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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章 大人物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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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日下午。
李安然约付清流、云逸和楚狂去街上喝酒,他的脸上温和平静,看不出有任何不好的情绪。
云逸望着李安然气闷道,“我不去。”
付清流道,“安然,我觉得还是不去的好。现在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的,咱们出去喝酒,怕是不太好吧。”
李安然遂问楚狂,楚狂望着太阳一笑,叹气道,“二哥有兴致,我倒愿意去。”
李安然回头问他们两个,“大哥,五弟,你们真的不去吗?”
云逸犹疑了一下,问道,“都出去,家里你放心吗?”
李安然道,“那玉面狐狸不会为我转性,我们守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出去转转,透透气,其实很不错。”
云逸看了付清流一眼,说道,“大哥,要不,一起和他们出去?我们急,他们两个却是一副火上房不着急的样子,我们倒是凭什么窝在家里?走吧!”
兄弟四人出发,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空旷,他们可以并肩横行。
云逸四下张望道,“二哥,你带我们去哪里喝酒,我看这店铺有一半都关门了!”
李安然道,“你放心,我上午和近水楼的老板说了,让他等我。我们就是去得再晚,也有地方去。”
路边的叫花子熟悉地与李安然打招呼。李安然带着笑,一边回应一边施舍给他们零钱。楚狂笑道,“二哥你当真是和他们混熟了。”
一个卖糖人的老汉沉默地从云逸身边走过。云逸走在李安然的左侧,靠边,卖糖人的老汉还轻轻碰了一下云逸的衣襟。
李安然突然止步,回头望着卖糖人的老汉,静静地道,“怜香子!”
怜香子回头。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错了!
机敏是他赖以生存的武器,怜香子在一瞬间变换了十七种身法,欲从十七个方位逃生。
众人只见李安然暴喝一声,然后冲了出去!
那一声暴喝颇有几分凄厉,似乎把他内心深邃而沉重的压抑,在瞬间如火山喷发一般,宣泄殆尽!
没人看清李安然是如何出手的。那一瞬间像是一场梦,眨眼间李安然站在百步之外,直绷绷站在那卖糖人老汉的对面。两个人静静地望着,然后卖糖人的老汉轰然倒下。
怜香子从来不知道,原来死,是这样子的。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人生的结局。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子。就这样简单地死在李安然的手里。
当年轰轰烈烈的围杀他尚可逃生,像他这样精彩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地死去?
就是一瞬间。他在云逸的身边走过,没人察觉,更不关李安然什么事。
可就是那一瞬间,他为自己设了一个死局。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和心仪,想着近距离靠近一下李安然和楚狂,他选了一个离他们两最远的距离,他也没带任何一点杀气。
他伪装得很好,自觉没有任何破绽。他曾与他们擦肩而过而他们却丝毫不知,怜香子自己也说不出那是一个什么样心理,是成就的满足还是无伤大雅的戏弄。
这是他一贯的行径。当年那一场围杀,他曾经七十二次与那三十六位英雄面对面接触,只是对面不相识而已。他爱极那种感觉,像是局外人一样,看着众人面对灾祸时的种种表现。他们商议怎么对付他,可他就在他们旁边偷窥,听得一清二楚。每当那时候他就在内心里笑,那是无以伦比的一种快乐。
可他就是不明白,李安然怎么知道那就是他。他的易容术天下无双,从未失手。他的一生就是化装成各种各样的小人物混迹市井,平平静静享受人生悲喜,看透世态炎凉。甚至有许许多多小人物都是他的朋友,从来没有人认为他和怜香子有什么联系。
到底哪里出错了?
在他看到李安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功逃脱了!他看到李安然站在自己面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已经不能动弹,全身上下的血在一点点流出,他自己都可以感觉到血流的速度和温度。
然后他轰然倒塌,他在倒地的瞬间忍不住问李安然一句话,“我到底哪里出错了?”
李安然对他道,“你没有出错。但这半个月,我见了菲虹山庄的每一个人。我虽然不知道怜香子长什么样子,可我认识除怜香子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怜香子突然就笑了。
这似乎是他这一生听到的最好笑也是最要命的笑话!他认识除了怜香子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呵呵!
绝妙的人总有绝妙的办法。怜香子任凭自己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他突然有一个很怪异的感觉,身下的地是温暖的,可看到的太阳是黑色的。
那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感知。他安然地闭上眼睛,舒适的表情,满足地叹气道,“那说我很可爱很有趣的人,叫做楚狂杜彤是吧?他一直在菲虹山庄等我,人海知音啊!”
他静静地一动不动,停止呼吸。
李安然望着他,然后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众兄弟冲上去扶住。李安然虚弱道,“搜他的身,找到‘鸳鸯散’。”
楚狂轻易地找到,交给李安然。李安然苍白地倒在云逸怀里。
云逸傻掉了,他根本发不出声音。杀了怜香子。这么大的事情,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好像李安然突然疯掉了,他费死了劲,却误杀了一个卖糖人的老汉。
李安然挣扎着,撕下怜香子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沧桑但英俊的脸。
他的全身都是血。楚狂数过了,李安然一共从不同方位角度发出了一百七十一枚暗器。除了被打落的三十二枚,怜香子几乎所有可能致命的穴位上都是李安然的暗器,整整一百三十九枚!
云逸回味过来时倒吸了口冷气!二哥这是在拼命了,竭尽全力的一搏,没见过杀一个人打出这么多暗器的。就算那怜香子换了十七种身法和方位,可也不用打出那么多。那么多的暗器,几乎穷尽了怜香子的所有可能!他今日注定命丧于此,在劫难逃。
打那么多暗器为什么,云逸曾问。李安然对他说,机会只是那么短短一瞬间,不拼命,无以对天下!
其实,他是无法面对自己。怜香子之祸,给他带来的心里压力,远远大过他所表现的和别人所猜测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滋味。
李安然是被云逸背回去的,李若萱吓得慌了,楚狂云逸和付清流都是面带喜色,云逸背着李安然直嚷嚷,“怜香子被二哥给杀了!杀了!”
“啊?”李若萱欢欣地叫道,“哥哥把怜香子给杀了!哈哈!哥哥把怜香子给杀了!”
晓莲亦欢欣,转而忧虑道,“那少爷他……”
楚狂道,“他没事,就是杀怜香子时体力透支累得!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欢呼!李若萱几乎跳到房梁上去欢呼!众人互相拥抱着,激动得大笑,楚狂大声叫喊着,“晓莲!快去!快去给四哥拿酒来,我要好好喝酒,大醉它一场!”
云逸也跟着叫,“对对,晓莲拿酒去!这些日子,那该死的怜香子,他奶奶的,真是憋屈死我了!”
李若萱却一下子哭出来。众人围上去问,李若萱又哭又笑道,“我乐死了,乐死了!我给你们拿酒去,我拿酒去!”说着她拨开众人,疯疯癫癫往外冲,一路“噢!噢!”地欢叫着。
怜香子被杀了!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三两天传遍大江南北,举世沸腾,弹冠相庆!
很久没有这么大快人心的事了!祸害天下的怜香子终于死了!被李安然杀了!
无论是怀着感激还是倾慕,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众多的人纷纷涌向菲虹山庄,菲虹山庄空前繁荣!
一年前,李安然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一举成名天下知。一年后,他赢得了天下的仰慕和赞誉。世人开始惶惶然睁开眼,甚至用一点侥幸和感恩的心,庆幸李安然的存在。
每当看见李安然面带微笑从街上走过,每个人的心就禁不住暖洋洋的。他和众人熟络地打招呼,年长的心里面既欢喜又羡慕,心想我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儿子;年轻的仰慕而敬佩,都希望能接近李安然,得到他的指点;闺中的女子都渴慕地偷望,隐藏起自己,却又希望李安然能多看她一眼。
其乐融融,繁盛但祥和。
李若萱去梅菊堂找她沈姐姐。沈紫嫣正和楚狂坐在草地上,弹琴。
“沈姐姐!四哥!”李若萱叫着,像快乐的小鸟一样欢蹦着跑过去,一屁股坐在沈紫嫣身边,抱住了沈紫嫣的脖子,扑在沈紫嫣怀里撒娇。
沈紫嫣的精神气色很好,李若萱撒娇道,“沈姐姐你好偏心,你们两个的琴艺都是这么好了,还整天在一起切磋,也不去给我上课了,我,我也要学琴呢!”
楚狂笑道,“回头我教你。”
李若萱紧紧抱着沈紫嫣道,“才不要你教,我要沈姐姐教!”
楚狂道,“我教怎么了,我难道琴艺不如你沈姐姐吗?”
李若萱道,“总之不要你,都说你看人学不会就发火,我才不要你教!”
楚狂道,“我回去就和你哥哥说去,怕我,我就非要教你不可!”
李若萱摇着沈紫嫣的肩膀娇声道,“沈姐姐你看他,你看他啊!”
沈紫嫣笑而不语,只是温存地抚着李若萱的头,李若萱不依地缠着沈紫嫣,夏婷端了茶过来,放在草地上的矮桌上。
夏婷笑着,一边倒茶一边道,“若萱你以后常来玩吧,我一个人可闷了!”
李若萱道,“有沈姐姐和四哥在,你闷什么啊,又没人逼着你练功背书!”
夏婷道,“就是因为我没事做,所以才闷啊!这些天,我把菲虹山庄街上的好吃的好玩的,都吃过玩过一遍了!当真是闷死了!”
李若萱连忙凑过去道,“你倒说说,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听人说外面来了很多外地人,可热闹了,干什么的都有!”
夏婷乐了,说道,“当真是来了很多人,卖什么的都有,最值得一提的是最南街十天前开了一家超大的美食馆,主人夸下海口,不论天南海北,不管飞禽走兽,只要你报得上来菜名,他就能做,而且还绝对地道,不地道就不要钱!一连十天了,门庭若市,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李若萱开心道,“真的有这么神吗?你吃过没有,是不是真的做得很地道!”
夏婷道,“我当然去过啊!我要了我们家乡的两个小菜,你别说,就好像是本地人做出来的一样,真是地道极了!而且不贵,一共才花了十文钱,我在那里喝了半天茶水,也值两文钱了!”
李若萱欢欣道,“真有这么好吃又便宜的地方!那,那外面好玩的地方多吗?”
夏婷津津乐道道,“可多了!白天还好,尤其是晚上,有那种喷火卖艺的,还有两个将评弹的场子,一到夜里,为了拉拢客人,两边就像大擂台一样,推出的故事可好听了!我每天晚上都去,你也去吧!”
李若萱眼睛亮亮的,很是神往,但很无奈,“我也想去,可是我哥哥不让。”
夏婷望了一下沈紫嫣和楚狂,拉着李若萱道,“我们去那边聊,姐姐和楚狂哥哥还要谈天,切磋琴艺呢!走!”
李若萱欣然而起,和沈紫嫣和楚狂告别。
看着两个女孩子手拉手亲昵地走远了,楚狂道,“这两个丫头到一起,一定商量不出什么好点子,若萱刚消停点,现在多出一个婷婷,又该让二哥头疼了。”
沈紫嫣对他明净地笑,无视他的爱慕。
他无语。沈紫嫣从醒来就一直是这样子。她视他为知音,为好友。却从来没有男女之爱。
她从醒来,再没有提过一句李安然。似乎李安然是她的前尘往事,她早已忘记了。
她不提,自然没有人再提。
她昏迷的时候,听到生命在呼唤。美妙的蓬勃的琴声从深邃的黑暗中汹涌而来,温柔呵护地漫过她冰冷的心。
她终于知道她错了。她不可以这样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至少,万物都在蓬勃生长,花在含苞,草在抽芽,鸟在阳光中伸展羽翼,一个男人火热的心,在不舍昼夜,赤诚地召唤和期盼。那颗火热的心,热诚中揉裹着悲苦的绝望,似乎她一死去,他就会随时终止呼吸。
突然在昏睡中发现,原来有人那么在意自己,她听到爹爹的箫声,美丽而哀愁。
他用苍老的白发,痛彻心扉地告诉她,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她不可以死,否则他无力独活,愿追随而去,一家团圆。
为什么原来她认为自己生无可恋?为什么她认为自己活着或者死去都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她原来觉得美好的世界和她毫无关系,生命中除了李安然,似乎毫无乐趣?
李安然对她说,本来可以皆大欢喜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惨烈。
是啊,她原本就不用这样执迷的,不是吗?
原本以为是整个世界抛弃了她,让她一生病痛,爱无所爱,现在才知道,是她自己抛弃了整个世界。这世界有声音。每一种声音都有一颗心,心在对她说话,只是她从没有用心去听。
李安然说,“我要救,你要死,你要非跟我拗着来,看我能不能赢你!”
他果然赢了。
不再爱他,不再想他,或许很难。但是活着,也不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她知道楚狂爱她。
他高大英俊,放旷不羁。冷的时候是玩世不恭的放纵,热的时候是赤胆忠肝的炽烈。
可是他的爱,不癫狂,却深沉。
他从未对自己说过他的爱慕。他一语不发,只是弹琴,喝茶,聊天。
可是她知道,这个男人越是不说,越是不吝啬付出,就越是表明,他爱她,而且是不计付出不求回报的,在爱她。
她只是无措。不知道怎样接纳这份突如其来的深爱。他日夜守在自己身边,弹琴,用他的心曲和自己说话。
她突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惭。她曾经因为得不到李安然的心而万念俱灰,现在又因为楚狂深邃深沉的爱而惶恐。
李安然说,他不爱她,不是因为她不好。可是楚狂爱她,如此爱她,又让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
甚至,楚狂洞察了她微妙的内心,过去的事从来不说,婷婷在自己身旁说他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如何辛苦和痴情,他听了也是淡淡笑,就好像那些话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为了避免她的尴尬而远离她,和爹爹去把酒谈天,谈论诗词音乐,说些江湖旧事,两个人时常发出爽朗的笑声。他人不在,可她还是可以感知他的心在。
他总是在一个长短恰到好处的时候来看她。有时三天,有时五天,每次在她觉得淡淡失落,略有思念的时候,他就背着琴带着笑来了。
从来想不到,他是一个如此细腻的男人。他和她谈论一朵新开的花,一棵长了新叶的树,乃至小鸟一声婉转的啼叫,手中一杯冒气的新茶,都好像有无限的乐趣,兴意盎然。自己从小蜗居,不曾远足,在意的是一草一木的细微事物,但楚狂从小浪迹江湖,大气磅礴,又能如此细腻委婉,便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欢欣。
知音,便是心与心的接近。她感觉自己的心与他很近。与之相处,无拘无束,海阔天空,随意,又自然。
她渐渐期待楚狂的到来,楚狂不来的时候,她静静追忆他们的相处。
渐渐的,成为一种依赖。仿似什么都没有,却又再也不能失去。
她像是一条鱼,生活在楚狂的一心碧水里,不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