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魂》文雨

58、第 58 章

　　58.突变

　　大家顶着风浪，极力控制着小船，把□□一个个的放入水中，由于船太小，不得不分为几次运送。
　　方晓看了一时，不觉摇摇头，海军的□□战术还是有些僵化，布雷基本是线性布雷，就是一条直线，这个就像当初在淞沪战场的陆军，仅仅挖一条直线战壕，没有纵深，没有后备阵地，一点突破，全线崩溃。这□□阵也一样，虽然日本海军现在因为对中国海军极度轻视，扫雷的水平低下，但这样一条线的布雷方式也实在太简陋了。□□不是这么用的，这东西不但能够防守，有时候还可以用于进攻。方晓几次想给宋志成他们提出自己的看法，但最后他还是沉默了，海军这些人都骄傲得很，他们并不一定会听自己的，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眼见着天色快要亮了，□□也都从马车上卸载下来，方晓于是提出告辞。
　　“方连长，多谢。”宋志成敬了一个军礼。
　　方晓笑笑摆摆手：“后会有期。”
　　随即他和净空等人赶着马车，沿着大堤往回走。
　　天色渐渐亮了，雪早停了，又下起雨来。黄土夯成的长堤仿佛一条长龙，沉默的一直抵近天际。晨光之中对岸的山岚隐隐约约，随着江水绵延起伏。大堤下芦苇无边无际，枯黄的大叶仿佛一片黄色的浪潮，和漫天的雨幕交织在一起。
　　方晓等人全身早已透湿，大家都冻得嘴唇乌青，在马车上不停的发着抖。董三回过头，看了看那片芦苇荡，不由感叹一声：“他们也不容易啊，这天寒地冻的。”
　　净空说：“打鬼子哪有容易的。”
　　王铁柱看看四周：“你们这里还好一些，到处都是树，光吃树叶都能吃饱，我们山西那块，连树叶都没得吃。”
　　净空呆了：“连树叶都没得吃，怎么会？”
　　王铁柱说：“没办法，鬼子来了，就只能上山，我们那里的山可不像你们这里，到处是树，青黄不接的时候杨树叶都是很稀罕的。”
　　董三愣了：“那你们平时吃什么？”
　　王铁柱说：“吃什么？一年到头，过年的时候才能敞开吃一顿小米，平时就是吃糠，那玩意吃多了，拉不出屎来，憋得难受，只能用手指去抠，要不就拿筷子去撬，抠得血淋淋的。我们村里，经常没事就大家互相帮忙，蹲在地里，撅着屁股一边拉屎，一边用棍子啦、筷子还有手指互相挖。所以我们那里有个俗话，叫拉屎像过鬼门关。”
　　董三和净空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本来以为自己这里抗战已经再艰苦不过了，想不到还有比他们更为艰难的。
　　“后来当了兵，我才吃了一顿饱饭。”王铁柱很是感慨的说。
　　方晓听着兄弟们的闲聊，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自小家中富裕，这样的经历，他是从来没有过的。但哪怕是这样，这些人依旧没有任何放弃战斗的念头。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呢？虞鸣蝉那样自尊心极强的高傲小姐，她对日本人，也许是无法忍受那种亡国奴的屈辱；谢盛涛那样的，是因为有文化，对这场战争的本质看得极为透彻，他心甘情愿去死，是为了未来的下一代；可是丁王铁柱这样的，他们一直处在饥饿的边缘，随时都有饿死的危险，他们完全就是文盲，民族大义之类的可以说根本不懂，他们又为了什么呢？
　　方晓无法明白，其实他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搞明白过中国的农民。当年赛珍珠的《大地》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沈言和卫凌萱就曾经激烈争论过。卫凌萱对赛珍珠笔下王龙的形象极为赞同，认为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农民，自私、麻木和愚蠢。但沈言却嗤之以鼻，说卫凌萱根本不懂中国农民，那就是一条趴伏在大地之上的沉默的黑龙，平时看上去懒洋洋的，笨拙、温顺、憨厚和好欺负，但真的有什么触及到他的逆鳞，开始发怒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他的龙焰会把眼前所有的一切都烧成灰烬。沈言和卫凌萱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只是方晓特意找了一本《大地》来看，可是他完全提不起兴趣，对他来说，一本既没有战争和枪杀，也没有武侠和飞剑的小说真的很无聊。
　　可是真的当战争来临，方晓看看四周，他叹息一声，难怪凌萱会如此的痛恨战争和杀戮，这个女孩有一双洞穿尘世和人性的双眼，她似乎早就预见了这一切。你在天上还好吗？方晓望一望黑沉沉的天，目光温柔起来。他不觉意识到，也许自己所谓的厌恶战争和杀戮只是一个借口，他内心深处唯一渴望的，是守在她的身边。他下意识的拿起马鞭甩出一鞭子，挽马顿时加快了步伐，溅起一片片的泥水。
　　由于天亮了，所以大家的速度快了不少，不到十点钟，就来到破庙的所在。
　　“大家小心，味道不对。”距离破庙还有一段距离，敏锐的战场嗅觉令方晓忽然警觉起来，他停住了马车，下车走到山路的草丛边，俯身从草丛里捡起一枚弹壳，目光顿时冷了下来：“歪把子。”
　　方晓他们很嫌弃日本人的歪把子，故障率太高，所以他们的机枪都是捷克式，没有歪把子。
　　“我先去看看。”净空和董三跳下马车，看向方晓。
　　方晓点点头：“小心一点。”大雨将山路上的脚印和各种痕迹都冲刷干净了，但不仅仅是这一处的草丛，前面不远泥地里方晓又发现了几枚弹壳。
　　净空和董三悄然向山上的破庙隐蔽前进，他们去得快，来得也快。
　　“方连长，出事了。”董三气喘吁吁的。
　　方晓不说话，只是等着他的下文，董三等呼吸稍微平缓下来：“人都不见了，应该是鬼子。不过，没有埋伏，前方安全。”
　　方晓闻言目光一缩，两道寒光爆射而出，他大踏步直向山上走来。
　　现场一片狼藉，那座破庙彻底被炮火摧毁了，沿着山门，横七竖八躺了十多具尸体，都是跟随护送方晓他们的国军兄弟，许凤池和虞鸣蝉等人踪影全无，装载沈言遗体的马车也不见了。战场打扫得很是细致，没有一具敌人的尸体留下，但从庙宇破坏的程度，以及附近树木上的枪眼，还有山道少量没有被大雨清洗干净的装甲车履带印痕，可以肯定是日本人。
　　方晓仔细的勘察现场，根据各种痕迹心中飞快的复盘这里的战斗，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场遭遇战，日本人火力和兵力都占了极大的优势，老赵他们的抵抗相当仓促。
　　大家看着这一切，都一阵沉默，目光中隐隐闪现出忧色，也满是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人活着吗？
　　“什么人？”董三忽然眉头一挑，举起手里的三八步枪，瞄准了破庙后的树丛，大喝道。
　　“是方晓吗？”树丛中老赵和两个士兵站了起来。
　　“昨天晚上，宿营地被日本人偷袭了，大家被打散了。我们跑了一夜，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后来天亮了，我们才敢过来看看。”老赵在一段炸断了的大树桩上坐了下来，神色黯然，疲惫的说。
　　“凤池呢？”方晓问道。
　　“不知道，鬼子来得太突然，大家都跑散了。”老赵有些歉疚的。
　　“你们没有放岗哨？”方晓问。
　　“放了，可是鬼子太多了，还有装甲车，还好那里山多，不然我们一个也跑不了。”老赵说。
　　方晓一呆，他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你们现在还有多少人？”
　　“六个。”老赵说：“高先生，虞小姐，我，还有三个兄弟。嗯，应该是七个，还有那个小家伙，沈浔涛，为了保护他突围，死了不少兄弟。”
　　“人呢？”净空问道。
　　“在前面的山上。我们找到一个山洞，昨晚躲了一宿。”老赵说。
　　“带我去。”方晓说：“这里不安全。”
　　随即老赵领着方晓几人穿过破庙后的树林，走了大约十余里，才见一座隐藏在藤蔓之中的山洞。
　　“方晓。”虞鸣蝉抱着孩子，见到他几乎要哭了出来。
　　“方连长，现在怎么办？”高一山问道。
　　方晓随即决断：“庙那里，派一个兄弟蹲守，不要急，也许他们只是跑远了，发现日本人离开，应该会有人回来。其他的人，除了鸣蝉留下来带孩子外，都出去找。大家小心一些，日本人也许还没有走远。”
　　“好。”大家答应下来。
　　净空正要离开，方晓却叫住他：“和尚，你和我走一趟。”
　　“去哪里？”净空站住脚步。
　　方晓说：“去找那些□□队的兄弟，他们在这里时间长，地理熟，我想请他们帮忙。”
　　“他们当然应该帮忙，要不是他们，我们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老赵说。
　　方晓无奈的苦笑一声，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他只是隐隐担心，甚至恐惧，许凤池这样一个女人，如果落在日本人手里，他真的不敢相像，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走吧，希望他们没走。”方晓上了马车，和净空慢慢向长江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