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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药莲子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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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春日,裹着粘稠的湿意,淅淅沥沥恍如落了数世光景的雨,细细粉粉,接连着好几日都瞧不见太阳,春日的风沾了水汽,轻抚了抚城门边的黄皮树,星星点点的米黄色小花微微晃动着,远远看去恍如云团。
主城道以西的几户人家院子里斜出半边春意,杏花娇羞,妍妍欲滴,忽地柔和了蹲在深长岁月中的两座石狮子,虽是落雨出行不便,但宜城的人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街上依旧是热闹非凡,酒肆里喧闹一片,路上行人皆撑着油纸伞,行色匆匆。
同街上的热闹情景不同,元伯侯府中一片寂然。正房里燕氏对着各个庄子呈上来的账本,妇人的细语声夹着算盘“啪啦”声高低错落着,因春季多雨,湿气不易散开,房内置的碳鉴里燃着银碳。
房内的百花窗紧闭着,只有一扇略开着通通风,遮挡不住的春意斜进屋来,旁边的花几上的柳叶青瓷瓶搁着几枝早开的桃花,丫鬟仆人来来往往井然有序,门口的丫鬟皆低眉敛目,恭顺地站在一旁。
“嬷嬷,宝儿今早去上课,吃得朝食可合胃口?”燕氏边对着账本,边喝着茶问道。
“娘子今日上课起的早,吃了一碟金玉 丝糕,一小碗桂花糯米粥,还喝了牛乳。”
被唤着嬷嬷的人是燕氏的李嬷嬷是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嬷嬷,而且自燕氏出生就陪在一旁了,这数载的情分哪是旁人能比的,加之宝儿出生后又守在小主子身边,直到宝儿两岁才回到燕氏身边伺候着,现在提到宝儿,脸上溢满了笑。
“宝儿平时吃的少,这几日胃口好了以后让我安心不少,嬷嬷你等会让账房那边给宝儿房里的丫鬟婆子每人提二百钱的月俸。”燕氏美目含笑,宝儿是她的心头肉,她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宝儿,以前宝儿吃的少,身体越发虚弱,现今吃的多了,也愿意跑跑跳跳,她心里实在欣慰。
“嗳,娘子出门前谴云霜来说让您不用等她用膳,她等会过来给您请安,随便吃点就行了,该说等会她过来要盯着您午憩呢。”李嬷嬷笑着应着,又想起了小主子今日谴人来说的话,内心熨烫一片,小主子还让云霜给她带了安神的忍冬花茶和护膝,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这小皮猴儿,真真是……”燕氏想着宝贝女儿的白嫩的肉包子脸上一副正经的模样就笑开了。想来也觉得惊奇,宝儿自打那日醒来,不仅笑颜多了,话也多了起来,以前就像一个闷葫芦锯也锯不开,现在像只小麻雀一样,整天叽叽喳喳。
“对了,我回家那日那个什么郑博文来了?”燕氏想到了庶妹的劳什子侄子不由皱眉,这哪来的脸皮子往伯府凑?
“是来了,说是要见我们娘子,侯爷哪里有耐心理会他的口腹蜜剑,将人骂了一顿让管家赶出去了!”李嬷嬷冷笑道,且不论门第,也不知夫人的庶妹安的什么心,将那样的人推给娘子。要真论起来,现在的元伯侯府是圣上放在眼中的,那等人竟还有脸皮子贴上来,李嬷嬷想到这里心里就窝着火。
“以后来直接让人打出门去,这次且在给我那好妹妹一个脸子,若是再打我闺女的主意,可别忘了她的女儿了。”燕氏在闺中时就极不喜欢家里的四妹,是庶出的也就罢了,偏偏脑子不好,拿不准自己的位置,仗着大女儿进宫就出来作妖。
“可不是?娘子还小,性子又淳柔,偏偏地容易信人,那边不就是看透了小姐的性子才拿捏住了?”李嬷嬷不由叹道,小主子内心纯善,本是好事,可就坏在身边虎狼太多。
“夫人,这是有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了?”元伯侯今日沐修,昨日硬是拉着陆先生赏画,以此来缓解内心的敬佩之情,都亥时了还将人留在书房,若不是燕氏派人去“请”,真怕这个痴人拉着人家聊到天亮。
“这时候你倒想起我来了。”燕氏柳眉一蹙,边起身接过丈夫的披风,边假装嗔怒道。
“夫人,这不是……不是见到了人家陆先生,为夫内心澎湃,但夫人放心,为夫人虽在书房,可心在你这!”元伯侯涎着脸笑道,说着便去握妻子的柔荑。
燕氏听到自家老爷厚着脸皮在满屋子的丫鬟面前卖乖讨巧,脸不由红了起来,也顾不得丫鬟婆子,呸了一声道:“你这老不羞!”
李嬷嬷自然是乐见其成,笑眯眯地忙把其他丫鬟带了出去。
“在想宝儿呢,今日……”燕氏耐不住元伯侯的厚颜追问,便将刚才讨论的事情告诉他,李嬷嬷守在门口,只能听见女人低软的嗓音隐隐约约传来,男人的爽朗的笑声倒是把歇在檐上的鸟儿惊飞了。
春季雨水纷纷,万物生长,正房外的桃花初露枝头,有些已经全开,粉白色的花瓣熙熙攘攘挤在一起,半开的花苞昂立着,冰凉的空气中溢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小宝儿,专心听讲!”男人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眼中极快地隐去笑意,一本正经道。
“唔,对不起先生。”宝儿望着窗外的雨有些担忧,前几日收到了闺中好友徐梦梦的出门踏青的邀请,这几日接连下着雨,好不容易能出趟门,这下又要泡汤了。
“可是在想这雨什么时候停?”男人看着女孩支着双手托着下巴,白嫩的肉硬是被挤出了一层,圆圆的眼里的光亮暗淡了几分,不由开口问道。
“是的呀,好不容易能出趟门的。”宝儿说着就看向男人,湿漉漉的杏眼里包含忧愁。
“约莫明日雨就能停了。”男人略沉思便说道,下了这了久的雨,也该停了。
“可是真的吗?”宝儿惊喜道,心思不由地收了回去,急忙端坐着“先生说能停就是能停的,先生你继续讲吧。”男人看着宝儿一副“我乖乖听课请求老天不要再下雨”的模样,禁不住就笑了。
都说好看的人是妖孽,这笑起来是真的能迷惑人啊,宝儿盯着男人那张祸水般的脸,心中想起了自己写的那本《我的美人师父》时,小脸一红,哎呀,有些无法直视先生。
“咳……咳咳!”男人的侍从撩了帘子进来时灌进了一股冷风,虽说春日回暖,但是倒春寒的威力不容小觑,男人突地被冷风一吹就咳起来了。
“主……先生,你怎么把毯子收起来了?”韩青看着脸色发白的主子急道,前几日穿的少,又不听劝,这下好了,便是发了风寒。
“先生可是生病了?”宝儿看着男人苍白的脸透着一丝病态的红,一想便知道应是着凉了,这几日先生一直带着病给自己上课,自己竟然还想着出门游玩,实在是惭愧。
“无……”陆啟宗用眼神制止了侍从接下来要说的的话,刚想开口安慰宝儿,就看见宝儿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女孩的手小小软软地,手心有些湿热,软绵的嗓音裹着蜜糖,男人只觉得头晕目眩起来。
“先生快些去房里歇着,我去让人请大夫来。”宝儿说着就收拾东西,急忙叫门外的丫鬟将府医请来。
男人看着为自己忙碌的宝儿,只觉得吃了满罐的蜜糖,前世的春日,宝儿也曾这样照顾过他,给他煮药,为他寻医,唯一不同的便是如今眼前的人儿更加的鲜活,眉目间可嗔可怒可笑,不是前世眉间笼着云团般忧愁的女子。
宝儿不知男人心里所想,她招呼着丫鬟将碳鉴搬来燃着,让云霜煮着姜汤,又让人泡了热茶来候着,宝儿看着窗外连连绵不绝的雨水,似乎也没有觉得太难过,而后就看到了府医收着伞打廊间走来。
“府医爷爷,您来啦。”宝儿招呼着,让人去迎老府医。这位老府医姓顾,是宝儿祖父在时就请来的大夫,是位杏林高手,和老太爷趣味性相投,就成了挚友,老太爷临去世前就嘱咐家里人要把顾大夫当作家里的老人,给他养老送终,老府医自老太爷走后就一直呆在元伯侯府,宝儿便一直将他当作祖父一样来对待。
“宝儿啊,今日怎么想起我这个老头来啦?”老府医膝下无子无孙,他又是看着宝儿长大的,早已将宝儿当作自己的亲孙女了。
“爷爷,您喝口热茶去去寒气”宝儿憨笑着说道:“宝儿近日要将果子酿挖出来了,想着给您一个惊喜呢。”
“你这丫头,可真是说到我老爷子心坎里来了,我就念着你的酒酿喽。”老府医看着娇憨的宝儿朗声笑道。
“爷爷,家里请来的先生得了好几日的风寒了,您去看看吧。”宝儿说着就带着老府医向内间走去。
“先生,这是顾爷爷,是很厉害的大夫。” 宝儿向男人介绍到。
“您好,鄙人陆啟宗。劳烦您了。”男人欲下床行礼,便被老府医摆着手拒绝了。
男人前世时听过宝儿提及这个老府医,为人和蔼但性子极怪,看得顺眼的病人不要钱也治,看得心里头膈应的就是万两黄金也不瞧上一眼,而且对宝儿又极好,这样的老者值得宝儿唤他一声爷爷。
“你好好躺着。”老府医帮男人把了脉,又刷刷在纸上写了抓药的方子,递给男人的侍从又转过头对男人说道:“一日吃三次,接连吃七日。你脾胃有些差,最近吃一些温补的食物,忌辛辣忌凉性食物。”
“好的,多谢您了。韩方,去送一下顾大夫咳咳咳。”男人对侍从说着话又开始咳起来了。“韩大哥,你顺便去抓药吧,先生这里有我顾着呢。”宝儿急忙倒了杯热水递给男人,不知道姜汤煮好了没。
“好的,那就麻烦宝儿姑娘了。”韩方得了男人的肯许就退了出去,这一退还差点撞到端着姜汤进来的云霜。
云霜急忙护着手中的姜汤,不由地瞪了韩方一眼,这厢韩方还未回过神来又被旁边的女子狠狠地瞪了一眼,于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就出去了。
云霜看着那傻愣愣的男人心中气道:这人可真是,撞了人连句道歉都没有。
“云霜姐姐,可是姜汤煮好了?”宝儿听到动静隔着帘子问道。
“是,奴婢这就端进来。”云霜敛下心中的不满不表,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先生,你且将姜汤喝了睡一会儿闷闷汗,等会我给您煮些山药莲子粥,您用过之后就可以喝药,这几日先生就不用给我上课了,多多休息。”宝儿将姜汤端给男人,心里想着等会怎么给先生安排膳食。
“好,你无需担心。”男人压着舌尖的苦意喝完了整碗姜汤,喑哑着嗓子回道,眼底晦暗一片,不明的情绪暗涌着。
“先生,您好好歇息,明天我再过来看您。”宝儿说完后就带着云霜掩了门出去了。
男人看着宝儿的背影,直至门关上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摩擦这指尖,想到刚才染了女孩手心的温热,兀自的笑了好久。
他半依靠在床头,打量着房里的布置,内间用岁寒四友的屏风隔开,靠窗处摆着落地瓷瓶,里面搁着几支红梅,旁边是一张沉香木大案,案上垒着元伯侯送来的名人书帖,小叶红檀笔架上挂着数十只毛笔,笔架左方放着一方红丝砚,案面上铺着一叠澄心堂纸。
大案的左边墙上悬着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右面的墙上的元伯侯赠的林散之的真迹《江上诗存》,这一切都是小姑娘亲手布置的,男人摩挲着腕上的佛珠,略思索后开口道:“韩青。”
男人话音刚落,一道黑色影子如闪电般出现在男人的面前,恭身回道:“主子。”
“你派人带个信给韩音,让她回来。她回来之前,你先就护着小姑娘。”男人想到宝儿过几日要出门,心中难免不安,即便他要跟着,但也要确保万无一失。
“是。”那道黑影领命离去,男人敛目躺下了。
屋内暖和安静,窗外的那棵梨树开满了白花,南风掠过时,淅淅地落了满地的花瓣。
自那日拜师以后,陆啟宗便带着侍从安置在了府中,住在前院靠东的濯清院,这间屋子离书房甚近,房内布置都是按着陆啟宗的喜好布置的,说起来这都是云霜的法子,只端着宝儿亲自做的云团糕去会会那陆先生的侍从韩方,大概就知道陆先生的爱好了。
宝儿今日下课早,吩咐了小厨房做了先生的午膳,让云霜姐姐到时端过去,然后又去了正房陪母亲说了一会话,刚回到房内想小憩一会儿,就听到菁风进来说外家的诗敏表姐来了。
宝儿心下一冷,真是什么东西都撞来了,那日来个郑博文,今日又来了一朵白莲花,宝儿心下冷笑。也便只好强打着精神趴在矮桌上等她过来。
宝儿的诗敏表姐是三姨母的二女儿江诗敏,大姐姐江诗雨进了宫得了圣宠当了娘娘,姨母一家也水涨船高,便经常出来走动。
“宝儿妹妹,你可是躲懒去了?”这厢宝儿打着盹,那诗敏表姐人未到声先闻,少女娇俏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洒了宝儿的院子里,引得丫鬟纷纷侧目。
“诗敏表姐今日怎么来了?”宝儿起身向少女迎去,软软地声音如同蜜糖到是令江诗敏晃了神。
往日里她过来,宝儿就会开心地扑过来抱着她,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拿出来同她分享的,在她眼里,宝儿就是一个小傻子,用李嬷嬷的话来说:宝儿心地良善,但是却容易被人骗了去。
现下就看到宝儿满脸笑意看着她,她却感觉后背莫名地有一股子冷意。
只是江诗敏也顾不得纠结宝儿的异常,她心里还记着母亲的话,她忙地笑了笑说:“我母亲让我给你带了她亲手做的红糖糍粑来,说来也是奇怪,你和博文哥哥竟都爱吃这劳什子糍粑。”
江诗敏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宝儿的神色,那日博文哥哥回去说宝儿不愿见他,不知是怎么了。
“表姐可别取笑我,因是姨母做的我才愿吃,要是旁人做的,我定是一口也不吃的!”宝儿心里冷笑,她才十岁呢,就遭人惦记了。
“呵呵”江诗敏没想到宝儿会这样回答,干笑了两声,又不死心问道“那日博文哥哥来找你,你怎麽不愿意见他,可是你生病的时候他没来看你,你同他质气了?”
江诗敏不如她姐姐处事圆滑,什么事情都藏不住,只要稍微激一激藏在心里的话就出来了。
“郑公子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怎么没听爹爹说起呢?”宝儿有些迷茫地看着江诗敏,心里却想到要是见了他指不定会传出些什么流言呢。
“就是燕姨母回家那日。”江诗敏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郑博文之所以那日来就是趁宝儿的母亲回娘家才来的,不然哪有那么容易进这侯府。
“原来如此,那我到时去问问父亲吧,”宝儿这时候已经对这个打着“送红糖糍粑”旗号来的表姐没有丝毫耐心了“表姐可还有其他事?”
江诗敏没有想到宝儿说话如此滴水不漏,只好讪笑道:“没什么事了,就……”
她听闻宝儿生病那几日宫里送来了不少的好东西,她姐姐虽是宫里的娘娘,但是御赐之物一般很少能看到。
听说圣上将云州那边呈上来的唯一一件金丝纱衣赐下来了,她给其他闺中认识的贵女打过保票说宝儿会给她看的。
“云霜姐姐,帮我送下表姐,我今日好累,有些不舒服,表姐不会介意吧?”宝儿将江诗敏那句“就是想和你聊聊天”堵回肚子里了,她吩咐了云霜,又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家表姐。
“自……自然。”江诗敏心里是又气又尴尬,但是她毕竟毕宝儿大了三岁,不好朝宝儿发脾气,她不死心地又要开口,却又被云霜抢了先。
“小姐,可要把翠玉糕装一些给表小姐带回去?”云霜在一旁看着表小姐精彩纷呈的脸,心里给自家娘子狠狠地鼓了次掌。
那表小姐仗着自己有个在宫里当娘娘的姐姐,处处欺负娘子,还帮着那什么劳什子表哥来哄骗娘子,看着是一挺娇俏的姑娘,谁曾想,都是蛇鼠一窝。
“可以。”宝儿点了点头,又对江诗敏说道:“表姐慢走,替我问候三姨母。”说罢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玉珠帘“发出”了清脆的叮咚声,这使得江诗敏心里更怒了。
她盯着宝儿的背影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气冲冲地出了门去,回去的路上马又受了惊吓,拖着车厢狂奔了几十里,江诗敏吓得花容失色,加上在宝儿那吃了瘪,回到家就大闹了一顿,然后就病了一个多月。然而那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