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树》路雪留

2、第二章

　　11.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脚踏七彩祥云，身披黄金战甲，在万众瞩目下来……救我。
　　在最后一刻死里逃生，我感动的热泪盈眶。皮衣酷哥，你真的帅呆了！酷毙了！如果你不嫌弃我是棵树我都愿意以身相许！在我激动的注视下，皮衣酷哥踢开脚下的烂肉，转头朝我走来，忽然低下头，前额紧紧抵住树身，闭眼呢喃道:“还好你没事……”
　　boom——
　　千万朵烟花同时在我脑中爆开，造成的效果是短时间内思维一片空白。
　　我说过，我是颜狗，我也说过，如果对方不嫌弃我可以以身相许。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他真的不嫌弃我，亲，你打算来一场什么姿势的人树play？
　　呸！你怎么能这么污！德智体美劳，和谐友善福，不行我要矜持要矜持……身为万年单身狗我根本矜持不下来啊妈蛋！
　　就在我刚想做些什么时，一道诡异的血色死气突兀扑来，皮衣酷哥回身格挡，电光火石间，死气轻易贯穿他的手心击上胸膛。他猛然撞在树上，紧接着，我感觉到死气从对方背后穿出，没入树干狠狠炸开。
　　我全身一颤，生气登时弱了下来，低头看去，正见到皮衣酷哥呕出一大口血，胸膛上巨大的创口无比刺目。不远处，血肉模糊的丑八怪抬头对我俩露出一个快意而狰狞的笑。
　　生气衰弱带来死气的飞速壮大，丑八怪一下子被扑来的死气撕得粉碎。危急关头，我拼命鼓动生气护住身前那人，谁知这时对方却一纵身跃入脚下黑暗无边的鬼门，瞬间彻底消失在死气海中！
　　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到久违的疼痛，不知来处，陌生的令人恍惚。

　　12.
　　皮衣酷哥跳下深渊后不久，鬼门闭合，死气退散。生气从大地深处传来，源源不断补充着我损失的部分。
　　慢慢的，因死气灭绝的生灵被新的面孔替代，地面上厚重的血污肉泥也覆盖上泥土和落叶，树下恢复了热闹，一切都回到原来，仿佛从来不曾发生什么。
　　只有我还记着皮衣酷哥抵着我的情景。
　　我头一回开始期盼、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丑八怪应该是平□□落大巫。大巫没那么容易死，不过用了禁咒又开鬼门，天谴会一直追着他劈。
　　皮衣酷哥也不会死。他不怕死气，还有办法关上鬼门，绝对不是普通人。再说了，按照套路，帅哥跳崖前不都要拖至少三集戏份告白的吗，哪有人什么都不说就生离死别的！皮衣酷哥跳这么干脆，肯定有把握回来。
　　不然谁会为一棵树这么不顾生死啊……
　　我克制自己不去想他的伤势、不去想有进无出的鬼门，思绪歪着歪着，不知不觉歪到小黑身上，忽然发觉小黑也很久没来了。
　　继而想到，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皮衣酷哥，又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小黑的？
　　众生于我如蝼蚁。或许此前，他和其他生灵一样从我身下路过许多次，又一样地被我忽视，直到偶然一次，小黑用特别的方法让我注意到它，此后，那人带着和小黑相同的特别气息到来，再也不会让我忽视。
　　13.
　　又是一年冬天，一条黑蛇从远处爬来。它的身形比小黑大了数倍，缠在我的主干上，张口吐出数十颗烛火珠散遍树枝间，就趴下来懒洋洋地不动了。
　　我想问它是不是小黑，问它是不是皮衣酷哥，受的伤好了没，结果憋了半天只敢将四周生气聚到这里，希望它舒服些。
　　气的我大骂自己怂逼。
　　过了一会儿，黑蛇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早就磨灭在漫长时间里的情绪仿佛一朝回来，劈头盖脸拍下来。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多愁善感，差点哭出声，真丢分，还好没人看得见。
　　我在它脑海里说，你的伤好了吗？
　　小黑忽然抬头:“你会说话？”
　　我又不是死的！
　　它哦了一下，说:
　　“好了。”
　　真是惜字如金。
　　14.
　　我们开始了漫长无意义的闲聊。
　　我问了一个想问很久的问题:你叫什么？
　　“小黑。”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哈哈哈这谁起的名字简直跟我一个审美咳咳……
　　小黑定定看了我好一会儿，趴下去没有回答。
　　我问小黑它是什么品种，怎么从鬼门里逃出来的。小黑说，它有烛九阴血脉，天生能控生死二气，难怪不怕死气。
　　我又问它为什么这么久没来，结果它说去修炼了。我不服气，什么洞天福地比得上我这儿！
　　我说你以后就在这里修炼，生气灵气随便用！活的久就是有壕的资本蛤蛤蛤……
　　小黑又沉默了。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一成不变地始终待在原地。正在我反省不懂聊天的艺术时，小黑出乎意料道:
　　“好。”
　　……诶？
　　没等我开始兴奋，小黑第一次开口问我:“那次虞人氏来，你为什么不化形逃走？”
　　这回换我哑口无言。
　　上次小黑也问过我为什么不愿成精，其实那之后不久我就想起来了。
　　因为路过我的生灵无数，无一停留，即使偶有也长不过凡生百年。而我还将继续存在千年、万年。
　　孤独比死亡更可怕。
　　但这么矫情的话我怎么可能说的出口嘛！于是我说，我不能轻易化形，化了就变不回现在的样子了，那住在我身上的花花鸟鸟阿猫阿狗怎么办？我也没办法的啊。
　　其实不算说谎，但小黑幽幽的小眼神还是让我一阵心虚。过了会儿，它说:“没关系，我会护着你的。”
　　浑噩如我，也终于领悟了小黑平淡话语下的感情。
　　但这一次，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15.
　　我就这样和小黑聊了很久。说也奇怪，我一直嫌说话费力气讨厌开口，这一回却毫无不耐烦，只想一直说下去。
　　小黑也真的留了下来，不管春夏秋冬都陪着我。看着它越来越大，渐渐能缠上主干三圈，我心里……
　　当然是甜的要死啦哈哈哈！就是这么甜！就是甜到腻！腻死你们这群单身狗略略略！！！
　　然而我忘了秀分快这条万古不变的真理。果然乐极生悲，一天醒来，小黑不见了。
　　16.
　　发现的时候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片一片揪着身上的树叶子，一会儿多愁善感一会儿翘首期盼。
　　单数，小黑嫌弃我了，它一定嫌我是棵树，不能啪啪啪，嘤。
　　复数，小黑才不会在意那些肤浅的东西，冷酷寡言的人设不能崩！
　　单数，小黑是不是嫌我闷了，毕竟我这么木头……
　　复数，不要自己吓自己！小黑说不定只离开一小会儿……
　　等我终于察觉到远处天劫的气息时，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落叶。
　　九九重劫，顾名思义，九死一生，非大造化或血脉尊贵者难遇。然而我活的太久，早就见怪不怪，哦了一下就无视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小黑。
　　在生气汇聚之地修炼多年，又有上古血脉，他的修为早已足够飞升。
　　他答应会留在我身边，但我们都明白，不飞升，无长生。
　　17.
　　我仿佛又回到了小黑跳进鬼门的那一刻，但这一次我总算明白，那不知来处弥漫全身的疼痛，是爱别离。
　　刹那间，屹立昆仑山巅亿万年不倒的通天建木轰然倾塌，巨响震慑天地，众生皆惊。没人注意到，漫天尘烟中走出一个人，回眸一瞥，就毫无留恋地向远方赶去。
　　除了小黑，再也没有人会为我停驻，护我无伤，愿我成精，盼我知乐。没了他，才是真正的孤独。

　　我赶到巫山时，雷劫尚未结束，漫天都是漆黑可怖的阴霾，电光闪烁的苍莽雷龙在阴霾间穿行翻涌，虎视眈眈，四周一片死寂。
　　但雷劫未散，就说明渡劫者未死，我松了一口气，转头冷冷盯着那几条雷龙不动了。
　　敢动劳资的男人，问过我了吗？嗯？
　　粑粑渡劫的时候你们还只是劫云里那一丝凝结核！
　　万木之祖的气息一放出，那几条怂逼雷龙立刻缩成了毛毛虫，呜咽一声躲进阴霾里不敢冒头了。
　　我赶紧趁机去找小黑，很快在一地焦黑中找到了它。
　　小黑全身血肉模糊，眼神已经不甚清明。我心疼的不行，不要钱一样往它身上灌生气，情况终于好了些。过了会儿，小黑清醒过来，定定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探头蹭了蹭我的脸颊。
　　我一个没忍住，瞬间泪崩千里，讨厌啦，人设都崩了……
　　但紧接着小黑就看向天上重新开始探头探脑的雷龙。我刚要上前，却被他阻止。
　　渡劫只能靠自己，外力相助，终不能飞升。

　　我哭的不要不要的，人设早就崩到了九霄云外，但也不想违背小黑的意愿，只能一步一回头地往后退。
　　雷龙看我走远了，才敢冒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往下打，威力是其他九九天劫的几分之一，我这才放心下来。
　　18.
　　许久后，平丘上一声清越龙吟，一道雄美尊贵的烛龙身影拔地而起，直上九天，披日月莹辉，驾八方云雨，纵四海壮阔，享天地同寿。
　　最后，它从远方归来，落在我面前，化成陌生又熟悉的皮衣酷哥，眼角眉梢都是我最爱的盛世美颜。
　　和无限深情。
　　他说:
　　“妈卖批上天真□□爽。”
　　19.
　　QAQ好啦，最后一句我开玩笑的别再打我了。
　　他说，想带我去看很多很多地方。
　　我才知道，他从前离开昆仑，不是出去修炼，而是去四方游历，希冀有朝一日能带我看遍世间所有美景。
　　如今，东海的浩瀚壮阔，归墟的雄浑无方，江南的繁花似锦，蜀中的诡诘神秘，所有我从前未企及的美景，都在小黑的陪伴下一一兑现。
　　美好的不似真实。我一直提心吊胆，转瞬经年已过，岁月静好，小黑从来也没让我觉得孤单。
　　你问我为什么突然画风这么煽情？
　　当然是为了闪瞎你们这群单身狗啦哈哈哈我就是要炫就是要秀不服来战啊～小黑已经是不死不灭的烛龙啦！才不会秀分快呢哼！
　　小黑问我变不回去会有什么影响？毕竟天地间从古至今就我这么一棵建木，一时没了说不定神仙都困在凡间没路回家了。
　　我说你不是在归墟栽了棵小建木么？等它长大了就又有通天路了。
　　不过一棵建木要多少年才能长到天上我就记不清了。
　　有一件事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很多年前，小黑就在我身下出生、长大，但一直被我忽视。我问小黑为什么不讨厌我，不怪我无视他，他说，生长于斯，刻骨于斯。
　　讨厌啦！酷哥说起情话来都这么6的吗？！
　　还有一件事，那个虞人氏的大巫付了很大代价逃过天谴，但还是被小黑找到，揪出来挫骨扬灰了，咩哈哈，让你觊觎我的□□！
　　最后有一天我累了，就在长江边变回原型，是一棵人高的建木。小黑也变回小蛇的样子，紧紧缠着我——现在他终于可以缠满我整棵树了。
　　我说，注意点影响，我裸树不要紧，他裸蛇是会被人抓起来炖蛇汤的。
　　结果小黑一言不发缠着我开起了老拖拉车。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