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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飞云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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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萌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拿乾坤袋将这一百册玉简装了,惴惴不安地驾云往飞云峰驶去。
他拜到碧游宫门下已经有几百年了,但是碧游宫中弟子众多,他又表现得不怎么突出,每次听讲只远远坐在最后,故而至今也不曾拜到哪位大能门下,甚至连通天教主门下四位大弟子都没见过几面,只是虽然如此,他还是日复一日守在碧游宫聆讲,盼望着有一日能够得道。
而此刻他作为食草动物的敏锐直觉正强烈地传达着一个消息:他的仙缘似乎要到了。
羊萌一口气跑到飞云峰外,卷起袖子抹了抹汗,等气喘匀了这才往里边走,只是他在山门外转来转去瞧了半天,也没看见门口通报的小童。
他正站在外面犯愁,忽然腿上被什么东西拽了两下,他低头一看,却原来是一只小白犬。
那狗生得憨态可掬,白团团一身软毛,但羊萌原身是羊,对狗实在没什么好感,哆哆嗦嗦便要将它赶到一边。
那狗也不叫,只是瞪着黑亮亮眼睛看他,一个劲把他往南边拽。
羊萌也不算太呆,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劲一松不再和这小白犬较劲。
白犬见他不再闹别扭,甩了甩尾巴,小肉爪在地上踩了两下,迈着沉稳地步伐往南边走去。
羊萌见这小犬倒是很有灵性,心中猜测它恐怕是多宝师兄的神兽,便老老实实跟在了它后面。
这是羊萌第一次来仙人洞府,心里虽然好奇,但也不敢多看,只闷着头跟在小白犬身后。
他曲曲折折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在他心里都开始打嘀咕是不是这小白犬带错了路的时候,终于走到了一片紫竹林前。
这竹林长得极好,几可参天蔽日,叶子尤其生得青翠秀嫩。羊萌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用了好大的毅力才将注意力从竹叶上挪开,伸出脑袋往竹林里面看。他眼睛极尖,瞧见一人正背对着他叮叮咚咚敲着什么,羊萌抖了抖耳朵,分辨出那似乎是铁器敲击的声音。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近,走到那人侧面,方才认出这是先前到他店里买书的人,大概、似乎、可能是他的师兄多宝道人。
多宝穿着件普通道袍,正挽着袖子低头打铁,羊萌隔着老远都被那风箱的热浪熏得够呛,多宝就站在那风箱跟前,却是面无异色,甚至脸都不曾泛出一丝薄红。
他手上拿着的铁块已是有了剑的形状,他意态悠闲,信手敲打,这本来极粗鲁的活计在他手上也好似抚琴作画一般悠然,羊萌一声也不敢吭,看着那剑身颜色越发沉凝,多宝手上动作一下慢似一下,终于见他将那剑提起,随手放进了旁边小小的贮水池中。
剑沉在水中,发出嘶嘶轻响,慢慢沉到了池底,羊萌看着也是松了口气,见多宝使了个净手诀转身看他,赶忙躬身施了一礼,将乾坤袋中的书取了出来。
那一百册书羊萌清点了好几遍,最后用小车装了捆好一起放在了乾坤袋里,此时他将小车推出,一百册书整整齐齐摞在一起,看得多宝也点了点头,暗道他实在有心。
羊萌将车上绳子解开,随手从其中抽出了一本,举到了多宝跟前:“道兄,这车上的书一共一百册,还请道兄查看有无差错。”
羊萌看似平静,实则紧张极了,他看着多宝微笑点头应了,手上甚至渗出了一层薄汗,生怕他说一句不满意。万幸多宝只是简单看了两眼,便将手上书放了回去,温声对他道:“有劳道友了。”
羊萌万没有想到多宝道人会这么客气,当真是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本想说两句场面话,但平时的机灵劲竟是一下子跑得不见踪影,憋了好久也没说出一个字。
多宝并未开口,转过身将手伸到了后面的贮水池中。
他挽起袖子,骨肉停匀的手浮在手中,一探便捉住了那剑柄,将它提了起来,剑浴水而出,四周竹叶照应下竟有一丝妖异的翠色,更衬得捉剑的手修长而美,落在羊萌眼里,竟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这剑比平常性质要细,剑刃更薄更轻,一瞬间竟叫人想起柳叶,只是它的颜色又是如此深,如此沉,全不似柳叶轻薄。
虽然努力控制着自己,但羊萌眼睛还是止不住想要往那剑上看,他希望自己表现得不要那么饥(河蟹)渴,但他尝试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就算是羊萌没见过什么宝贝,此时他也能看出这绝对是一件难得的法宝,比之前多宝给他的那面铜镜还要好!
多宝并指轻轻在那剑身上叩了一下,将上面水珠掸落,方将剑平举,眉眼柔和对羊萌道:“这剑作这些书的报偿,望道友不要嫌轻才好。”
羊萌被他这句砸的一愣,在原地懵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方才敢去接那剑,傻笑道:“太重了!太重了!道长太客气了!”
他接过剑迫不及待摸了一遍,眼睛不敢漏过任何一个角落,终于在剑柄和剑身接口处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落款:多宝。
他眼睛一亮,先前的猜测终于得到了印证:这位道人果然是通天教主的大弟子多宝道人!
羊萌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想法,但他最后哪个也没敢轻易尝试,只小心翼翼问道:“道长……是多宝师兄么?”
虽然自己与多宝身份地位有天渊之别,但羊萌根据自己观察断定这多宝师兄绝对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还是腆着脸套了个近乎。
果然,他见多宝点了点头,笑道:“正是。你也是碧游宫门人吧。”
羊萌心里一阵激动,忙道:“我是三百年前上碧游宫聆道的,一直就住在蓬莱山下,平常就在下面的集市里做些小生意……”
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冒失,讪讪住口,但见多宝面上不见丝毫苛责之意,终于一咬牙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直接抱剑跪在了地上,朝着多宝行了一礼。
这时多宝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他脸上的温和笑意被无奈而为难的神色取代,弯腰想要去扶羊萌,只是他这样的表现,却使羊萌的决心更加坚定了:“羊萌愿留下服侍道长,请道长收留!”
多宝轻轻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苦?你闲游在外,何等清闲自在,何必来我这里为仆?我这并不缺人,你还是请回吧。”
羊萌见他虽然拒绝,但口气软和,膝盖像是长死在地上一般一动不动:“我知道道长好意,只是我修炼百年依然毫无进益,若是再不得法,恐怕也熬不了许多日子了,我自知资质平庸,难窥仙道,只是爱生恶死毕竟人之常理,还望道长怜悯。”
羊萌见他脸上似有松动,更加卖力地自我宣传起来:“我虽然蠢笨,但是手脚勤快,只求能留下服侍。”
多宝迟疑片刻,方道:“你先起来吧。”
羊萌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当下乖顺地站了起来,等着多宝吩咐,只听多宝下一句便问起了他来历:“你是从何处来的?”
羊萌听他这意思似是要收了,心中大喜过望,赶忙自报出身:“我出生于蓬莱山上一处无名小山,偶然食了颗仙果,方才化形成人,三百年前有幸得上碧游宫,就住在碧游宫下的一座小山上。”
多宝点了点头,又道:“你上了碧游宫就开始开铺子了么?”
羊萌见他问得仔细,心知自己留下来的可能又多了几分,忙道:“铺子是两百年前开的,平日里与人换些仙草灵药,以供修炼之用。”
多宝听他说得老实,目光又和缓下来:“我听说白玉京的书,你这铺子总是第一个拿出来卖的,有这回事么?”
羊萌听他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抓了抓脑袋:“这个……也差不多吧。”
“那你可知道他究竟是谁?”
羊萌听到他问,终于叹了口气:“这个……我确实不知。”
他不等多宝再问,主动解释道:“道长有所不知,这白玉京大人每次的新书并无固定的地方,只是放在碧游宫外的某处,若是谁先看到,自然就叫谁先拿走了,他至今有书16本,我也不过拿到过区区四本,只是只要他的书一出,我就会马上买来重印,这才有传言说白玉京大人的书是放在我这里售卖的。”
羊萌生怕这答案叫他失望,小心观察着多宝脸色,却见他仍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要是因为这事与多宝生了芥蒂,那他可真是悔之无及了。
多宝听他述说原委,默默点头,又问:“那四册原书,可还在你手上么?”
羊萌听自己终于有用武之地,赶快点着脑袋答应:“在的在的!”
多宝含笑望他:“可否借我一观?”
必须……可以呀!
羊萌当即拍着胸脯表示要回去将书取来,不出半个时辰定然将书送来,多宝听得微微一笑:“不必着急。”
羊萌心头一紧,正暗自揣测他这话意思,又听他下一句道:“收拾收拾东西,今天便搬过来住吧。”
羊萌一瞬间乐懵了,噗通一下跪下行了一个拜师礼,活蹦乱跳地就跑走了,
……
盈月流光,稀星闪烁,外面正是绝好夜色。
月色透过窗楹,如银河玉带铺洒,正照得屋内分明。
多宝正坐在桌前,细细翻看着桌上的四册书简。
他一一摩挲一遍,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黑釉剔花梅瓶,将药粉均匀倾倒在四册玉简上。
那药粉挨着玉简,便随着嘶的一声轻响蒸腾飘散开来,聚拢成一团云雾,到多宝刚刚将第三册洒满的时候,那云雾已有一臂之宽。随着腾起的药粉越来越多,那云雾渐渐轻薄柔软起来,竟是恍惚现出一座小岛来。
多宝手上不停,又接着朝第四册撒了下去,等到他撒到一半的时候,那云雾已是轰然聚作一团,又嘭的一下散开了,这次出现的是一间布置清简秀致的屋子,屋内有一人正穿藕色襦裆,外罩无袖短袄,着月白色长裙,那女子身形纤长优美,手上持笔正在写字,但见她轻轻搁笔,端起手边茶盏,胭脂色的唇挨在杯沿轻轻抿了一口,朝云近香髻微偏,却是露出了小半张脸。
只这惊鸿一瞥,那云雾已像被人戳破一般陡然间消散一空。
桌上玉简仍然平整光滑如初,丝毫不见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多宝轻轻将瓶子拧紧,望着这四册玉简,却是眸光微暗:“白玉京……却原来是她。”
他微微一笑,已是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