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死去之日》葵里

11、轻于鸿毛

　　丽姬的梦境永远是一片无垠的黑暗。

　　这段漆黑的，寂静的，看不见尽头的道路，或许只能用时间来衡量它的路程，丽姬感到有些恐惧，她孤身一人，在没有光与声的荒芜中踽踽独行。

　　不知疲累地，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

　　“醒一醒、你快醒醒。”

　　由远而近的呼唤化为一叠声回音，不甚清晰地回荡在这片黑暗中。

　　然后，一个光点出现在丽姬眼前，以迅疾的速度猛地放大，将她纳入了一个完全纯白的世界之中，强烈的光芒刺痛了她的双眼，一阵阵抽疼如同闪电般游离在神经之中，她头晕目眩，皱着眉头无意识地蜷紧了身子。

　　“唔……”

　　首先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双仿佛镀了鎏金的眼眸。

　　少年的脸庞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真似幻地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眼依然焦灼、热烈，有着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颜色。

　　“你终于醒了。”少年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你之前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白着一张脸一直冒冷汗，怎么也叫不醒。”

　　有些神智不清的丽姬怔怔地看着这个将她从噩梦中唤醒的人，忽然伸出手点了点他的眼角，随即又眯起雾蒙蒙的美眸向他露出一个迷离的微笑，声音细弱地赞叹道：“……真漂亮。”

　　滑头鬼顿时就红着耳根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大喊：“你、你突然做什么？！”

　　虽然奴良滑瓢平时言行举止不太正经，整个一副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样子，但他其实才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再加上以前丽姬对待他的态度也相当冷淡，甚至隐隐带着几分敌视，所以猝不防间被她这样一撩，奴良滑瓢立马就炸毛了。

　　“嗯？”丽姬的眼神渐渐清明，她缓过思绪，脸上浮现出几分疑惑，“……滑头鬼？”

　　“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也是……”

　　天光微曦，空气中浮沉着露水的湿气与些许土木过潮后的新鲜味道，丽姬的太阳穴有些胀痛，她的记忆尚还停留在琵琶湖的黄昏之中，迟迟未曾反应过来。

　　丽姬眸光粗略一扫，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简陋的森林小屋里，角落里堆了不少锈迹斑斑的兽夹与钩钳，墙上也挂着一张断了弦的朽弓，看样子这里应是附近的猎户上山打猎时用来休息的地方，不过已经废弃了，那房梁上的蛛网都不知结了几层。

　　在安倍家锦衣玉食地惯出了一身娇气的丽姬和童话里的豌豆公主也相去不远了，即使奴良滑瓢特意收集了不少柔软的毛皮铺在床上，尽量将睡处布置得更舒适些，但没有任何软填充物覆盖的木板仍然硌得她后背酸疼。

　　“不是你叫我去救你的吗？”奴良滑瓢指了指自己。

　　“……哈？”丽姬听得一头雾水，遂又反应过来往上衫的袖袋里探去，却是摸了一手空空如也，而她随身携带的琉璃瓶已然是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

　　丽姬会意，那宝瓶该是早就碎了，瓶内留有妖气印记的萤火虫这才召来了滑头鬼，于是她半撑起身子，颔首道：“你能来救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嗯，你的谢意我受下了，那谢礼呢？”奴良滑瓢摊手笑道。

　　闻言，丽姬垂眸沉吟了片刻，一本正经地问：“你要钱吗？”

　　“喂喂，我看上去很穷吗？”其实奴良滑瓢对于金钱的概念比较模糊，因为他本就是滑头鬼，一切吃穿用度都可以利用能力顺来，之所以去救丽姬，不过是他愿意罢了，既是出于自愿，他便没有想过索要报酬，方才只是说来逗她的而已。

　　妖怪和人类不同，他们是有着超乎常理的力量，并且游离于礼法教义之外的存在，因此钱财对于他们而言，往往唾手可得。

　　“救命之恩重如山，除了这些，我无以为报……”丽姬严肃的神色未见有变，她反而一拢衣摆，正襟危坐，语气十分诚恳地说。

　　“不要这么严肃嘛。”滑头鬼眉眼舒展，用指尖碰了碰丽姬的脸颊，却也不将手收回来，转而若有若无地捻着她的鬓发。“想要感谢我的话，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你……”丽姬闻言一愣，“可你应该知道的，之前你来找我时，晴明曾喊过……”

　　“但那都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不作数。”

　　奴良滑瓢漂亮的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轻声问道：“……可以吗？”

　　跪坐在滑头鬼面前的少女微微颔首，双手合搭在腿上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表现出柔顺的姿态，然后，她用轻缓而温和的声音说道：

　　“丽姬，我叫丽姬。”

　　在奴良滑瓢看来，丽姬倔强而又富有攻击性，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即使是面对着巨大的实力差也绝不服软，所以他从未见过如此温顺的丽姬，坦率地将自身柔软的一面轻描淡写地摊开来，以信任的姿态展现在他眼前。

　　这样无防备的丽姬，让奴良滑瓢蓦地感到受宠若惊。

　　“看吧，我就说总有一天你会愿意说的。”奴良滑瓢得意地挑高了眉梢。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丽姬知道滑头鬼是指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于是脸上一热，别过头去细声嘟囔着。

　　“这里是我临时找的地方，如果住不惯的话我们可以去条件好一点的地方。”察觉到丽姬有些尴尬的奴良滑瓢略为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看你这身娇体软的，也不适合野宿。”

　　“不、不麻烦了。”丽姬说着，直起身子就准备提裙下地，“我现在得回京都才行，他……肯定担心坏了，谢谢你救了我。”

　　彼时安倍晴明悲痛欲绝的模样依然历历在目，记得当时望向他的最后一眼，丽姬看见他跪在血泊里，整个人像是要融进漫天烟霞中一般单薄。

　　“诶诶诶！”奴良滑瓢忙将丽姬按了回去，“你不能去。”

　　“为什么？”

　　“还不明白吗？如果你回到安倍晴明身边的话，照样还是当靶子，他是护不住你的。”奴良滑瓢示意丽姬稍安勿躁，将其中厉害说与她听，“我上次已经提醒过你了，有妖怪盯上了你，很大的原因可能就在于安倍晴明。”

　　“可是……”丽姬无措地看着滑头鬼，一时语塞。

　　“就算我可以去救你，能成功一次，两次，那之后呢？你知道掳走你的那个大妖有多强吗？你打算去送死？”奴良滑瓢简直是苦口婆心。

　　“可我担心他……”丽姬思维敏捷，很快就想通了这些关窍，“但就是因为我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带走的，所以才要回去啊，晴明他、晴明他————”

　　“伤得很重吧？安倍晴明。”奴良滑瓢蹙眉。

　　丽姬垂眸，突然沉默起来。

　　“差点就送命了对吗？”知道丽姬对此有所忧虑，奴良滑瓢语气一转，开始变得咄咄逼人，“你想再看见那样的画面吗？”

　　“不……”丽姬摇头。

　　“别回去了，丽姬。”奴良滑瓢握住丽姬的手，笨拙地安抚着她。

　　“茨木童子是冲着我来的。”

　　这回轮到奴良滑瓢问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那你就更不能回去了，这样安倍晴明只会更危险。”

　　奴良滑瓢之所以想留下丽姬，一是不希望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出来的小姑娘白白送死，二则是他自己的不甘心在作祟，他确实对丽姬抱有极大的好感，私心上也是更偏向于撇开碍眼的安倍晴明，自己和她作伴的。

　　“我不知道，”丽姬的情绪很低落，“滑头鬼，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我太弱小了……”

　　“就算如此，你的内心并不软弱，忘记初见时你刺在我心口的那一下了吗？”奴良滑瓢用老气横秋的口吻说道：“你得作出选择。”

　　“晴明……一直以来都对我好得不得了，我当然也希望他好。”丽姬颇为艰涩地开口。

　　“我也可以对你好呀。”奴良滑瓢不以为然，但当这句话脱口而出，他又有些羞赧地干咳一声，匆忙转回了正题：“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有什么打算吗？”

　　“或许如你所说，我还是别回去为好。”丽姬揉了揉额角，深吸一口气缓缓叹息道：“可我很迷茫，感觉看不到前路的方向。”

　　“滑头鬼，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里？”

　　在这个时代，除了安倍晴明，丽姬不曾拥有任何羁绊。

　　从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安倍晴明的身影就占据了她记忆中的每一个画面，他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如今骤然要她从这份细水长流的依赖中抽离出来，一时间丽姬只觉得无所适从。

　　可是人不能这样自私。

　　安倍晴明是名垂青史的大阴阳师，他生而伟大，死后亦是传奇，本应活得精彩而壮阔，但丽姬不是，她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一株在时代洪流中飘摇的浮萍。

　　因此，即使生命的重量不同，丽姬也想以这微薄之身，至少保护他一次。

　　“你别担心……”奴良滑瓢欲言又止。

　　丽姬只是无奈一笑：“我决定不回去了，谢谢你听我诉苦。”

　　“那……”俊俏的妖怪半蹲在丽姬床前，捧着她的双手笑得满脸痞气：“往后就请多关照咯。”

　　“诶？”

　　“不是不回去了么？不然你以为你这样的小姑娘可以在外面撑过几天？”奴良滑瓢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你不如就和我结伴吧，正好你可以把我的救命之恩一道报了，放心，不会缺你吃穿的。”

　　对于奴良滑瓢这种挟恩图报的行为，丽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相当地有自知之明，从不高估自己的能力，也不对外界抱着天真的幻想。

　　世界终究是残酷的，在离开安倍晴明的羽翼之后，丽姬的美貌就是祸根，如果无人守护，她随时会沦为被人竞相争抢的玩物，而闯进龙潭虎穴救了她一命的滑头鬼无疑是现成的人选。

　　于是丽姬微微回握住奴良滑瓢的手，用真诚而郑重的语气说道：“是，我很需要你。”

　　“干、干嘛突然这么严肃啊……”

　　一股细小的电流自手掌而入，顺着血管迅捷地流窜到了脊椎骨，让奴良滑瓢反射性地想跳开，但身体却像脱离了大脑控制似的完全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脸颊上的温度越升越高，晕乎乎地嘟囔：“都说了会护你周全了。”

　　少女不安的表情在不经意间被滑头鬼恳切的话语拂去，她散去眉间愁云，娇艳的容颜在晨光中如花般绽放————

　　“往后，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