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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宫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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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虽未料到奉圣夫人一行来得如此之快,但早先便特特叫人收拾出她昔日所居的翠华院,只尚有未尽之处。今日她们一到,便慌忙将尚未齐备的一应物什供应妥当,又分派了两个小丫鬟服侍。
姑侄两人在灵前尽完孝,近酉时才回了翠华院。一路舟车劳顿,姑侄俩用过晚膳,略洗风-尘,便一同宿了。
翌日,周涤清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外面有些动静,便喊了一声:“春葳”。
大丫鬟春葳在帘外轻声道:“姑娘不必挂心,是夫人起来了,要去给老太爷跪灵。夫人吩咐,姑娘年幼,一路劳顿,今儿便不用去了,好好地歇息要紧。”
周涤清支起身子,问道:“几时了?”
春葳一面回道,“卯时不到,”一面将她滑下来的被角掖起来,“姑娘快躺下,夫人嘱咐不必去了。”
周涤清摇摇头,“我怎能看着姑姑辛苦,自己安享清闲?况且这是祖父灵前尽孝,我又安敢懈怠?”便摸索着起身。
春葳无可奈何,只得侍候她起身。外间周姑妈收拾停当,正要出门,见她穿戴整齐地出来,忙要哄她回去。只周涤清心意坚决,她到底劝不过,只得带了她同去。
周姑妈初闻讣告,便即刻启程,日夜不息,终因路远天寒,到京之时已过了三日守灵之期,是以便每日在灵堂跪灵,以尽孝心。周涤清虽年幼,但身为嫡亲孙女,却也不敢懈怠,一同跪守。便是周姑妈心疼,也无可奈何。
随行第二日黄昏便也到了。此番跟周姑妈出来的,除了裁云,另有一个二等丫鬟镂月,并周涤清的两个丫鬟春葳、和冬霁,又有小丫鬟、侍卫、行走、婆子一干人等。侍卫等自去前院安歇,裁云便领女眷进了翠华院,各分派了差事。不多时,便里外分明,进退有据起来。
周姑妈与府中的龃龉,阖府皆知,一行人也不愿与府中来往,吃穿用度皆亲自置办,并不经周府的手,院内自成一体。周府一则不敢招惹翠华院,二则乐得省心省力又省钱,因而竟两不相犯,各安无事。
因守孝向来清苦,又不能食荤腥,对身体易于毁损,裁云等人便在院里置了小厨房,想方设法与周姑妈两人保重身体。同来的卢娘子做得一手好点心,又擅汤食,是个极会调理人的。她每日便做得许多糕饼点心,叫丫鬟们随身在荷包里藏着,若周姑妈两人一时有个饥荒,便随时垫一垫。
若回了翠华院,也早备好了热汤食,给两人驱寒解乏,因而小厨房竟是整日都没个歇着的时候。
如此过了两三日。这日过了晌午,忽有宫使降临,到府赐发赏赐,由周芳智头前引着,直入了翠华院。
那宫使本满面不苟言笑的傲慢,见了迎出来的周姑妈,脸上却堆起笑来,将提溜着的拂尘甩到臂上,抢先朝她作揖道:“姑姑,别来无恙啊。”
周姑妈瞅他一眼,却笑了起来:“原来是你这猴崽子呀,看这身装扮,这些年想是长进不少。”
此人却是她在宫中的相识,当年分派在她手底下行走过的小太监蒋英,如今已是五品的佩绶了。
蒋英却不敢在她面前拿大,仍笑嘻嘻道:“当不得姑姑这般夸奖,承蒙皇贵妃看重,小的如今在景仁宫当差,今日皇贵妃才知道姑姑到了京中,立时就派人来探望,小的七八年不见姑姑,着实想念得紧,便抢了这趟差事。只如今小的白头发都有几根了,姑姑却一如既往的青春貌美啊。”
周姑妈笑骂道:“就你油嘴滑舌,你才多大,也敢到我面前卖弄年纪?”
蒋英嘿嘿笑了两声,又道:“皇贵妃今日还说呢,姑姑来了京城,不去宫中看她也就罢了,连一丝儿信儿也不透,叫她好生惆怅。”
周姑妈只是一笑:“我如今重孝在身,亲友尚见不得,如何能进宫里去添晦气?只怕要劳烦公公回去代我向皇贵妃请罪,恕我怠慢,不能向她请安了。”
蒋英忙道:“姑姑言重了,皇贵妃哪是真的埋怨您,她是许久未见姑姑,跟我一样想念姑姑哩。”
周姑妈依然微笑道:“承蒙皇贵妃惦念,奈何重孝在身,到底要辜负皇贵妃一番心意了。”
蒋英道:“以皇贵妃和姑姑的情谊,又怎会计较这些?皇贵妃恐姑姑才回京都,有不周全之处,便让小的带了些东西来给姑姑支用。也望姑姑能节哀顺变,莫哀毁太过。”并不宣读什么口谕,直接将赏赐单子给了周姑妈。
周姑妈亦不推辞,转手递给一旁的裁云。蒋英便扫一眼身后的小内监们,殷勤道:“让这几个小崽子帮姑姑把东西抬到库房里去?”
周姑妈点点头,对裁云道:“裁云,带人把东西安置在西厢房,一会儿请几个小公公吃茶果。”便引着蒋英到正房里去。
周芳智杵在一旁做了半晌的摆设,插不进话去,也无人理会,正气闷难当,这会子见两人一边寒暄,一边径自往屋里去了,跟也不是,走也不是,愈发下不来台。到底不敢负气一走了之,便灰头土脸地跟进了屋,往下首坐了。好容易二人叙完旧,蒋太监心满意足地离开,他才气冲冲地回了自己院中。
夫人汪氏见他这副模样,便小心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那蒋太监可是走了?”
他不耐烦道:“走了!走了!”便提起案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接着又“呸呸”全吐了出来,怒道:“茶凉了,也不知道换一壶!”
汪氏不由委屈,“这是谁给了老爷气受,到妾这里来撒火?我还要问老爷一句,皇贵妃的赏赐呢?”
周芳智将手中的茶杯往案上一掼:“赏赐!赏赐个屁!那心狠手辣的连根毛都没给咱们,老子在她那干坐了半晌,连口茶都没给喝,还赏赐?做梦罢你。”
“什么?”汪氏一下子站了起来,“半点也没分给咱们,她自个儿一块独吞了?那可都是宫里的东西!不行,我得找她说理去。”说着就往外走去。
周芳智大声喝道:“回来!”看汪氏停住脚步,又骂道,“你能找她说什么理?那蒋太监摆明了说是皇贵妃赐给她一人的,半点没提周府,你敢去要?你眼皮子就那么浅!”
汪氏顿生委屈,恨恨走了回来:“你也知道这两年府里的光景,自打她当年那一闹,太后和圣上都发了旨意,老太爷前途到了头,府里一年不如一年,见天里拆东墙补西墙,如今老太爷没了,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我掌着空空一个架子,要如何支撑这偌大的摊子?”
周芳智烦躁道:“我有什么法子?那狠心绝情的是直接断了咱们的前途的,有先太后和圣上的旨意,谁还敢提拔我?可叹我十年寒窗苦读,堂堂两榜进士出身,却在太仆寺喂了整整八年的马……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他抱住脑袋,口中不停重复着这一句话,声音嘶哑绝望,隐隐透出一股穷途末路的疯狂来。
汪氏骇了一跳,忙劝道:“老爷莫要太忧心,这天下总有路子给人走的。”
周芳智抬起头,赤着眼,吃人似的地瞪着她,“我如今还有什么路子可走!得罪了她,就是得罪了圣上,更何况还有个跟她情同姐妹的皇贵妃呢!圣上春秋鼎盛,皇贵妃盛宠不衰,又生了太子——你说!我哪里还有路走?谁还能给我路走?”
汪氏吓得满面涕泪,颤颤发抖,只喃喃地唤道:“老爷,老爷……”
周芳智发了一会子疯,终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坐回了官帽椅上。一时又想起方才激愤之下脱口而出的不敬之语,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霍然起身,到门口四处巡视了一番。好在方才下人们听见主子争吵,唯恐殃及自身,早远远避开了去。他这才吐出了一口气,回头对妻子厉声道:“今日房里说的话,一丝儿都不能传出去!”
汪氏忙点头如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