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长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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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帮梅利安脱下已经被雨水湿透而格外沉重的毛斗篷，用新的雪鼬皮包裹住干瘦的老人。
隔着皮毛都能感受到里面支棱的骨头在簌簌发抖。
他像资深母亲对待婴儿一般小心而熟练地将老人横抱到用华贵的丝绸与寸金鸟的绒毛制成的床铺上。
金丝楠木的床架笼着祖母绿的床幔，连束住床幔的绳子尾端都缀着成色极佳的琉璃花卉。
他脱掉魔法师粗布制成的衣裙，把那枯枝般腐朽的女体埋进被子里，并掖好每一寸被角：“您得到您想要的了吗？”
梅利安懒懒伸出手，从衣服堆里翻出自己的笔记，翻到带着书签的那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迹让仆人看：“他的理论不算错，但就像‘苹果会落地’一样，关于苹果什么情况下会落地，怎么种一棵苹果树，他毫无头绪。”
老人的手臂因支撑不住书本的重量而颤抖。
妙赶紧接过笔记本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又将它放进抽屉里。他一边把那只探出的手臂送进被子里，一边低声劝道：“您已经达到人类魔法的巅峰，休息一下吧，好好睡一觉。”
这次出去的魔法师比平时更加疲惫，恐怕是被冷雨冻着了。
梅利安乖乖随仆人摆弄，用苍老沙哑的声音笑道：“其实我在外面的时候精神比现在好很多。高床暖枕让人堕落懒倦，而我这把年纪的人一懒倦，身子骨就要造反，不如把精力放在魔法上，那让我感觉自己年轻了五十岁。”
妙却能发现，魔法师脸上不再是以前那种沉浸于自己喜爱的领域中的享受，而多了一丝沉重。
“都是为了积木！”他瞪起不知何时就已通红湿润的眼睛，怒道，“它是你创造出来的，你给它生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无法带给主人幸福的东西就应该毁掉！”
他的怒火如同狂风暴雨般突兀难料，漂亮的脸皮顷刻间扭曲成可怖的模样。
没有人会比专门为了服侍老人而存在的妙更清楚她的健康状况，她的身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要躺进肥沃的泥土里，获得永恒的安息。
这样的身体，却还为了灵魂残缺的积木而冒雨赶往魔法师公会和人讨论什么该死的苹果落地问题！
“您现在看上去就像马上要死了一样！”
梅利安摇摇头，那双睿智而温柔的眼睛望着陪伴自己数百年的魔法助手，无比平静地笑道：“妙，你真聪明，我剩下的生命已经不多了。”
很多人都以为，她是不会死的怪物。
可惜……
“曾有人对我说，看着她的孩子们健康快乐才是女人最大的幸福。”梅利安吃力地用手抚摸着妙花瓣般的脸颊，“我这辈子沉迷魔法，并且至今不认为世上有哪个男人值得我花费宝贵的时间生儿育女。你、特托、山姆、亚历山大、卡密、秦和积木就是我的孩子。让我在生命的最后，帮最小的孩子做最后一件事吧。”
“不！你骗我！你怎么可能会死？你是……你是奎尼·梅利安啊！你是魔法之神……神怎么会死？”妙握住自己脸颊上那只皮包骨头的手掌，泣不成声：“太，嗝，太多了……每个傀儡，嗝，都要不停完善……你还骗我……还骗我……”
你能永远不死。
奎尼·梅利安长达四百多年的生命中，用截然不同的七种手法制作出被称为“神迹”的七具傀儡，每一具都是历史上那些天才魔法师们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达到的巅峰。
她追求的正是神之领域——无中生有的创造一个真正的生命体！
特托是从死者回归到生者的第一次尝试；
山姆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亚历山大最大程度的保留了人性；
卡密出现意味着梅利安对生物灵魂改造的成功；
妙验证了灵魂与躯壳的关系；
秦由死亡的躯壳中创造灵魂诞生的条件；
最可怕的是积木，梅利安完全创造出一个不符合现已知的任何生物的灵魂特征的灵魂！
用人类有限的时间与精力，冒犯神的领域，带来的后果就是大魔导师魔法推演中还有数百年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她总希望布满他们身体内外的魔法阵和零件像人类的神经一样神奇而无可替代。任何一点改动几乎都几乎相当于重新完成整具傀儡的制作过程。这让她的工作总是成倍成倍的增加着。
妙甚至觉得他们这些傀儡像爬在大魔导师身上的水蛭一样，悄然消磨着她宝贵的生命，让自己越来越接近完美的生命体。
突然，妙想起什么，哭声戛然而止。
她一把握住梅利安的手，激动道：“告诉我，怎么把你做成傀儡！我能做到的，哪怕付出一切，我也一定让你活过来！”
梅利安摇摇头，眼中的温暖散去，只剩下疲惫与沧桑。
她没有正面回答助手的问题，转头望着远处镶满宝石的金窗，窗外风雨交加，雨水掉进泥水坑中，坑坑洼洼的官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涟漪。
门前这条官道，好久没有人来修缮了。
她的生命就像这条道路，哪怕过去再辉煌，也到了废弃的时候了。
还记得，她度过第一个一百岁大关时，她的徒弟们召开了个什么大会给她庆生，大陆上大部分魔法师都来了，她兴奋地与他们讨论魔法的奥妙直至天明；
到两百岁时，徒弟们都死了，没人再为她的长寿而高兴，她因研究长生不死的魔法而被魔法师公会通缉；
感谢那个莫名其妙的通缉，她在四百岁前爱上了追杀她百多年的银杯骑士，将开始苍老的骑士做成不死生物封印起来，为留住恋人青春而沾沾自喜；
而现在，她已经成为帝国公认的第一魔法师，魔法工会解除对她的通缉，在最高阶的魔导师称号上，增加了专属于她奎尼·梅利安的称号——大魔导师。
奎尼·梅利安，她的名字响彻古今，她的一生都行走在探索魔法奥妙的道路上。
但她不认为那是真理，她只是“always wants to know”. 想知道灵魂、躯体与魔法的关系；想知道如果将不停更换掉人类苍老的器官，人类能否长生不老；想知道把武者的灵魂放在魔法师的躯壳里会怎样……
一开始她都没察觉这会引来人们的恐惧与厌恶，用死人与奴隶换来普通人的寿命，几乎没有人会表示反对。
银杯骑士说她在人情世故上太过迟钝，但天才魔法师为什么要因为庸人的嫉妒而停止探索真理的道路？
直到生命的最后，梅利安依然不认为自己有错，她只是依从自然规律的老了而已。
她有气无力地笑着说：“出去这段时间我听见街头巷尾都在说，梅利安大魔导师的实验耗光了国库，让国王只能每年加重税赋，而那些钱都变成了各种各样散发着腐臭味的三头六臂的怪物，被关在法师塔里日夜咆哮。他们称呼那场吞没我们四分之一国土的大海啸为 “神罚”，我触怒了神明才引发的神罚。”
“您只是个魔法师啊，只听说过君王无道引起神怒，难道探究魔法的真理也有错？当年是魔法帝国的开国国君让您立下誓言，此生不离开国都，若有错，也是那个狡诈的死人的错！”
妙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他抹去泪水，只露出绵羊般的羞怯和温顺：“人类爱抱怨属于天性，您不必太往心里去。等大军攻破通天帝国的国都，得到的土地、财富和奴隶会让所有人都开心的。您将自己做成傀儡，就不用再守人类的誓言，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研究魔法。”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长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