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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章 狭路相逢 ...

  •   两双同样深具魅力的灰眸对视了一会,柯蒙率先败下阵来,不无尴尬地移开目光。他转而望向古朴厚重的门扉,眼神之专注认真,仿佛其上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奥秘。

      海纳宾滋抬起右手,轻轻碰了碰柯蒙的脸颊,随即遮住他的眼睛,语声温软而缱绻,“这是什么态度啊,你不是来履行约定的吗?况且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吧?”

      宽大的袍袖如蝶翼般拂过鼻尖,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幽淡且渺远,似能净化最炽烈的硝烟和血气。

      柯蒙拉下挡住自己视线的手,却仍未扭头正视海纳宾滋,试探地问:“你口中的贴身保护,需要我做到什么程度?”

      并非他心理脆弱,以至于提不起对视的勇气,而是本能地趋利避害——与精神系的极位夜魔相处时,许多情况下,哪怕是最简单的视线交锋,其后都潜伏着未知的陷阱与无可测度的危险。

      从另一种角度来看,翡林名义上最后的火种、柯蒙的血缘兄弟倒是天赋异禀,哪怕在身陷囹圄之际,都敢对这位主宰不敬不逊,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仇视与憎恶。不计后果的冲动虽有明显弊端,然而单凭这份难得一见的固执和性情,翡林对他的投资与押注便不会亏到哪里去了。

      只不过对柯蒙而言,海纳宾滋的刻意诱惑才是最大的危险。倘若一个不慎心神失守,又答应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他就可以去撞墙了。

      “原来可以让我定吗?”海纳宾滋的语调一下子变得十分轻快,故意逗他道,“让我想想看……”

      “不!”柯蒙顿觉不妙,忙不迭打断对方。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看了回去,对上那双倒映出自己身影的深邃瞳孔,说:“我只负责你在这段时期的安全,如果是超出义务的需求,可别想让我满足你。”

      海纳宾滋这才稍稍端正了态度,柔和地说:“好,我保证不会让你困扰。”

      可惜这话听起来实在没多少可信度。

      “还有,你要以什么身份在城中行走?”柯蒙又问。

      “就用我原本的身份呀!这个是信物,你见过的。”海纳宾滋含笑说道,而后执起两人仍牵在一起的双手。戴在他左手食指上的纹章戒指微茫流转,如梦似幻,又恍若一个蓝色的诅咒。

      那是深恩一族掌权者的象征,亦是……亡城领主的耻辱。

      柯蒙心脏微微一颤,原本还想抽回手,此时却有了些隐微的不忍和难言的沉重,竟就此打消了全部的抗拒。

      “你还戴着这枚戒指啊……”柯蒙感叹一声,旋即面上浮起些许茫然,“连我也看得出来,你如今所走的道路,是彻底违背深恩戒律的。”

      海纳宾滋笑容中多了些无奈的味道,轻声说:“这个世界的平衡早已被能力打破,想要阻止相似的悲剧发生,就必须终结一切战争。而我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也无法再坚信曾经的理念,所以,我会用最有效的手段带来和平,永久的和平。不论你是否认同,我都不会停下脚步。除非,你在我最虚弱的时刻……杀了我!”

      柯蒙的瞳孔骤然一缩!他身体有刹那的僵硬,正欲甩开与海纳宾滋交握的手,冥冥中却似有无数细长蛛丝自天而降,倏忽间笼罩住全身,结成一重重难以突破的绞索之网。

      在这等无形威压的束缚之下,如若抵抗得过于激烈,后果多半是会当场丧失意识。柯蒙压下心头的躁动,慢慢卸去凝聚于指尖的力量,保持着平淡的语气问:“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告诉你,这是摆脱我的唯一方式。”海纳宾滋垂下目光,悠缓细致地摩挲着柯蒙的指节和肌肤,他的面容沉浸在光海之中,仿若圣像般宁定、温柔且又缺乏人性。

      “在我的虚弱期结束之后,无论在哪个方面,你都没有机会再对抗我了。而我一旦改变对你的策略,你将会失去许多本应拥有的东西,甚至是现有的一切。你,就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教堂大门在这时轰然敞开!一股狂烈的寒潮自殿外涌入,在两人身周刮起道道旋风。左摇右曳的烛火暗灭了一瞬,又在呼啸的风声中,重燃起灼灼朵朵的光焰。

      柯蒙沉默了足有一分钟,种种思绪如流水般在心口涌过,有愤怒,有凝重,亦有森寒杀机,最终却奇异地化为安定和信任。那本该汹涌喷薄的负面情绪,此刻竟如冰雪消融一般,在晨曦的光照下不留一丝痕迹。

      柯蒙对自己的心态也颇为迷茫。

      在面对这位旧时挚友兼敌方主宰时,他总是很容易在敌意与亲近,警戒和放松的态度之间变化不定。或许,只要没有真正打破他忍耐的极限,这种暧昧的状况便会一直延续下去。

      柯蒙突然绽出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缓慢而坚定地抬起左手,冲破粘涩沉滞如山海般的阻力,轻轻碰了碰海纳宾滋的脸庞。在极短暂的接触之后,即在虚乏中一点点滑落,却又忽地被抓住了手腕。

      海纳宾滋略微侧头,将自己的脸贴在柯蒙掌心,眼底交织着欣喜与淡淡的眷恋,好似对方身边即是自己的栖身之所,又仿佛刚才说出那种危险宣言的人不是他一样。

      柯蒙安静地回望着海纳宾滋,一双清澈漂亮的灰眸中依旧不染半点阴霾,口气自信而笃定:“不管未来走向何方,你我之间又将变成怎样的关系,你都不会毁掉我所有的筹码。因为那样游戏就缺少了乐趣,就算要剪除我的羽翼,你也会先等我成长起来。当然,在我能左右大局之前,你必定会下手遏制我。”

      “可至少在目前,我还无需为此烦忧。”柯蒙话语一顿,右手则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夜魔,缓缓道,“而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意毁约。在你我的契约终止之前,我都将是一名合格的保护者。等等,你……”

      柯蒙的语声戛然而止!他仿若察觉到了什么,露出惊异又错愕的表情。

      海纳宾滋则微微一笑,松开双手,向门外一步步走去。

      柯蒙怔了一怔,立即追了上去,教堂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在厚重的门扉彻底关上的前一刻,他无意中转头看了一眼,却见在渐灭的烛光中,那矗立在大殿尽头的螺旋十字架好似有了些变化。

      在那对完全展开的巨大银翼上,恍若有无穷鲜血正在汩汩流下,猩红的色彩瞬间填满了视野!可还未等他分辨出这是幻象抑或真实,所有的景象便都消失在缝隙之后。

      而每前行一步,海纳宾滋周身的气息都会变幻一分。那始终萦绕着的隐约而又深沉的威压,犹如破灭的海市蜃楼般无声湮灭。不是收敛,而是真的荡然无存!

      夜风吹拂起他垂落的灰发,发丝间渐渐染上温暖的棕色。不出片刻,他瞳孔中的灰色迷雾也徐徐淡去,被海天般剔透美丽的色调所充盈。

      海纳宾滋淡然且从容地前行着,然而在柯蒙此际的感知中,他已变得与一名纯粹的人类全然无异!就连身体中流动着的夜魔之血,也一同转化为最初的鲜红。

      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即是曾经的深恩领主是兼具蜕变与觉醒潜力的体质,而如今倒退回人类的海纳宾滋,在检测洞察之下,却是完美得无以伦比的……蜕变体质。

      “我以为还要再等些日子,你才会迎来那个时刻。”柯蒙终于回过神,喃喃道,“……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也觉得意外,这比我预计中要早得多。而且,麻烦马上就会找上门了。”

      海纳宾滋轻叹一声,继而在街道中央立定。柯蒙同样停步,双目凝视着前方的茫茫夜色。

      黑琥珀教区边界,在黑暗深处,一人徐步行来。

      他的面容被军帽和护目镜遮挡了大半,可是看到那标志性的鸦青色头发,鸦青色佩枪,以及饰有双生昙花的皇魂肩章,来人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柯蒙心中猛地一沉,他曾听过有关于对方的某些传闻,又联系到当前的境况,顿时感到分外棘手。

      黄泉隐的步履似缓实快,柯蒙还未思索出一个应对之策,这位凶名隆极的中将阁下即已来到近前。

      “真巧,又见面了!”黄泉隐微笑道。

      他的态度极为温和,而隐藏在护目镜后方的双瞳却跳动着鸦青色的幽火。那象征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杀意,以及刻在骨子里的铁血与刚烈。

      在面对这样的杀星时,纵使对方的杀意并非特意冲自己而来,意志稍弱之人也很难不失态。柯蒙用余光瞥了一眼海纳宾滋,只见这位主宰神色始终宁定,一副置身事外的淡漠姿态,好像丝毫不怕引起对方怀疑一样。

      可是身为一个普通人却无半分胆憷,这样的反应才最不正常,好歹也装一装吧!

      柯蒙略感无奈,心间亦有诸多疑问闪过,在和幽红一战之后,黄泉隐至少该回到梵城休养个一段时日才对。他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荷京,又是冲着谁而来?亦或是发现了什么,才专程前来调查?

      黄泉隐忽然俯身凑近,抚了抚柯蒙肩头的六芒星徽记,带着明显的喜悦和欣赏之意,说:“初次见面时,你还没有穿上这身制服。第二次又太过匆忙,错过了与你好好交谈的机会。这一次,我总算可以提出正式的邀请……”

      黄泉隐向他伸出一只手,真挚而诚恳地说:“柯蒙少校,请问你愿意成为我的同伴吗?”

      柯蒙看着伸到面前的这只手,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不奇怪对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上次和季伽图出任务的过程中,正是这位中将为他解了围。尽管柯蒙什么都没有说,但想必在那时,黄泉隐就已猜出他是刚进入皇者呼魂的新人。

      只要查一查最近的升迁记录,找到他的档案根本不是难事。但柯蒙并非东陆本土出身,就是有心深挖,也至多得到一个查无可查的结果。

      “抱歉,我不是天敌论的信奉者。”柯蒙说。

      虽然他对黄泉隐并无多少成见,但也绝无好感。初见之时,他就因对方的言论而生出过莫名的反感,其后加入暮色战旗,又在熟悉这个分支众多的庞大组织时,接触到敌我双方一些大人物的情报,自然对决死鹰派这一系的能力者不太感冒。

      就连韦迪——那个斯托克家族的私兵,也在聊天时提起过黄泉隐的不少事迹,尤其是他在少年时所制造的那件令人为之震惊的灭门惨案,更让柯蒙断定这是一个强大、极端且又不可理喻的疯子。

      否则,一个人又怎会为了贯彻所谓的“天然敌对论”,轻描淡写地杀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族?而杀戮的唯一理由,竟只因为他们是潜在的蜕变者!

      柯蒙可以理解那些由于累世的宿怨与血债而仇视夜魔的人,却绝对无法认同这种激进又疯狂的理念。

      黄泉隐未有恼意,只淡淡一笑:“看得出来,你对夜魔并无仇恨,甚至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而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情感与伦理观念会蒙蔽你的双眼,让你看不透这个世界的真实。我所做的一切也并非源于仇恨,而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柯蒙当即皱了皱眉,说:“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净化!你认为夜魔被污染的血即是原罪,而天宠才是人类进化的正确方向。可在我看来,觉醒与蜕变是同等的。如果说有什么是失败的进化,那也仅限于丧尸种。哪怕是异化种,也未必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至于人类的未来……我也想告诉你,人类的传承不在于基因,只在于灵魂。”

      海纳宾滋则抬起双手,微笑着鼓了鼓掌,掌声清脆且极有节律,立刻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黄泉隐终于移开视线,看向这个具有神秘特质的年轻人。

      蓝眸、灰棕发色、奥黛威教徒,有这几项典型特征,再加上衔尾蛇的纹章戒指,足以让他判断出对方的身份,更准确地说,是曾经的身份。

      黄泉隐目光陡然转为深沉冰冷,即使隔了一副战术护目镜,依然使人感到一股重如山岳般的压力!

      他露出一个毫无感情的笑容,语调变得缓慢而低沉,“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深恩家族的人,还是一名无可挑剔的……蜕变体质适格者!很好,今夜果然是惊喜连连!”

      海纳宾滋好似听不懂他言语中的深意,一双蓝瞳平静深幽若无风大海,温雅谦逊地道:“您说笑了,尊敬的将军阁下。如今的我,仅是一名幸存的流亡者,身后哪里还有家族?而我的体质也不值一提,深恩血裔永远不会以能力当权,过去如此,未来亦然。”

      这话听得柯蒙为之侧目,只觉得和他一比,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欠了不少火候。

      黄泉隐双眉一扬,目中杀气却丝毫未减,甚至更添几分锋锐之意!他的容色本就偏于阴柔冶丽,此时沉浸在有若实质的杀气之中,整个人愈发透出一股危险的魅力。

      “能在那场战乱中活下来,并且遵守家训至今,做到这些也算不容易!”他的口气却十分平淡,平淡得近乎冷漠,又隐隐有嘲讽之意。听起来更像在谈论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一场惨烈都不足以形容的灾难。

      “确实不容易。”年轻的流亡领主颔首赞同。

      不论如何勘测感知,黄泉隐都无法从他身上找出一丝破绽。在经由护目镜加成的特殊视野中,海纳宾滋从精神波动到细胞组织同样毫无异常。

      可是,这个深恩末裔给他的感觉又极不对劲。

      除了一种非常不舒服的厌恶感,更有一层似有若无的阴云笼罩上心头。这是来自直觉的预警,但也足以说明对方大有问题。

      黄泉隐略微动了动指尖,却终究克制住自灵魂深处涌上的杀欲,没有当场宣判极刑。他又转头盯住柯蒙,“你真的认为,夜魔还保有人类的灵魂吗?”

      柯蒙侧踏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中间,不答反问:“灵魂中一旦充满了欲望和执念,天宠和夜魔又有什么分别呢?人类是天宠与夜魔共同的前身,将军您重视纯血人类的传承,但又从未对他们一视同仁,这不才是最奇怪的吗?”

      黄泉隐尚未回答,柯蒙已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眼下局面貌似平和,实则从初时起即是杀机四伏,凶险万分,悬于头顶的巨剑随时都会落下!

      柯蒙一改疏远且暗含锐意的态度,露出灿烂微笑,“将军深夜来此,总不见得只为了同我分享您的理念吧?既然还有要务在身,就别再为我们耽误了。”

      黄泉隐摘下战术护目镜,深深地朝柯蒙望了一眼。

      在这一刻,夜幕仿若被一道耀眼苍雷劈开!

      那副护目镜不仅是一件高级战术辅助装备,深色镜片本身也属稀有材质,可在很大程度上削弱目光的力量。更确切地说,防止误伤才是它最重要的一项功能。

      寂静中有恐怖滋生弥漫,这个男人的气势也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露出高高在上的面目和桀骜本质!

      柯蒙神色不变,双瞳中亮起丝丝灰芒,毫不躲闪地迎上了这股凌人威势。他的短发在无形的力量对冲下飘起,而那些足以震得普通人脏腑俱裂的气浪却始终未再推进,丝毫未波及到身后之人。

      只此一手,即彰显出柯蒙对能力的精微掌控,以及在战技方面的高深造诣。在这举动的背后,是他绝不退让的决心。

      暗夜下的街角蓦然闪出一束碧光,伴随着极低的呼啸声自远方袭来!柯蒙耳尖微不可察地一动,旋即看也不看地伸手一握,疾速而至的光矢即当空爆碎!

      破碎的绿芒如烟花漫天四溅,海纳宾滋梦游似的抬起手掌,几粒碧色烟火悠悠地落在指尖,还有一些飘过他暖棕带灰的发丝,在黑暗中沉寂消散。

      这束被隔空打爆的光矢,试探的对象自是柯蒙无疑,而瞄准的却是海纳宾滋,在场“最无威胁力”的一人。

      柯蒙不带半点感情地扫视过那漆黑死寂的街角,如同被打扰了沉眠的远古凶兽,愈是平静,愈是危险。

      隐藏在暗处之人心头猛烈一颤,刹那间寒毛直立!他倒退着撞上身后的墙,五指不由自主地扣紧了植入武器装置的右前臂,眼底的情绪尽皆化作骇然。

      海纳宾滋宛若大梦初醒,呼吸突然急促了几分。他面色透出不正常的苍白,宁定淡然的面具终于产生了一丝裂纹!

      然而,柯蒙若能回头稍看一眼,便绝不会认为他是因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失色。

      黄泉隐双眸微眯,望向射出光矢的那个角落,目中闪过一丝严厉的警告。他慢慢将护目镜戴了回去,冷淡道:“看来你是很难理解我了!你拒绝我倒没什么,不过你现在所维护的人,只会令你置身于险地。再好好想想吧!”

      然后又笑了笑,笑容中浮起些说不清的味道,“等想清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像你这样受命运眷顾的小家伙,我是不介意给予一些特权的。”

      柯蒙神情不由微动,冰寒中带有暴烈的气息霎时消散一空,恢复如常,重又变得阳光而天然。

      他心下则大感意外,黄泉隐没真正对自己发难倒也罢了,毕竟这位中将对天宠——尤其是资质出众者的偏爱早已广为人知。可黄泉隐明显对海纳宾滋心存疑虑,甚至杀念横生,以他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一贯作风,竟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柯蒙迟疑了一下,未免再生事端,于是果断告辞。他一手拉住海纳宾滋,举步向街区外走去。海纳宾滋则表现得十分安分,无言而顺从地随之离开,存在感降到了近乎虚无的地步。

      海纳宾滋一步一步走入夜色,自始至终不曾回首。黄泉隐望不见他的表情,却在某一瞬间,恍然从这名纯血人类身上看到了一道重影,冰冷、虚幻、黑暗,蕴藏着深渊般不可测度的力量!

      那个重影转头望来,露出无声微笑,又倏然隐匿。

      看不清面目的重影稍纵即逝,却将黄泉隐的思路引入一个可怕的误区——这样一个超乎想象的存在,绝不会是海纳宾滋本身!那应当是降临在他人躯壳中的意志,而作为被这个庞大意志使用过的载体,在此之后更是活不了太久。

      因此,他需要在意的是那个重影的真身,是那个仿佛承载着亿万灵魂悲鸣,超越了罪恶与禁忌的极限,却连种族都无从判断的神秘生命!海纳宾滋则被从重点名单上剔除了出去。

      黄泉隐固然实力强劲,亦有冲击极位者的潜力,却还不至于狂妄到直接向那个无名重影动手。他反复测算着对方的力量层次,而最终的结果,令人不寒而栗。

      黄泉隐心间有片刻的空茫。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他依旧立在原地,沉稳笔挺的站姿犹如一支骑枪。只是在那凛冽肃杀的风华下,隐然透出些许苦涩的阴霾。

      黑暗中又走出一人,同样身着深翡翠色军服,肩章上镌刻着镰刀与玫瑰的图案,标志了来者的上校军衔。

      他正是方才射出光矢之人,恭谨地行了一礼,说:“大人,黑琥珀教区已清查完毕!属下失职,未能抓到入侵者。”

      顿了顿,这名上校又压低嗓音,语气中带上几分狠辣,“然而荷京既已沦为藏污纳垢之地,请您授予我全面搜查的权限。三日之内,必把这片区域打扫干净,绝不漏过一只老鼠!”

      可是整整过了三分钟,他仍未等到上司的回音,渐渐地额见冷汗。上校忍不住抬起头来,继而神情骤变!犹如看到了降世恶鬼一般,惊呼出口:“大人!您……”

      “我说过,这里不是梵城,我们不能过度干涉。你这么做,是嫌我被弹劾得不够狠吗?”

      黄泉隐淡淡地说着,然后取下护目镜,随手扔给面带惶恐的下属。他紧闭着双眼,眼角挂下两道猩红色的血线,在这张苍白妖丽的面孔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该去换一副了。可惜了,我还是很喜欢它的。”黄泉隐叹了口气,略带遗憾地说道。

      上校略显拘谨地接过护目镜,心情忽上忽下,忐忑不已。他盯着镜片上不知何时涌现的狰狞裂纹,纵使不敢直视黄泉隐,可那张染血的容颜却已深深地刻印在脑海中!

      他实在摸不准这究竟是外力创伤,还是中将阁下的自伤。而不论是哪种缘故,都意味着让人不敢想象的恐怖。

      黄泉隐又道:“不用查入侵者了!我有更要紧的事让你去办。菲罗,去给柯蒙安排一两件滞留荷京的任务,近期内别让他有出城的机会。”

      “您是说,刚才那个少校?”菲罗上校一愣,显然不明白黄泉隐此举有何深意。不过,他也仅是确认似的一问,便领命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虽是黄泉隐目前手上最得用的人之一,但还比不得对方入狱前的心腹,即使心有疑惑,也绝无质疑的资格。

      等到菲罗退下之后,黄泉隐才徐徐张开眼睛。和遍布裂纹的护目镜一样,他的双目同是创痕累累!

      这双鸦青色的瞳孔中布满血丝,交织出地狱般不祥的色彩。

      ※ ※ ※ ※

      不多时,柯蒙和海纳宾滋已从两区交界的地带回到荷京内域。此刻夜幕深沉如旧,却更添了几许萧瑟寒意。

      柯蒙步伐逐渐放缓,行至一处岔道时,蓦地放开两人相牵的手,同时肃然站定。

      “你之前做了什么?”

      “怎么,为什么这么问?”

      柯蒙双眉微皱,扭头看向海纳宾滋,“别装傻,是你出来了吧……夜魇?”

      海纳宾滋轻笑一声,绕到柯蒙身前,与他正面相对,“果然瞒不过你!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让那位将军看见了我而已。”

      柯蒙顿时一窒,幽幽地说:“看来,我又被摆了一道啊!我早该想到的……他失去了全部能力,而你的境界却未必会受影响。这次能够全身而退,也是拜你所赐吧?”

      “柯蒙,这你可就想错了!我确实暴露了自己,但那是在黄泉隐默许我们离开之后。”

      海纳宾滋竖起食指摇了摇,似笑非笑道:“那个战争狂徒想要抹杀我,却又青睐你,之所以容忍我的存在,纯粹是因为你有被特殊优待的价值。他为了笼络你,自然不能对我做什么。所以说,我亲爱的挚友……这完全是你的功劳呢!”

      海纳宾滋又凑近了半步,指尖轻柔而精准地抵在柯蒙心口。他的手指纤长且白皙,有着说不出的优雅美感,而这个动作看似亲昵,同时又极度危险。

      若是换作群蛇宴的那些执令官,只怕要被当场吓得神魂俱裂!

      柯蒙一时间怒上心头,毫不温柔地拍掉对方的手,口气也不太好了:“既是如此,你又何必主动现身?就算今夜有惊无险,黄泉隐也再无放过你的理由,而且但凡有半点差错,整个荷京都会在今夜变成战场!”

      海纳宾滋默默收回手,宝石般剔透幽美的蓝瞳中浮起一点委屈,在柯蒙略带冷意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拉开一些距离。

      与面上温和无害的表情截然相反,他以柔和悦耳的声音说着残酷而邪恶的话语,“放轻松,你太紧张了。不会有战争的。至少在我成为这具身体的唯一主宰之前,战争不会降临。”

      柯蒙双瞳猛然一缩,心脏亦是剧震!

      轻描淡写地揭示了两个灵魂之间的战争,海纳宾滋略微收起散漫笑意,不疾不徐地说:“不下一剂猛药,黄泉隐便会一直盯着你!即使你不接受这根橄榄枝,他也会动用手段把你弄到军部,到那时,很多事就由不得你了。而我只需现一下身,你即可减少许多困扰,不是吗?另外你尽管放心,黄泉隐绝不会弄清我的真实身份。”

      听到此处,柯蒙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夜魇的境界凌驾于极位者之上,与夜魔不可同日而语,黄泉隐恐怕都判断不出对方的力量属性。而沉默盛装的主人再怎么强大,也至多是一名极位夜魔,黄泉隐也就不会往这方面猜测。

      柯蒙心中暗叹,有这样一个神秘而恐怖的存在伴随左右,黄泉隐对自己的关注想必不减反增,却也不会再急于让他回到梵城。而且短期之内,他若想返回那座决死鹰派势力最盛的重镇,说不定还会被对方暗中阻止。

      “是我思虑不周,你没错,我不该发火。”

      想通此中关键,柯蒙怒火已然消退殆尽,正色道歉。

      而接下来,他眼神飘移了一下,略微迟疑过后,仍是不怕死地试探道:“那个……麻烦解决了,能换他上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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