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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五章 魔音道律欲何求(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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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混小子,做事没轻没重,人家没动手,你倒会先伤了紫婷!”黛十四娘的声音跟她的身手一样干脆利落,闻者不由噤若寒蝉。她缓缓转过身来,聂靖天仔细端详了她一阵,却怎么也揣测不出她的年岁,只觉得她的正面和背影相差也不大,乌黑的头发瀑布般堆泻下来,将面容遮盖了一半,露出的那一半脸象玉一般细滑,只是缺了血色,在乌发的掩映下更显苍白,眉眼和那一半嘴唇的线条都美得恰倒好处,让人觉得若是她整张脸都露了出来,未必有此时的模样美貌。
黛十四娘上下打量了一下祝达昌,冷笑道:“用‘五行逐鹰’这一招对付我家婷丫头,祝员外也忒小题大做了点。”
祝达昌放开甄紫婷,对黛十四娘笑道:“不用这一招,焉能请得尊驾现身?莫多说了,小可恳请黛女侠赐下解药,放小可管家祝歧一条生路,之前我主仆二人对尊驾门下多有冒犯,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包涵。”
黛十四娘笑了一笑,望着黑猫幽幽叹道:“我家翡翠,除了生就一副猫的模样,其它跟我如同孪生姊妹,见她如见我,见我如见她。若说现身,我早已现身,只是这群蠢才个个睁眼瞎,偏生不认得。不过,祝员外却能认得我独门毒药,那我先前是低估了你。”
“黛女侠言过了。”祝达昌道,“纵观武林,能用内功这般纳音传声者,非您‘九命魔音’黛十四娘莫属,只是您一向踪迹飘渺虚无,来去如仙似魅,更有甚者,还传言黛十四娘是猫不是人,这些传闻不一而足,难怪这些好汉们不敢妄认,小可直到看见您射伤祝歧的那枚夺魂钉,才敢断定您隐在左近。”
黛十四娘哈哈一笑,披风一摆,一个药瓶落到祝歧怀里:“摊上这么个主子,是你的福气!”黛十四娘说这话时,人已到了甄紫婷背后,披风轻拂,解开她的穴道,隔着披风拉住她的手,道:“婷丫头,翡翠,我们回去罢!”
那只名叫翡翠的黑猫听黛十四娘呼唤,脊背一纵,扑进了她的怀里。甄紫婷却把手从黛十四娘手中抽出,轻轻摇了摇头,还未开口,泪水已扑簌而下,黛十四娘柔声问道:“你不肯跟师父回去,可是为了你的风哥哥?不过……”话到这里却戛然而止,黛十四娘陡然转身,疾挥披风数下,听得一阵叮当乱响,数枚暗器掉落地上,只听她喝问道:“这是哪位君子有话要说?”
黛十四娘话刚问完,数条人影从席上窜出,各自身手都颇敏捷,瞬间便守住了厅堂各个出口,与此同时,他们的吼声也响彻厅内:
“女魔头休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皇甫庄主,快叫人封闭庄门,这女魔头藏匿近二十年,如今乃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千载难逢!”
“庄主有心举义,若能用这女魔头的首级祭旗,江湖众兄弟定会誓死效忠!”
“‘风行太岁’马直,‘赛天罡’鲍振奇,‘关东一箭’张引年,还有‘金绦布衣’曾岳然,很好,很好!”黛十四娘抚着怀里的翡翠,逐个点出那些人的名号,之后笑道:“不仅有六合派和七星门,连闾山派和沂山派也凑了热闹,五镇中来了两个,霍山、会稽、吴山三派恐怕也闲不住,若不是五岳各自的门派还不成气候,岳镇各山此处聚齐了,光景可就好看得很!只是皇甫庄主怎的不请少林和尚们和齐云山的那些牛鼻子?少了这两处武林泰斗,贵庄的英雄大会端的逊色多了。不过,他们即使都在,要捉住我黛十四娘,也是难如登天!”
聂靖天随着黛十四娘的话把那几人扫了一遍,那“风行太岁”马直是个瘦瘦高高的青年,站在那里竹竿一样,似乎风一吹就能倒;“赛天罡”鲍振奇是个矮小的中年人,与他的名号不大相符,此人手中拎着一把与他身形更不相符的阔背长柄九环刀,刀上的环如同手镯般大小,人和兵器也似乎一般长短;“关东一箭”张引年是个膀大腰圆壮汉,背上背着一副硕大的铜胎弓,那弓看起来颇重,想必即使不上箭,也一样可以致人死地;“金绦布衣”曾岳然则是一位青年公子,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细棉布的长袍,腰束一根金光灿灿的腰带,手中一把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此人无论装束还是模样,与聂靖天先前在小店里见过的曾岳然无一相同。
“先后两个董天合和两个曾岳然,各自只能有一个是真的,不过能在傲云庄出现的,应该不是假的。”想到这里,聂靖天不禁觉得好笑,“我今日运气实在是好,假冒的货色,不遇则已,一遇居然一双,有趣有趣!”
只见张引年瞪着眼睛冲黛十四娘吼道:“你这女魔头休要装模作样!你做的恶事已传遍江湖,少林方丈和齐云山掌门在数月前中了你的暗算,至今还在闭关养伤,你却好象无事发生一般!”
“这女魔头所害之人,何止心劫大师和元深道长?”曾岳然哼了一声,摇着折扇道,“五岳门派若不是她,怎会落到如今境地?二十年前的泰山之巅,五岳的各掌门及座下高徒十数人均离奇毙命,致使五岳各派元气尽损,至今难以复原!”
“心劫大师和元深道长乃是与我比武时不慎受伤,旦夕祸福,实在可惜。”黛十四娘轻轻摩挲着翡翠的背,闲闲问道:“至于那些陈年旧事,却与我何干?”
鲍振奇冷笑道:“你莫装蒜,当日之事,你比谁都清楚,二十年虽说不短,但这等事情,谅你也不至于忘记得干干净净!你若记不清晰,我便提醒提醒你——五岳各掌门齐聚南天门一举,本是秘密行事,掌门们各自只带了两位座下高徒,那晚,这十五人要与渡龙岛岛主水中花见面,至于见面是何目的,只有五位掌门和水岛主自己才晓得。那夜水岛主还未到,五位掌门却先被一名不速之客造访,这你可记得么?”
黛十四娘依旧慢慢抚弄怀里的翡翠,那极美的半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可聂靖天却觉得她似乎在冷笑。
“你不记得,全江湖却都记得,那不速之客刁蛮得很,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虽说行走江湖难免要兵器说话,可那人狡猾狠辣得令人发指,且不论暗地偷袭,最后竟将五位掌门连同弟子共十五人斩杀殆尽,使得南天门内外尸横就地,血流成河。那五位掌门一向宅心仁厚,慷慨侠义,居然为奸人所害而不得善终!五岳各门派一夜之间群龙失首,也险些支离破碎……”鲍振奇说到此处,竟有几分哽咽,在场各门派也有不少与五岳门派交往甚笃者,一时间席上一片唏嘘。
“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与五位掌门交手的是我。这等大事,我怎会忘记?”黛十四娘淡淡一笑,道,“不过我只与他们交过手而已,没杀他们,此话我二十年前已说过,当时无人肯信,今天说最后一次,随你们信或不信!”
“五位掌门茶水中被人下的毒,正是你那无色无味的‘玉枭髓’,他们身上致命的伤口,也都是你的‘十宣剑’所为!十宣剑乃是你黛十四娘的独门兵器,旁人想用也用不来,凶手不是你,还能是谁?”一旁沉默的马直开口道,聂靖天循声向他望去,发觉他手中多了两把明晃晃的四棱锏。
黛十四娘盯住马直,目光陡然变得阴鸷,马直下意识举起手中双锏护在身前,却听黛十四娘冷冷道:“我黛十四娘手下,从不死不该死之人。既然二十年来江湖上已认定我是凶手,那我便是了,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纳命来!”鲍振奇怒喝一声,抡起九环刀向黛十四娘扑去。
“你心狠手辣,残害无辜,今日我们要替天行道!”张引年也吼道,他伸手从背囊中抓出满把的箭,张弓瞄准,“蓬”地一声,只见箭簇如飞蝗一般直冲黛十四娘而去,黛十四娘悄无声息向旁一滑,轻巧避开鲍振奇,接着甩起披风,披风被她舞成一把巨大的扇子,听得一阵铮铮乱响,那蓬箭纷纷从中间折断,箭头箭杆跌落一地。黛十四娘抬手指着那两人冷笑道:“替天行道?上天自晓得何时惩恶扬善,轮不到尔等鼠辈代劳!”
黛十四娘的手伸出时,聂靖天只觉得一阵白光乱窜,定睛细看才发现她的手指上原来都带着长长的指套,每根指套顶端都是一把寒气逼人的小剑。
“怪不得这兵器叫‘十宣剑’!”聂靖天恍然大悟,“‘十宣’乃是双手指尖共十个穴位,这么说她的另外那只手上也是一样装备,手就是剑,剑就是手,这等奇特的兵器,江湖上想必也不会太多。”
马直和曾岳然见那两人失利,各自也挺着兵器冲向黛十四娘。“且慢!”听得一声断喝,皇甫风纵身一跃,挡在他们身前,面向黛十四娘,道:“晚辈皇甫风,特来向前辈讨教!”
黛十四娘瞟了甄紫婷一眼,见她面色苍白,便对皇甫风喝道:“二十年前的旧帐,与你们小辈无关,你且让开!”
皇甫风抱肩而立,笑道:“在座的都是晚辈的客人,这般动起手来,晚辈武功再如何不济,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说着放下双臂,右手已多了柄长剑,向黛十四娘直刺而去,去势劲急,这便是骄日剑法第一招“白虹贯日”。
黛十四娘站着不动,待剑尖刺到眼前,才抬起手来,五指优雅一挥,只听“铛”一声,皇甫风只觉得剑被狠狠弹开,险些脱手,忙执剑向旁一撩,剑交左手,向黛十四娘腰间平平削去。
“‘力镇东隅’这招,使得稍软了点罢?”黛十四娘轻轻一笑,五指弹琵琶般向下轮拨,又听得铛铛数声,长剑又被弹歪。
皇甫风眉头一皱,剑花回挽,刷刷刷连着三剑向黛十四娘攻去,这三剑分别为刺、削和挑,攻的方位也各不相同,前后毫无关联,颇出其不意,黛十四娘脸色微变,飞身而起躲过三剑,皇甫风也紧随跃起,在半空又迅疾连出九剑,这九剑挟足了风声,走势更是奇特,忽挑忽勾,最后一剑尤其狠猛,宛如刀劈的架势,聂靖天从自己站的地方望去,正好看得分外清楚,皇甫风划的那九剑隐约是个“风”字。
“师父小心——!”甄紫婷陡然惊呼,呼声才一出口,已淹没在皇甫风的剑声之中,只听“哧”一声,黛十四娘的披风的一角如断翅蝴蝶般飘坠而下,黛十四娘苍白的脸此刻变得惨白,动作却迅捷如初,不待皇甫风收剑,左手二指牢牢夹住剑锋,右手向下疾划,听得“当啷”两声,长剑剑尖与黛十四娘右手小指的小剑同时断落在她手里。
“‘落笔成风’和‘乱梅三弄’,也是骄日剑法的招式么?”黛十四娘握着一大一小两截断剑,盯着皇甫风,嗓音竟有些沙哑。
皇甫风愣了一愣,他没想到话语高深莫测的黛十四娘竟能问出这等浅显问题,迟疑片刻,他答道:“是。”
黛十四娘上下打量皇甫风,突然纵声狂笑,笑声时而尖利如猿啸,时而凄凉如枭啼,房梁上的灰尘被震得簌簌下落,桌上的杯盘碗盏也哗啦作响,良久黛十四娘才止住笑声眼望窗外,幽幽叹了口气。
叹息未停,黛十四娘忽对甄紫婷厉声道:“婷丫头,你不肯走,师父不强求!你师兄粗豪呆讷,与这位堂堂傲云庄庄主相去甚远,你不肯嫁他,师父也不强求,不过你这风哥哥若是欺负了你,我可不会轻饶他!你若是护着他瞒着我,我也不会轻饶你!”说话间,人已飘上房梁,翡翠却从她的怀里窜出,跳到李臣周肩膀上,抬起一只前爪对着他的脸利落拍去,李臣周侧头想躲,翡翠的爪子早已拍到,听得李臣周“哎哟”一声,脸上被翡翠抓出数道血痕。
“师父!大喵呜她欺负我!”李臣周扁着嘴冲黛十四娘叫道,声音满含委屈。
“你若是再敢将翡翠唤作大喵呜,你的另一半脸的伤不会比这一半的少。”黛十四娘冷冷道,“你还立着作甚?此处不是我师徒久留之地,还不快走!”说最后那个“走”字时,黛十四娘嗓音陡然提高,听去甚是凄厉,让众人纷纷打了个激灵,翡翠重又一头扎回黛十四娘的怀中,黑亮的尾巴对着李臣周甩来甩去,雪白的尾尖向上翘起,似是表示不屑,黛十四娘爱怜地拍了拍它的脑袋,披风一抖,一道旋风骤然拔地而起,风息之后,黛十四娘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