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王后》墨黎初

41、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阿托利斯安顿好女儿以后，强忍着锥心之痛，着手去办妻子的葬礼。

　　熟悉的容貌一寸一寸消失不见，棺椁没入地下时发出了沉闷地声响，将格妮薇尔埋入冰冷的地下，阿托利斯也似乎失去了灵魂，呆呆地守候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安静地凝视着她冰冷的墓碑，仿若死去。

　　“……遥不可及的、遥不可及的繁星……坠入我怀……遥远的……星子……”

　　阿托利斯强忍着心痛，落下了滚烫的泪水，亲手为格妮薇尔刻下墓志铭。

　　这是格妮薇尔啊，是他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女人，是他一直深爱着的妻子。她舍弃所有喜好，看着他看的风景，追逐着他的理想。

　　她平衡维系着圆桌与王的关系，缓和了不少矛盾。

　　那繁星一直在王的周边环绕，闪耀着不容忽视的光芒，只可惜它们亮的时间实在有点短暂。

　　男人憎恨着自己的无能，忍不住失声痛哭，他的泪水从未像如今这样频繁过。

　　盛放墓边的花朵娇艳又妩媚，美丽的隐约像是谁的笑颜。

　　“我的格妮薇尔，我的王后殿下……”他亲吻着冰冷的墓碑，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走慢点好不好？不要走好不好？站在原地等我来，原谅你任性的王……”

　　霍华德在躲避来自兄长的追杀时，忍不住悄悄来到大不列颠，他原本只想偷偷瞧一眼格妮薇尔，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自己连累，却没料到她已经死去。

　　还是以那样一种愚蠢的理由，被活生生地钉在耻辱架上，至死也未能洗刷名誉。

　　作为兄长，他却没能照顾好她，明明答应了柯尼斯一定要看着她幸福，结果他却失约了。

　　那可是格妮薇尔啊，是他们兄弟三人唯一的妹妹啊！

　　艾伯特已经变得越来越不近人情，昔日的兄妹四人，如今却也已经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时光的彼端了吗！？霍华德他无力地跪倒在格妮薇尔的墓前，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现在已经被艾伯特宣称死亡，就连将妹妹的遗体带回苏格兰都做不到。

　　“可恶！”

　　“你起来！你给我站起来！你这样算什么男人！”

　　霍华德怒火中烧，一拳揍上了男人的脸，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愤怒与阴狠的恨意：“你这家伙！都做了什么啊！我把妹妹好好地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吗！你怎么敢伤害她！？”

　　“愚蠢！”

　　“你的那个私生子，我必须杀掉！”

　　阿托利斯终于有了反应，他垂着头，声音暗哑地低笑起来。

　　“那是我要做的事情。”

　　没错，这是他必须达成的未来。

　　将格妮薇尔埋葬，阿托利斯回到他们居住过的家。可没有了妻子的存在，那已经再不能算是个家了。

　　宫廷中的每一个地方都有过她存在的痕迹，生活中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格妮薇尔的画架早已经被封存多年，她将所有关于外界的渴望全部扔掉，一心一意地看着丈夫，将他们的国家当作唯一可以牵动她的风景，去描绘着美好的未来。

　　新婚不久后留存下来的画像，仍还高高悬挂在自己的身边，画中的妻子正对着他优雅大方的微笑，可他再不能伸手拥抱她。

　　男人心中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纷沓而至，如影随形地般跟着他，让他痛极了。

　　格妮薇尔站在书架面前低头翻看着什么，她回过头来，对着他露出温暖的浅笑，阿托利斯近乎贪婪地望着她的身影，根本舍不得眨一眨眼睛。

　　“我都已经把病养好了呀，所以什么时候想看书是我的自由，这可是你说过的话啊。”

　　“阿托利斯，我的王，你怎么了？”

　　格妮薇尔似乎是有些疑惑丈夫为什么会有那样罕见的表情，她想了想，便了然地笑弯眉眼，她身影稀薄至极，仿佛立刻就要消失在空气中：“还要说傻话吗？能够长久占据我目光的，永远只有你一个人呀。”

　　早已经不再是少女的姑娘却显露出少女般的羞涩，难得大胆又直白地诉说了自己难于启齿的心意。

　　阳光透过玻璃彩窗投射进来，那个虚像顿时宛如冰雪一般消融。

　　阿托利斯望着空荡荡的地方，无法抑制地露出了哀恸的眼神，他忍受着胸腔内宛如撕裂心脏般的痛楚，慢慢地答道：

　　“……我知道。”

　　他沉着冷静的语调里，每一个音节都显得那样小心翼翼。

　　阿托利斯知道自己在做梦，否则的话，格妮薇尔又怎么会出现在他面前，她又怎么可能再见他。

　　她本就该憎恨他的。

　　妻子她拼尽一切去守护他的理想，然而给了摩根机会来伤害她的是他，能让莫德雷德有机会杀了她的还是他，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这样的生活中煎熬。

　　阿托利斯慢慢守候着格莱蒂斯长大，却也越来越怕寂寞。

　　高贵神圣的骑士王踏过无数敌人的尸骨，胜利与荣耀为他加冕，那时候的他哪里会明白寂寞的滋味是什么，但是自从失去格妮薇尔的那一刻开始，他终于明白了。

　　再也没有人会像格妮薇尔那样爱着他了，也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让阿托利斯那样全心全意的爱着她了。再无人会关注阿托利斯·潘德拉贡这个男人本身是否开心失落，即便有，那也不是格妮薇尔，不是他爱着的妻子。

　　他们的女儿格莱蒂斯越来越像她的母亲，那双澄澈的冰蓝眼瞳时常映照着他狼狈不堪的身影，提醒着他是个多么糟糕透顶的男人。

　　阿托利斯断断续续地、做了数不尽的梦。

　　那时候他喜欢与骑士们下场比试，而格妮薇尔就坐在一旁默默地微笑，将目光全程汇聚在他身上，再也容纳不下其它风景。

　　她的心情完全被梦中的自己所牵动。

　　那是他的格妮薇尔，他想要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时光的尽头。

　　他想看到皱纹爬满彼此的脸，白霜侵袭她的黑发，自己持剑的手被迫衰弱，直到再也握不动它。

　　他想让她被儿孙环绕着，躺在他的怀里幸福的死去。

　　他是这样的想要与她一起慢慢变老。

　　“来吧。”亚瑟王将手递了过去，望着她微笑，“格妮，跟我一起走。”

　　对面的女性有着柔软的眼神，阿托利斯从那片海洋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令他忍不住沉沦。湖中仙女的赐福若是作用在这种地方，倒也不错呀。

　　格妮薇尔的眼睛突然睁大，她看到丈夫认真的眼神，神情慢慢被点亮，心湖逐渐被又酸又涩的感觉填充，她的脸上也不由得洋溢起数不尽的笑意。

　　“我也要去吗？”

　　“你可是我的妻子呀，我当然希望你陪我一起，不然我就像上次那样直接踩着水面过去啦。”阿托利斯在格妮薇尔面前总是表现得特别活跃，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满溢着甜蜜的情意。“而且，难道王后殿下不会担心吗？湖中仙女说不定会忍不住将你的王留下，这种时候就需要王后殿下来交涉和宣示主权啦。”

　　“……”不列颠王后瞬间被丈夫的话勾起了被抱在水面上漫步的回忆，她的笑容顿时一僵，忍不住羞恼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够了没有！你真的好烦啊！”

　　阿托利斯便忍不住愉快地笑出声。

　　察觉到自己又一次被他撩拨的备受干扰，做妻子的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

　　与自己羞赧的神情完全不同，格妮薇尔大方又熟练地搭上对方的手，在他的帮助下踏上了船只。

　　由于梅林的指引，阿托利斯与格妮薇尔此时来到这个湖畔，正是为了湖中仙女手中的宝剑而来，对方也的确将那柄剑赐予了不列颠之王。

　　格妮薇尔这才松了口气，她闭上眼睛，将柔软的嘴唇贴上丈夫的额头，开始虔诚地祈祷：“愿灾厄降临之时，能在您面前退却。”

　　“愿您永不会被疾病侵蚀。”

　　“愿您……”

　　这就是他的妻子。

　　爱护他，守候他，尊重他，让他想要共度一生的妻子。

　　这是多么幸福的人生啊。

　　阿托利斯才不管天主会是什么想法呢，他欺身靠近她，牢牢扣住她的腰身，一偏头便吻了上去。

　　所有的祈福在那一瞬间全部被迫哽在了喉咙里，格妮薇尔顿时被他吓呆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思维停滞了。

　　没有感受到妻子的反抗，男人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将自己胸中有关于对方的、所有澎湃与柔软的心意全部传达给她。

　　等到一吻结束，年轻的姑娘已经红透了脸庞，眼眸里也浮现出了动人的水色，她的身体紧绷着微微颤抖，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巨大轰鸣声，连说话质问他都变得格外吃力起来。他逆着光的容颜一直那样好看，是她爱了十年的男人，她愿意用一切去换取他的幸福。

　　“你……突、突然之间这是在做什么啊？阿托利斯！”

　　妻子傻乎乎的神情在阿托利斯看来无比可爱，他爱怜又欢喜地磨蹭着她的手，颇具侵略性的一寸一寸地亲吻着她：“不知道呀，看到你总是想亲下去。格妮薇尔，这可怎么办？”

　　“你呀……”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包容又哀伤，毫无保留地直视着他：“总是这样任性可不好哦，我的王。”

　　阿托利斯闻言，心中隐隐升起了几分无法消弭的不安，那份不好的预感令他止不住带了点急切地问：“可你总是会在我身边的，对吧？格妮薇尔，我们是夫妻呀。”

　　“这个问题我却无法回答呢。”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摇了摇头，对方的眼神逐渐渗入几分扭曲的冷酷，那双似乎氤氲着雾气的美丽瞳眸溢出了几分血色，似乎含着冷淡的凌厉，好似千年不化的寒冰般无可动摇，然而声音却仍旧柔和又温暖：“我爱着你，阿托利斯……可我已经不想爱你了。”

　　她毫无留恋地抽回了手，转身而去，纤细的身影逐渐被漆黑的薄雾吞没。

　　阿托利斯急促地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他顿时痛苦难言，只觉得胸口处空荡荡的，猛地传来一阵阵绞痛，像是缺失了心脏。

　　亚瑟王猛地自噩梦中惊醒，他呆呆地坐了半天，这才有点迟钝地缓缓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一片空荡荡的冰冷，没有格妮薇尔。

　　这将他慢慢拉回了现实。

　　寂静如水的深夜里，他安静地坐着，颓然地单手捂住脸，透过指缝望着寂静的室内，发出了冗长的叹息。

　　不远处的格莱蒂斯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踢开。

　　身为父亲的男人慢慢地伸手，又重新给她盖好。

　　阿托利斯目光清明，毫无睡意。

　　他忍不住想到刚成婚那会儿，格妮薇尔总是显得格外矜持，哪怕躺在同一张床铺上也竭尽全力的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到最远，所以那时的阿托利斯总会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渴望，老是趁她熟睡时悄悄在她身边躺下。

　　后来这个自我保护心理特别重又特别容易害羞的姑娘终于对他敞开心扉，爱上了他，愿意时常躺在他的怀里，被他亲密的抱着入眠，当时他是多么的欣喜啊。

　　如今他们有了孩子，他却又失去了她。

　　身为王，阿托利斯心中有着对国家的爱，对世界的爱，对人民的爱，对臣子的爱，甚至对敌人的爱。可他同时也有着，身为一个人，只是单纯身为一个男人和父亲的、自私的爱。

　　不知道是不是天主闲得无聊，还是看不下去这个常胜之王过得太好，只一夜之间便将他身处的整个世界颠覆。

　　阿托利斯是真的不懂，他没有想过有人会疯狂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梅林所说的，被所有人背叛的未来？只因为他身后的王位？

　　那种东西究竟有哪里好！

　　他因为它失去了深爱的妻子。

　　亚瑟王没有听从梅林消失前留下的忠告，让莫德雷德活着长大，甚至杀了他的妻子。

　　这让他追悔莫及。

　　每每一想到这件事，阿托利斯摇摇欲坠的理智便会被又一次蚕食啃噬，仇恨止不住地在胸中燃烧，一寸一寸地烤炙着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