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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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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进了年关。
这一年,华成业绩喜人,上级主管单位打算把他们公司的管理与做法作为标杆在各地推广。上次见过叶隽的□□还记得他,让他参加汇报会。与会前,崔廷给他电话,曲里拐弯地说了一通,大概主旨是报喜不报忧,也大概有让他少言远祸的意思。
叶隽还是无法习惯汇报工作打太极的方式,所以当领导指名他发言时,他依然率性地吐自己的肺腑之言。他以韦尔奇的那段名句开场:“缺乏坦诚是商业生活中最卑劣的秘密。”
“……这句话反过来理解,就是坦诚精神虽然是取胜的关键,但是要给一个组织灌输这种精神,无论该组织规模大小,都是艰难的,因为你是同人的本性作斗争,与公司根深蒂固的传统作斗争……”然后,从公司的积习,到人事结构的不合理,甚至体制的弊端都洋洋洒洒地陈述了出来。“无知者无畏”,如此直率,如此冒进,让当时在座者无不胆战。
他的话造成怎样的后果,他无法真正估量。这个不懂得公司政治风云的年轻人只知自己说了实话,只知自己是为公司长远考虑,未去想其间诡谲的人事风云。正如他所说,人性是最复杂的东西。他要与人性去作斗争,无异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久就出现一堆关于他的传言,比如爱出风头,好大喜功,狂妄无礼,这都不算什么,最致命的有两样,一是盛传他有作风问题,捻花惹草,四处留情,消息出自西安办事处;另一个是说他存在经济问题,因为他在回款方面给某些客户延长了期限,便有人认定必是拿了好处。
崔廷找他谈了好几次话,作思想工作,意思是虽然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但是还是要给广大群众一个交代。公司内部会对他进行例行审查。反正就是走个程序,不要介意。叶隽什么也没说,主动配合。但毕竟只是刚至而立的青年,难免感觉屈辱,又不好跟同事父母讲,便只好发泄给了苏西。
“装个电话吧。”他哀求苏西。苏西在听筒里感觉出了他的焦躁与郁闷,素来吝啬的她以最快的速度安上电话。
之后,每个晚上,他压抑睡不着的时候,就给她通话。
她仔细地听,然后细致地开解他,“没什么的。毁谤都是这样的,要么说钱,要么说男女关系,自古使然。我怀孕那阵也一样,流言蜚语不断,我不仅不计较,还把未婚先孕的事摆到台面上,让我的学生们分正反方来辩论,效果非常好。后来,我的学生只要听到别人说我坏话,一律为我打抱不平。再后来,一方面我自己工作出色,另一方面,嘿嘿,使劲拍周围人的马屁,风波自然而然平息了。他们现在都很喜欢小念,不过小念是真的可爱。对付流言的方法就是别去理会他,别跟人生气,也别跟自己生气。虽然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毕竟是血肉之躯会受影响,可是你要想,生气管用吗?要管用,使劲生,生到把自己烧起来为止,可实际上不仅没用,还伤身体。侬这个上海人明白了吗?”
叶隽想,苏西一个小女子都能超脱,他怎就不能,心也就渐渐释然。
慢慢地,除了工作,也会涉及一些私人问题。他告诉她已经与女朋友分手,因为观念不合。她颇为惋惜,问他后悔吗?他想了阵,“后悔过一阵的,我知道跟着嘉嘉去美国,生活会顺遂很多。但是既然回了,我就要接受回来的使命。失败有时候更利于成长。”苏西说:“也不尽然,有时候是正向的,有时候是反向的,要看自己怎么吸收。……呵,你别看我说得头头是道,完全是职业习惯,喜欢教训人。”
“苏西,我以前满喜欢做老师的。嘉嘉一直说我有书呆子气。”
“我,相反,以前想自己创业,做老板,赚很多的钱。不过现在,觉得自己就老师的命。跟学生在一起也很好。很简单,很明媚。自己永远也不老。”
“苏西,跟我说说,你最快乐的事。”
她停顿了下,慢慢道:“我上大学那会,学校广播台在黄昏时分会播一档节目,叫‘地下三毫米’,我最爱坐到某个破喇叭下听。那个节目的DJ很有意思,他在放音乐前,会配合着说一段话,很自我,很感性,有羽毛的轻飘与飞翔感。别具一格,总之我很喜欢。”
“比如呢?”
“比如……”听筒那边传来她轻轻的呼吸声,他仿佛看到她的大眼睛在夜色里熠熠出神。她开始用主持的语气说了一段:
属于六十年代的音乐在心里泛滥开,让四十年后的种种莫名的愤怒、颓败、迷幻、绝望失去了原有的重量。快乐是简单的快乐,忧伤是简单的忧伤,然而就这样被简单地打动,在十二月末的晴朗天气里,感觉一切重新变得温暖而简单。
想起上英语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听过这首歌,老师40多岁,带眼镜,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买到的CD,封面上是约翰•列侬忧伤的眼睛。25年前被歌迷谋杀。那时我还没有出生,记忆之外的事情总是显得异常遥远,比如60年代。我只知道那是摇滚乐诞生的地方,却全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使来自英伦的四个衣着拘谨的年轻人一夜之间不朽。照片上的甲壳虫留着出奇一致的发型,衬衫的纽扣扣到最上面,穿鸡心领的羊毛衫,笑得无比灿烂。这无论如何都和90年代那群皮衣铁钉制造噪音的人扯不上一点关系,可是我们都叫他摇滚乐。甚至还有那个善于扭屁股的猫王。他也被称为摇滚明星。摇滚要比我想像的更加宽容。(摘自灰尘的BLOG,来自海博)
她说得这般流利,可见这些语句已经烂熟于心。叶隽忽然想,她到底在用怎样的情感在记忆、复制那个DJ的语言?她与那个DJ仅仅是声音的此端彼端那样简单的关系吗?
无论是什么关系,他叶隽并不适合知道。他只说:“苏西,你的声音很好听。你也可以做DJ。”
苏西笑,笑得掷地有声,利落干脆。
从声音始,他有了想念。空余时间便都放在了西安。
他和她带着小念在校园里散步,逢着老师和校工,她都为他介绍:“这是我们食堂的李师傅,做的红烧肉一绝……这是我们教务主任方老师……他是叶隽,在北京做事。”别人若拿她开玩笑,说,“哟,是不是男朋友啊。”她就会回头瞅着对方,光明正大说:“我在努力呢。”
人走后,他会说:“你真在努力吗?”
苏西脸红一红,低头把半边烫脸印到小念脸上,“我就是这个说话风格,要遮遮掩掩,反被人嚼舌头。”
“你以后就说,是你男朋友好了。”
苏西瞥过头,东张西望。在叶隽看来,她掩饰自己表情的时候是很可爱的,因她长着两条灵动的眉毛。快乐的时候,会眉飞色舞,悲伤的时候,立刻变成八字。此刻,一条眉毛昂首、一条尾随,装着好像在冥思什么哲学问题,不能跟你计较。
有个周末晚上,苏西爸爸递给叶隽两张电影票,说:“年轻人嘛,不要老窝在家,出去走动走动。”
“多少钱啊。”苏西夺过票,“啊,30,爸,你这么大方?”
他爸爸扬着手,“你这丫头,又没割你肉。”
叶隽连忙说:“我负责报销。”
苏西围上围巾,套上棉衣,因为电影院离得不远,两人就溜达过去。
空气里传来糖炒栗子的香气,在清寒的气温下尤显得温暖醇厚。苏西嗅了嗅,便寻味而去。叶隽连忙赶上买单,苏西坚持要自己付,说:“没看出来吗,我这意思就是电影票由你掏,我爸的零花钱可都是俺老人家的。”
那个夜里,看什么电影,事隔多年后,叶隽已经全然忘记,却永远记得了栗子的香气,和他们手指相触时的温度。
栗子就放在座位当中,他们俩专注于屏幕上的人生。手受了栗子温度的吸引,会不自觉地伸过去,无意中彼此手指触到了,零星的温度,他们一缩,一笑,把甜蜜偷偷藏在了心里。
“还相亲吗?”回去的路上,叶隽问她。
“对呀。”她踢着落叶,“上个月相的那个,我还挺满意的。他长得有点像小念的爸爸。当然不及他帅,神态什么的有点那个意思,又是做公务员,稳定。他看上去也挺喜欢我的,老约我。我跟他吃过一次饭,他挺慷慨的,吃完后,还买了鲜花送我。可我爸又刁难,他老觉得他女儿天底下最好,老觉得我可以找更好的。当然,我也不自卑,我知道我有很多优点,譬如开朗、长得也过得去。但是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呀。家里负担重,还带个私生子。……你是不是觉得我跟结婚狂似的。其实我,主要为我爸,为小念。没有钱,爸以前喜欢喝点小酒,抽个烟吧,现在全戒了。小念老是生病。我有小念后,什么都不在乎了。管他嫁的是谁,只要能保证小念平安长大,爸爸安度晚年……要不,你帮我劝劝我爸,用你那做销售的口才。”
“我口才从来不好。销售也从来不靠嘴巴吃饭。”叶隽发现自己不太高兴。
苏西干干地笑了笑:“叶隽,我知道你现在低谷中,但此一时,彼一时,都会过去,都是过程。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也很高兴能帮你解解闷。不过……”她抬起头,“我认你做大哥好吗?”
叶隽嗅到了冰凉的拒绝味道,淡淡说:“我不需要。”一个人径往前奔。
“哎。”苏西疾步赶上去,脚下绊到什么,扑通一下摔到地上。叶隽扭身,把她扶起来。她拍着身上的灰,咕哝着。他恨恨看她,只是片刻,便伸手把她拥住。她抬头,褐色的眼睛里有点惊惶,又有点乞求,像逃生的小鹿。他恨这眼光,掐紧了她的腰,一味凑过去吻。
只是浅浅地尝了下,他就抽离了。因她没有回应。
“对不起。”他声音有点涩。
她耷拉着脑袋。有风掠过去,将她的发丝往他脸上送。他又感觉到撩拨得轻痒。便用手按住,再缠绕着送回到她耳后。她这时对他笑笑,月光下尚能看出面色的绯红。
“你不喜欢?”
“不是。嗯,是……”他头次看她这样扭捏。觉得好玩,一把扣住她的手,“那先从这个开始学习吧。”
他把她的手缠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