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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在烧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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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连苼
大学新鲜人。
和所有的菜鸟一样,
会被老鸟们灌输一些,听上去不确定是不是有用,实际上有些有用,有些没用的资讯。
也和所有人一样,会被各类型的鬼故事吸引。
只不过,人家是为了猎奇,我是为了避祸。
不能让人发现,我眼里看到的世界,比他们多了些东西。
有一个鬼故事,不知为何,我印象深刻。
是说近十多年来,每年冬天的某一夜里,靠近这个城市的国道上,就会有个向夜行车求助的女人。更恐怖的是,那个女人出现的地方,还会有个满身鲜血,肚肠子流出来的男人。
他们什么关系?为何总在国道上徘徊不去?有人这样问
女生们一般会联想,可能是情侣关系吧?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做鬼也一起吓唬赶路的夜行司机。
男生们乐意在女生面前表达他们的真知灼见,“吓唬?你们这头发长见识短的。明明是在找替死鬼。”
还有理智帝发言,“没有鬼好不好?这世上就没有鬼!”
没,有,鬼?!能这样确定的人真幸运。
至于我,则应该远离那条国道。
目前来说,我的生活尚可,先人留下的黄符与筷子,我有好好存放。
希望,它们在我的收藏中永远不见天日,这辈子都用不上。
大部分时间,我低头走路,习惯戴一副平光眼镜,把眼睛藏在镜片后面。
这样,有些东西,可以装着看不见。
可人这同类,我没法装着看不到。
他叫荣绍元,我的室友,通讯工程专业。对于我,荣绍元最先有兴趣的,是我的名字。
他一开始以为我叫连升,叼着根烟,“你不姓高?”
我摇头。
他又问,“不是人生的那个生?”
我摇头。
荣绍元就笑了,“我想也不是,总不能跟基本国策对着干,是不?”
我……我决定沉默。
然后,这厮没完没了地叨逼叨,“可巧了,其实呢,我家人最早给我取名字,也叫连升,”他执着香烟的手指在空气中虚虚比划,烟灰飞扬中,“荣,连,升。”
我总算明白,他说的是升职的那个升,解释,“我的那个,是夜夜笙歌的笙。”
“哦,这样啊。”他看着我。
我垂头,对住手机屏幕。
“你为啥不问我怎么改名了?”荣绍元谈性正浓,不依不饶。
我不想得罪人,顺从,“呃,你怎么改名了?”
“因为叫连升忒几巴土……”
荣绍元是本市住户,家境非常好,准确说,是“非常”到令人发指的那种好。就连他用的牙膏,都是我前所未见,从软管里挤出来,七色彩虹一般,据闻价格昂贵到抵我小半月生活费。
他很慷慨,允许我试他的牙膏,我谢绝了。
必须承认,我是那种好奇心稀缺的人,对与我生活无关的一切,宁愿保持距离。
可很明显荣绍元并不如此,他试图让我们之间不一样。
“笙子,我想请个司机。”荣少趴在椅背上,冲我喷云吐雾。
这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来做我司机,我每个月给你……”他说了个数字,
我没法不动心,但,“我不会开车,没有驾照。”
“学呗,考呗。”荣绍元理所当然,挥洒自如,“考驾照的费用,爷包了。”
“为什么?”
荣绍元郑重,“因为你孤僻不爱说话。”
这算优点?我满脸问号
荣绍元,“不惹闲事,不传闲话,我需要!”
从室友,到雇佣,看起来我们互相间可以各取所需。
冬天,我顺利通过考试,拿到驾照,开着荣绍元那辆颇为拉风的JEEP,感觉还成。
有些同学对我是各种羡慕嫉妒恨,甚至在荣少爷面前几番毛遂自荐,表示他们比我机灵聪慧,更适合摆弄他的座驾。但荣少爷均不为所动,表示就用我了。
荣家的少爷为何这样呢?
因为他喜欢到离家远些,不容易被父母控制到的地方,买醉,或买乐。
他要一个不多事也不多话,还够稳重周密的司机,便于他在醉后,或睏顿之时,将他安全带回家和学校。
荣家少爷常光顾的那些销金窟,有些在邻市,有些在更为偏僻的县城或隐蔽之处。每次,他去买醉找乐子,即使邀请我一起,我都会推掉,安然躲在车内方寸之地,读书,准备功课,看个电影,听听音乐,两耳不闻车外事,不能更好。
唯一不好之处,国道,是荣家少爷买醉取乐过程,有时的必经之路。
可我想,看在钱的份儿上,只要避开传说中的那个日子,或者我仍可以高枕无忧,平安康泰。
鬼故事,往往是说的时候口沫横飞,想的时候心驰神往,但跟现实生活无关痛痒。正常人的心思,一年到头,能有几多时间是放在鬼故事上呢?
所以,传说中怨灵到底是哪一天在国道上作乱,无人理会,可我要避讳。
我事先跟荣少讲好,那天有事,必须请假。
荣少痛快应允,他还说,年底了,他也应该修心养性,准备期末考,暂时不玩了。
修心养性这种事儿荣少能做到何种程度,我不关心,他别来指挥我开车载着他满世界瞎跑,让我搁学校里呆着就行。
于是,这整天时间我把自己放进图书馆,凡事不理。
傍晚,我正在食堂跟一大碗热乎乎的汤面奋战之际,接到荣少电话
“笙子,开车接我回校。”
我惊异,“你不在学校?”
荣少说了个地址,那是他曾光顾过的一个高端会所,温泉附近,周围较为荒僻,就是专门为那种有私家车的有钱人准备的。
荣少声音抖抖擞擞,“我走了一段出来,躲在小卖部边上,你快点来接我。”
去那里必经国道,我横了心不想去,“你自己没开车?”
荣少,“我特么跟别人车过来的。”
“那就在那儿好好玩呗。”
荣少咬牙切齿地解释,“黄,赌,毒,第三个我不沾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哦哦,有点明白他处在哪种境地,可是,我挣扎,“我请过假了。”打定主意,姓荣的要是用老板身份压我,逼我出车,索性撂挑子不干。
偏荣少的见识,智慧,手段都甩我九条街不止,他姿态极柔软,“笙子,大家室友,帮帮忙,我真的是又冷又饿,又不敢回去会所。这会儿还下着雨夹雪,我躲的地方特不挡风。你知道我习惯刷卡,身上没多少现金……”
我很想问回去,不是说要修心养性,备战期末考吗?不是说不玩了吗?
然并卵?唉……
大降温,雨夹雪已经转为小清雪,流连于室外一小会儿,我已觉手脚发冷。
我没刷卡的习惯,身上也没几多金,如果不失去这份收入,两个月薪水存下来,我可以在寒假回家的时候,帮爸妈换个新电脑……更重要的是,我确实做不到对荣绍元的求助无动于衷,将其丢在荒村野店附近不管。
在JEEP前迟疑两分钟,我摸摸身上揣好的黄符和筷子,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只能自求多福了。
尽管天公不作美,路况不算好,我总算是小心谨慎,将车开到荣少眼前。
他已经冻得脸色发白,带着近乎谄媚的笑容,钻进车里,抱住我给他带来的热饮,连呼感谢。
我受不了,“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事,不用谢。”
荣绍元拍拍我肩,“了解。”接下来,“笙子我饿够呛,找地儿啜一顿吧。”
我瞅瞅腕表,已经八点多了,吃饭磨蹭会儿,开回市内还得俩钟头,等于说阴气最盛的冰冷午夜,我将成为赶路的夜行司机,撞鬼机会非常大。
应该拒绝的,荣少却已经点开GPS,找他心水的,那家以烹饪水煮鱼而负盛名的馆子,吩咐我路该怎么,怎么,怎么走。
事实上荣少无论对车,对路,对吃喝玩乐,对怎么应付宿管制度,甚至包括如何指使我,都娴熟无比。他不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吩咐完,就电话给我们舍长,说我们可能要晚些回去……
事已至此,我只好百般不愿,却不得不万般合作地,载着荣少去祭他的五脏庙。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钟头,荣绍元造光了整盆鱼。对,整,盆。那家店的水煮鱼就这么豪迈。除此他还喝了一斤高粱-----装在密封的坛子里,纯手工蒸制,没特定渠道根本无缘得见的那种酒。据说口感比市面上卖的,勾兑出的普通茅台好……
总之,我心急如焚,若坐针毡。
荣少倒是兴致盎然,口沫横飞,跟我各种掰扯他对酒的鉴赏与认识。
我知道他不是炫耀吹嘘,而是他生活里只有这些事,其余他有资格不懂得。
也就耐着性子,偶尔搭个茬。
边应对,边忍不住心里赞美自己的涵养与淡定,真特么是个沉得住气的好儿郎。
吃完饭出来已经将近十一点,
我的老板酒足,饭饱,茶烟毕之后,终于肯上车,倒在后座披上毛毯,不消片刻,鼾声渐起。
我只能恐惧不已,假设自己是只不怕烫的死猪,将车开上国道。
天寒地冻,细雪飘零,悄无人迹。
稍微懂点事的司机,都不会在这个时间,于此路逗留。
为了克服恐惧,我将音响的声音稍微调大一点点。
荣少已完全进入深睡眠状态,雷打不动,何况只是钢琴曲?
可是,明明清澈悦耳的音乐里,为何传来沙沙异响?荣绍元是音响发烧友,这个车载音响从质量到银两,都是上上之选,总不至于只是调大点声音,就弄出毛病了吧?我可赔不起……正分心之际,我感觉车前有什么,条件反射猛踩刹车,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个女人在车前灯光最亮处出现
车头,只差分毫,便碰到她的膝盖,好险,我紧张到鼻尖冒汗。
下一秒,我的目光与那个女人对上。她并不年轻,冬衣单薄,披散的发丝上有层薄雪,面色青白,眼睛大大的,满是无助与惶惑。
我想,我的眼睛里,应该也充满了无助与惶惑,因为我发现,她没有呼吸。
这样滴水成冰的夜晚,灯光亮处,一定可以清楚的看到,活人的气息,在零度以下的气温中,于鼻端唇边,凝成白色雾气。但,我眼前站在车灯前的女人,她的鼻与唇角,只有青白,没有雾气,那是因为,她多数没有温度,没有呼吸。
而我,又被那种久违的,黑暗而压抑的气息,包围住了。
我想开车就跑,但那个女人动作飞快,来敲我的车窗。
隔着玻璃,她的声音轻而易举,清晰坚定地冲击向我的耳膜,她恳切,急切,“求求你,我需要帮助,求求你……”
天啊,我这夜行的司机,还是撞上了,求助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