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你带回来的东西呀。”里见笑咪咪地指给我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些,都是。”
“我什么时候带回这种东西?”我疑惑:“我记得我只带回一棵草。”
“你确定你带回来的是草?”里见依然微笑。
“难道它长成了这些花?”我还是不明白。“就算是,也不可能长成这么多品种的花吧。”
我看着眼前一系列的花卉,这都是从地球上随处可见的植物:雏菊,铃兰,山茶……
“这的确都是由你带来的那棵草种出来的。”里见说。
“怎么可能。”我说:“即使是,也不可能长得这么快。”
“这个问题的确也挺奇怪。”里见摸了摸下巴,他连简教授的神态也模仿得十足十:“但我留意到这里的植物都生长更替得很快,说不定这个星球的季节周期比较短?”
“那是不正常的。”我说:“况且一棵草能长成不同的花本身就怪极了。”
“你认为那是偶然吗?”里见盯着我,然后说:“我还可以控制它长成什么呢。”
“开玩笑的吧。”我瞪起眼睛。
“你希望它长成什么?”里见问。“要不我们把它变成能吃的东西?”
“这种东西谁敢吃?”我说着的时候,里见已经跑出去取来一只胡萝卜,他像孩子般地带着恶作剧的笑容。
“我决定好让它变成什么了。”他说。
把萝卜随意插在新的培植土中,他取来摄子与剪刀,自那些奇怪的花卉中小心地抽取叶子的一小部分,也埋进萝卜的旁边。
看他完成一堆程序之后,我问:“就这样?”
里见挑了挑眉,说:“是的,就这样。”
“如果这样就能长出萝卜来,世界要被你的疯狂理论颠覆了。”我说。
“先别急着否定我。”里见说:“别忘了,这个星球本身就存在奇怪的东西。”
“但这有违常理。”我苦思冥想,也找不到可以合理表达的词:“一棵普通的植物怎么可能变来变去,想长成什么就长成什么?它甚至不受限制,可以反复繁殖?”
“一棵普通的植物的确不能这样。”里见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想了想说:“但如果它只是外表看起来似一棵普通的植物,而实际上却不是呢?你又认为如何?”
我抬起头来:“不是植物?”
里见直视着我,然后他站了起来,把两份数据的副本递给我。我下意识地接过,一打开,扑面而来是一串串穷凶极恶的天文数字,或许里见也知道要我解读上面的符号恐怕要花去半生时间,是以他体贴的解说随即而来:
“一般来说,即使是相同品种的植物,也不可能长得完全一样,但我们的研究结果是,经由你捡回的那棵,呃,姑且我们当它是草好了,它所衍生出来的植物,与被衍生的对象完全一样,我所指的一样,是完全性的,打个比方,就像是从你的身体里抽出细胞所做出来的复制人一样,完全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你。”
“我?我和草?”我越听越糊涂:“复制?”
“怎么说好呢?”里见也似乎遇到麻烦,显然他一时也找不到可以让我立即明白的说辞,而在努力思考。“因为它们并不以同一本体细胞作基础,所以我也难以说明。”
里见指着刚培植下去的萝卜,说:“以这个萝卜为例,我们在它旁边埋下草的一部分,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一个小时后,它就会长出跟这个萝卜一模一样的东西来,当然,如果你一开始放的不是萝卜而是西红柿,它也就长成西红柿。”
“听起来真神奇,它是怎么做到的?”我问。
“不但如此。”里见一边神秘地对我摇了摇手指,一边上前,自萝卜处用汤匙挖下一角,说:“现在,这是一个有缺口的萝卜。一小时后,你的小草也会长成一个有缺口的萝卜,而且缺口会长在同一地方,它们不单有相同的基因结构,还有同步的外表。”
“即使是单纯的基因复制,也不能做到这一点。”里见说:“这是一种拟态仿生。”
“拟态仿生?”
“是的,这是一种欺骗的手段,你的小草可以根据身边最相近的东西来获取生物信息,从而盗取对方的形态、结构、气味、甚至基因密码。摇身一变,就成为了对方。”
“听起来真可怕。”我说:“这是简易克隆?它靠什么来获取这一切?”
“这个我们目前还不知道,或许它能感应相近的生物电,或是利用分泌自土壤中得到仿生目标的资料。但既然来自不同的物种,应该还是会留下线索才对,可惜就我们目前掌握的技术,还不足以识破它的伪装。”
“拟态……”我喃喃地重复着,不禁把目光移近那只被挖去一角的萝卜:“一个小时便长成,这种速度,只要规模性地繁殖就可以毁灭一个星球了。”
“也不一定。”里见并不同意:“每个星球都有其自我调节的方式,如果某一物种繁殖太过,就来一次规模性的清洗好了,例如,一场砂暴?”
“原来砂暴是为了清洗?”我失笑。“你的推理真是越来越玄乎了。”
“这只是猜测。”里见也笑了:“可能事实与我们想像的完全相反。”
“那么我也想听听完全相反的事实又是如何。”我说。
“或许你可以为我们揭开谜底。”里见说:“目前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你指望我?”我指着自己:“如果我能自一数到一百中途不出错已经很好。”
“你就是这样。”里见的双手按在我的椅子上,他的眼睛那么认真,连我也不得不收起轻浮的笑意。他说:“古连你一直欠缺的,不是敏捷的思维,不是灵动的反应,不是运气也不是才华,你少的是自信。”
我垂下眼睛,是的,面对这样一个连仰望也感吃力的人,谁有自信?他当然说得容易。
只有成功了的人,才有资格以成功者的姿态站在高处说大道理。我望着里见的背影,从没有一刻停止过仰慕他的我,就像臣服在他歌声下恒河沙数的仰慕者一样,微不足道。
我也有渴望,我也有理想,我也有想得到的荣耀,可惜眼前的人物太闪亮,他的光线太强太强,以至任何人还未接近,已被蒸发在他的强光中。
我想他永远也无法体会吧。
别人对他的深爱,以及憎恨。
那一天的晚餐是咖喱炒饭,里面就有细小的胡萝卜粒,别人在我身旁狼吞虎咽的时候,我却有要吐出来的冲动。
因为我已经无法确定我吃进肚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中午和里见的会谈内容掠过我的脑海,他说:
“它们只是外表看起来似一棵普通的植物,而实际上……”
实际上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第二天轮到我到外面值勤。我闲闲地走着,观察周围环境。
如果在三天前让我想象,我绝不肯承认眼前的星球就是我当时所认知的星球。
一切变得太快了,拨地而起的树木,欣欣向荣的大草原,闪着粼粼波光的湖水,随风摇摆的花儿……一切又太熟悉了,熟悉得令人感到不安。
“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妥当?”简教授陪我走在小道上,远处是基地人们嘻笑打闹的声音,大家很快就适应了这个地方。我看了看简教授和气而泛着红光的脸。
“这里越来越似一个地方。”我说。
“哪里呢?”
“地球。”
“是的,”简教授微笑:“记得我们当初降落的时候,这星球是什么样子?你能想像这变化吗?”
一个只有红砂风暴的星体,顷刻间摇身一变,竟变成拥有数十亿年进化历程的地球?这怎么想怎么怪异。而且这过程也未免太简单了点。就像是迫不及待要衍生出什么先进生物出来一样。
“这里太诡异了。”我说:“我真希望早点离开这里。”
“我想不用太久。”简教授自信地呵呵笑着,“阿麦那边的进度也很快,我想月底我们就可以动身。”
“教授你已经解读出了磁场的秘密?”我惊奇地问。
“并不算太理想,不过足够让我们逃跑了。”简老头摸着花白的胡子,把眼睛眯成一条线,他像是处在一个平静的湖底般沉稳,令身边的人也不禁平静下来。
“这个星球正极力模仿着我们所希望的样子,它希望我们留下来。”教授说。
“它希望我们留下来?”我被吓着了:“你说谁?这个星球?”
“是的。”简老头闭起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这里的一切都像极了某个时期的地球,它的记忆自哪里来?这个星球上的一切都善于模仿,花草树木,抄得一点不差,可是无论怎样相像,它毕竟不是地球。”
是的,地球怎会有如此拙劣的抄袭痕迹?瞧那一片树林,每棵树都一个样,像连体怪婴,印章似的盖满一方土地,充当茂盛繁荣。
总有些蛛丝马迹吧?无论怎样像,总有些蛛丝马迹会暴露抄袭者的愚蠢和疏失。
拟态仿生,简便克隆,这个虚伪的星球似乎正努力朝着某个方向进化。但它的资料自哪里来?我们的记忆?
“教授你对这个星球一点兴趣也没有吗?”我问:“例如它为何拥有如此强大的拟态功能?”
“在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一种生物模仿另一种生物总会存在某个目的,或是逃避天敌,或是诱食,又或是为得到某种好处。”
“我们留在这个星球,对它有好处?”
“这个我也不知道。”简老头抬头看了看天空,轻轻发出一声惊叹:“连假云也有呢,呵呵。或许我们可扮演推进这个星球前进的角色。”
“我觉得就算没有我们,这个星球也晓得前进。”我也抬头看着天空:“而且它前进的脚步如此迅速。再说,教授你不是探测到这个星球本身就有一股巨大的生命能吗,我们又不是这里的唯一生命体,它没有理由困住我们。”
“说到这个我也很疑惑。”简教授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说道:“似乎到目前,我们还没有在这个星球上看到任何活动性生物的痕迹。”
“你是说恐龙吗?”我问。
“你的脑里只有恐龙吗?”教授问。
“我以为这个星球打算模仿侏罗纪。”
“除了恐龙,这个世上还存在着许多更可怕的生物。”
“例如人类?”
教授笑了笑,说:“肚子饿了,回去吃饭。”
我们两人折返回基地。
在去餐厅之前,我打算先去找一找里见,跟他讨论一下接下来的专辑安排,我想这些天的事件作个段落后,他也该把落后的进度赶一赶了。
在过道上正看到小A摇摇晃晃地走近,她戴着耳机,一蹦一跳,连我叫她也听不见。她是里见的助手,我还正想交待她先把资料整理一下,她倒当真到这里来度假了。
走进里见的工作室,里见正埋头研究着什么。看见我便愉快地笑了起来。
“看到你就知道吃饭时间到了。”他夸张地拍拍肚子:“啊,说起来我的肚子好饿啊。”
里见最近都不太愿意出去,对牢一堆数据看完又看,研究来研究去,我差点以为他打算弃本行而专攻生物学。每次都像他的专职保姆似的把食物送到他面前,我这次出乎他意料地服侍不周,他奇怪地看着我两手空空,奇怪地问:
“咦?今天要吃什么?”
“要吃就自己到餐厅去。”我说:“我又不是送餐员。”
“真小气。”里见也不介意,他神秘地跟我说:“告诉你哦,我今天又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瞧,这是简教授画的图表。”里见在我面前摊开一张纸。上面有着简单的线段和图符。
“这是什么?”我低头仔细地看:“下届星际奥运图标?”
“这是教授对这个星球植物的反应测试,你看,比起地球上的植物,它们的适应力更强,可以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更久。”
“那又怎样呢?”我不明白这对我们来说有何意义:“难道你打算把它们带回地球改良?”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可以带一点回去。”里见耸了耸肩:“可惜教授不同意。”
“为什么?我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发现。”
“这里的植物拥有智慧。”里见说:“它们的学习能力十分强,这是很危险的。”
“你怕它迟早长出两只脚来,取代人类的地位。”我笑。
“我期待看到那精彩的镜头。”里见轻咳了一声,接着说:“你也听过鹊巢鸠占现象吧,为了繁衍自己的后代,生存者会巧妙地施展各式手段,这个星球正努力吸引着外来者,为它散播‘种子’,它希望自己的孩子们可以飘越宇宙,找到新的乐土。”
“而当它们一但根驻在新的星体上,便会迅速以自我的形态生长起来。假使我们把它种植在地球的泥土里,我们星球上的其它植物根本不能与之竞争,很快,它们完全可以取代地球上所有的植物而成为唯一。”
“鹊巢鸠占?”
“是的。”
“但这只是你的猜测。”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觉得这个星球最大的野心,是翻修另一个星球上的生态?”
“我不知道。”里见说:“但我觉得有些线索还不太完整,似乎还缺少一些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没出现。”
“别说得我们即将面临灾难似的。”我说。“我真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妨向阿麦抱怨一下。”里见伸了个懒腰:“好了,现在我们先去餐厅吃个饱。我已经很久没有吸到新鲜的空气了,下午我陪你值勤吧?”
“你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以免遇到意外。”
“意外?会有什么意外?”
这个真是只有天知道。
我和里见刚踏出房门外时,我又看到小A自另一边的通道走过。奇怪,我还以为她刚才已经去了餐厅,怎么又回来了。
餐厅里人并不多,我叫里见先去找位置。当我捧着装满餐食的盘子返回的时候,里见正和身边的女孩在谈笑着什么。
我拿着盘子的手突然定格住,我想我的视线大概也似我的身体一般僵硬。我看着里见身旁的人说:“小A?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A抬眼看见了我,嘟起了嘴唇说:“怎么,就只许你在这里,我不行?”
“但我明明看见你去了C区啊,”我惊讶地在她面前坐下来:“你不是才刚从在第三通道里出去吗?”
“你是不是在梦游?”小A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我一直在这里吃饭,什么时候到C区去了,古连你的近视真是越来越严重了,要快点去找教授。”
我纳闷起来,怎么可能?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式,再近视也不可能会认错走路喜欢进□□一的小A。
小A根本没理我,她和里见又再说了一会儿,就走掉了。里见用手在我面前摆了摆,调侃地说:“你回魂了没有啊?”
“我明明看见她……”我喃喃地盯着小A离去的身影,难道我是见鬼了?里见毫不客气地把叉子插进我的盘子里,在我疑神疑鬼的当儿,他早就把我的菜也偷去吃个精光。
“里见。”我轻轻地叫他。
“什么?”里见看到我神秘兮兮的,也学我放低声音,像密谋什么似的把脸凑过来。
“你不是说这个星上的东西有很强的拟态仿生能力吗?”我问。
“那又怎样呢?”里见眨了眨眼睛。
“你觉得一棵草,有没有可能变成一个人呢?”
“古连你的想像力令我惊讶。”里见眯着眼睛,神色认真:“莫非你的志愿是当一个疯狂生物学家?”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尝试换个角度跟他说明:“你难道从没想像过,这个星球既然拥有如此厉害的拟态仿生能力,而它又如此渴望把‘种子’散播开去,这种情况下,是不是会动的东西比较有利?”
“会动的东西?”
“你看,”我指着窗外的一片景色:“这里有花卉、青草、树林、湖泊、白云、却没蜜蜂、蝴蝶、蜗牛、其它昆虫或是鸟类,就连一只苍蝇或是蚊子也找不到。”
“那又如何?或许这个星球认为没有必要把它们也制造出来。”里见不置可否。
“你认为这个星上并不存在活动性的生物?”我问。
“我不否定任何可能性,但起码我们暂时没遇到。”里见说。
“是真的没遇到,还是我们遇到了,却分辨不出来?”我盯着他的眼睛。
里见收起了笑容,他变得凝重起来:“你是说……”
“我很确定,我的确在C区看到了小A。”我说。
“然后?”
“而在同一时间,她出现在餐厅里。”
里见呆住,我认真的表情告诉他,事情正向一个大家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他丢下叉子,只简短地说:
“我们必需立即通知简教授。”
我与里见迅速离开餐厅,直奔教授工作室,我们还来不及走上回旋梯,船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而恐怖的惊叫,我和里见停住,下意识地对望一眼。自对方苍白的脸色中,我们都清楚地知道,那是自小A的房间传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