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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 隔夜苍白(三) ...

  •   一个人去甜品站买了杯咖啡,速溶的大杯。甜品站的咖啡加了很多糖,很甜。
      我在路边的长凳上坐下,看对面剧院门口《波西米亚人》的巨幅海报:罩着黑色面纱的咪咪在雪地中露出她姣好的下巴,鲁道夫深情款款地凝视他的情人。演员是土生土长的亚洲人,一旦戴上金色假发,蓝色隐形眼镜,双眼涂成烟熏,便也能以假乱真,而且唱腔精准。
      想起巧姐昨晚的提议,让我把没有通过的剧本修改为中国版的飘,冠名“中国版《飘》”,一定有人看。我揶揄她做广告做太多,净喜欢找噱头。
      “多想想你的饭碗吧。”她丢下一句。
      我呵呵笑,“这饭碗不好端。也许我会考虑改行做女间谍,业余仍旧自由撰稿。”

      饭碗不好端,所以于建峰常常鼓动我辞职,但我拒绝。一个女人若是经济不能独立,还谈什么稳固的爱情和家庭,恐怕只得天天对丈夫低头弯腰。
      他说我太不容易信任别人,所以总是这样心理老态古板。
      的确,除了父母,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给我安全感。我甚至怀疑自己患了厌世症,有必要看心理医生。
      但我知道自己只是累了,疲倦而已。

      喝完两杯咖啡,我的手机响起来。是于建峰。我按下接听。
      他很兴奋,“今天谈成一个客户,足足可以赚到半年的收入。单伊,我请你喝酒。”
      最大的喜事对他来说无非是赚到钱。但与他喝酒吃饭,必定要听他谈论股票汽车房子,使我觉得腻。
      “恭喜。但是今天还有事……”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抗拒与他约会。
      “单伊,”他打断我,“伯父伯母都会来。文艺街的那个意大利餐厅,你知道的。”
      我无奈,建峰习惯安排一切,又拉上我父母。而父亲向来时间紧凑,可知情况重要,我只好去。“什么时间?”我问。
      “今晚六点。”他说,“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的确是喜事一桩。”我干笑。
      挂上电话,我走到街对面的剧院门口去搭车。在那幅大海报面前我停下了。演员们服饰华丽,妆容精致而饱含岁月风尘。这样色彩雍容的海报,张贴在剧院的弥散了奢迷与宗教衰旧气息的墙壁上。

      剧院正对着那个影楼。隔了广场看过去,也能辨清橱窗里巨幅的婚纱照样本,男才女貌纯净浪漫。如此恬静的一座影楼,拥挤在嘈杂的市中心,显得局促和格格不入。广场南面是餐厅与咖啡馆,北面是商场大厦,东边正是通往浦街的路。但豆皮小吃店已经不在了。能存活下来的那些,必定深谙生存之道。
      正出神,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单伊。”

      我下意识转头。竟然又是徐衍之。他站在我身后,一只手拿着外套,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干净的笑容,看过去有一点学院派的雅痞。
      “徐衍之。”我又有一丝惊喜。
      “你在等人?”他问。
      我摇摇头,示意手里的环保纸杯,“喝一点街头咖啡,顺便打发时间。”
      “你……一个人来看?”他看了看我身后的剧院,又看看我。
      “我从不独自一人看电影或歌剧。”
      “这出剧目你好像很喜欢。”
      “很喜欢,而且看过两次。”
      “看来不错。去看看。”他似乎有一丝兴致。他说的时候看我一眼,但又不是邀请。
      我微微发笑,“如果不喜欢悲剧或者普契尼的曲风,你可能会对它失望。”
      他也笑,“有时候,我甚至一个人看电影,不论它好不好看。”他的声音里有孤独的质感。会独自看电影的人,多半孤独。
      “但你如果要看电影或是歌剧,会有太太陪伴。”我说。
      他顿了一下,“她不喜欢看电影或是歌剧。”
      我又看了看那张巨幅海报,对他笑笑,“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再见。”
      “再见。”他对我点头。
      我走过剧院的高大外墙,去站牌等车。回头看那张海报,我想起鲁道夫的咏叹调“你那双冰冷的小手”。

      在开场前两分钟,我去买了一张《波西米亚人》的入场券。
      巨大的帷幕拉开了,四周沉寂,灯光昏暗。观者被湮没在黑暗里,才能盯住舞台上浓缩的世界和岁月,才能泪雨涟涟哧哧发笑无可奈何。
      一出关于爱情的故事,会有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像说假话一样地倾诉真心,会有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像说真话一样地说着假话,会有两个互相说着真话的男女天各一方阴阳永隔。这类情节被演员精湛地逼真地表现。
      剧目的结尾,鲁道夫浑身颤抖摸索着来到咪咪的身边,抱紧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呼唤她的名字。但伊人只有余香。
      又是一幕悲剧唱完。
      帷幕遮盖了舞台,灯光骤然亮起,四周喧嚣,我的内心空间回到眼前的剧场。突然记起于建峰约我的晚餐,看看时间,只剩半个小时。我赶紧顺着拥挤的人群向外走。
      走出剧场门口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了徐衍之的身影。他也在同一时刻发现了我,那双专注而清澈的眼里尽是诧异。
      “原来你也来了。”我们异口同声。
      他笑了,“波西米亚主义,像你。”
      “像你倒是真的。只怕我过于传统了。”我也笑,“故事是适合一个人看的,却难免孤凉。”
      “但更投入。”
      “你下次可以和太太一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温润地笑。
      他的笑容总是带有一丝沧桑的温度,令我想起他那晚披在我身上的风衣。那晚在他的车中,我与他一臂之隔,而今、以后,我只能与他在不同的角落观看同一出剧目。
      我苦笑。
      “我还有事,先走了。”我得去赴约。
      他看我两秒,然后说,“再见。”
      “再见。”
      我朝他摆摆手然后向站牌走去。
      我在上车的瞬间回头,竟看见那身米色风衣仍旧立在剧院门口,高大的身板□□却落寞。朝向我。
      我赶紧钻进车门。心里莫名地仓皇。
      汽车开动了,我仍然可以望见那幅巨大的海报,咪咪一头长发像柔软的丝缎,双眼盛满忧郁。如同春夜的蔷薇,在抬头看见月光的瞬间,开出苍白的花朵,透明发亮。仿佛带着即将凋谢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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