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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酸臭之物 ...


  •   瑜稚的心犹如被铁锤重重的敲击着,她看着两个北戎兵从她身旁擦身而过,提着裤腰带的男人回过头,多看了瑜稚一眼,败兴啐道:“丑女。”

      腥臭无比的唾沫啐在她脸上。
      逆着光,已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瞧见她双手死死的拽住裙裾,仅剩的观音土也随着晚风吹走,染白了她的木屐。

      瑜稚扬袖一点一点擦干唾沫,回过头打量着四周,已是傍晚路上极尽没有行人,只唯有树底下站着的一个男子。
      瑜稚双眼危险的睁大。
      郗召。

      郗氏祖上乃东汉御史大夫郗虑,为晋国又一世族,然其父死时他还十分年幼,族人争夺他父名下田庄,郗召与他的阿母维持不下只得辗转投奔其母族。

      他半个身子慵懒的隐藏在树丛后,灰黑色的裤褶将他的身形衬托的极其挺拔,腰间佩戴着只有贵族才能配用的木剑,然身形微佝消瘦显示他并不如外表所显的那般轻松自如,显然这段日子也过得并不轻松。

      郗召眼底的笑意刺的瑜稚神经直跳。

      瑜稚嘴角撇下,厌恶无比。
      郗召挑眉眼底下幽幽的亮光似虎豺,闪动着莫名的光亮。

      瑜稚阖上柴门,脚下猛然快了起来,直奔进屋,还未进内室就闻到一股腥臭的欢~好味道,只见木塌之上阿母赤~裸着身子,目光呆滞的死死盯着屋顶。

      瑜稚放慢了脚步,脱了木屐跪坐在她身侧,袁氏忽然有了知觉,她的手抚上瑜稚的脸庞,许久才道:“回来了啊。”
      与寻常她出门无异,仍是温柔宁静的声音。

      瑜稚却是摸到她浑身冰冷:“嗯,阿母。”她起身将身上的长衫解下,盖在她身上,扶她上了塌。
      袁氏披头散发,嘴上的红胭脂也化了,似一个小丑血盆大口,身上从脖颈下到洁白的大腿满身的污秽。瑜稚触碰她的肌肤,她哆嗦了一下,许久眼泪才从她杏眸之中缓缓流下。

      瑜稚眼中也泛着水光,她跪坐在她身后,用木梳梳着袁氏的长发,低声问:“您为何要如此呢?阿稚不是答应今晚归来会带食回来?”

      袁氏从榻上一堆衣物之中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块蒸饼出来,笑着哄她说:“乖儿,快吃吧。”

      那蒸饼实在不好,已然是隔夜了还泛着酸味,坚硬无比。她舍弃了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换来的就是一块发嗖的蒸饼。

      可是她们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谁也无法体会到这种感受,便是草都恨不得一口吞进去,填了心底里的那口饥荒才好。
      瑜稚拽着那饼就犹如拽着一千金的重物,匍匐在袁氏脚边。

      袁氏拉起她,拂开瑜稚额上凌乱酸臭的头发,双手带着颤抖,声音却是无比的憧憬和温柔:“我儿如此貌美,怎敢让人窥视了?”她语调转哀:“你也是洛阳世家女啊!”

      洛阳为古都,自汉代开始便定都于此,十年前,在袁氏没有被休弃时,她们也曾住在哪里繁华帝都。

      瑜稚依然记得,那年她们被被强行送走的情景。
      那夜的雪下得太大了,她烧的厉害,在这个发烧便能轻而易举使孩童夭折的时代,她浑身战栗不安着哭着求袁氏:“阿母,阿母我不想死,不想死。”

      袁氏便带着她跪求在王氏门前,层层的大雪把她们埋成了雪人,可却无人理会她们,最后是袁氏敞开了衣袖,在雪中染了凉气,用自己身上的冰寒来抚平她的焦热。

      这世间是如此的冷漠啊,奢侈的世族生活背后仅仅是一场冷漠的政治联姻。

      所以她可以抛弃所有的人,甚至能抛弃自己,可却独独不能抛弃掉袁氏。
      她们一起走过来许多艰难的路,这世上也无人再像袁氏一样欢喜着她,担忧着她了。

      她有阿母在身边,便知道自己在这乱世之中有了家,便有了可以依靠互相慰藉的人。

      “阿母,阿母。”瑜稚含泪看着袁氏,她在袁氏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伤痛,是这个时代深深烙印在她们身上的枷锁。

      袁氏终究忍不住哀戚出声:“阿稚,阿母只要我们母女好好活下去啊!”

      瑜稚只是沉默,沉默了许久,连那日头都从她们脸上滑落,属于黑夜的冰凉席卷而上。
      那块蒸饼,她们谁都没吃。
      夜晚极静,阿母早在她身后进入梦乡。瑜稚半搂着双膝,引着光洁的脖颈望向窗外浩瀚的星空。

      今日虽不是十五,但是月亮却极亮,偶有几只迷了路的萤火虫扑进栏杆飞舞着。
      瑜稚起身,悄悄的伸出手就着那几只萤火虫,微弱的荧光瞬间照亮了她艳丽的面庞。

      清洗去泥土灰尘后的面庞,露出了她原本的面貌,不似与袁氏的温婉恬静,瑜稚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冽。

      她有着一双与这具身体的父亲相似无比的凤眸,就这般微微挑起,那眼中便是清光滑落,颤动的令人心肝底下生出了无限的喜爱。

      瑜稚这些年已经很少去回忆儿童时期的生活了,只是今晚她却一直的想起在洛阳那五年的日子。

      家中好似还有其他的兄弟姊妹,热闹无比,每日王览归来,阿母总是站在一群娇俏的少妇之中跪着迎接王览归来。

      王览是什么样的呢?她已忘记了大概,只记得是一个清俊极是风雅的男子。

      “阿郎,阿郎……”睡梦中的袁氏忽然惊醒过来,满脸泪痕。
      阿郎是妇人对夫君的爱称。

      瑜稚轻声走到她身侧,跪坐下,举起木碗中的清水送入她唇边。

      袁氏却不肯喝,死死的抓住瑜稚的手,低声哭泣:“阿稚,阿稚。你父不要我了,他闻言要拔剑杀我。”

      瑜稚呼吸一窒,静默的双眼怜悯的看着她,许久她反手轻轻的抚摸着袁氏瘦弱的脊背:“不会的阿母,阿父怎会?”

      她年幼的声音却沉稳无比,带了无比的说服力。
      袁氏犹如在茫茫大海之中找到了稻草,她死死拽住瑜稚的手,眼中惊恐无比。

      瑜稚抚慰性一笑:“阿母。儿身上流着阿父的血脉,阿父定会遣人来并州接儿。儿行,阿母自是随行的。”
      那个骄傲无情到了极点的男人,怎可容许他的血脉被人玷污?这对于钟平王氏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瑜稚相信王览那样的人物,哪怕是让他亲手杀了自己,他也绝不肯让自己流落在北戎人手中的!

      瑜稚的话令袁氏眼中有了光亮。

      瑜稚送上水,袁氏这才觉得渴急了,连忙咕噜咕噜大喝。
      瑜稚笑道:“阿母慢点用。”

      她们必须保存更多的力量才能活下去。
      瑜稚从怀中掏出了蒸饼,掰成两半,其中一半收起等着饥饿~难耐时再食,剩下的一半她掰成两份,多的一份递给袁氏,少的留给自己。

      食物,即便是再酸臭的食物此刻也是难掩的美味。
      两人都吃的狼吞虎咽的,从刚开始的三两口大嚼,到后面只剩下一点点饼了,便不舍得只得慢慢细细撕下品着食物的味道。

      瑜稚倒了水:“阿母,只要这件事谁都不知道,那王氏那边便无人可知。”
      袁氏目光铮亮,食饼动作缓缓停下,整个人呆呆的坐着。

      那两个北戎兵定是会以此为谈资。
      她眼中的光亮猛地覆灭下来,瑜稚连忙握住:“事已发,便不能再后悔。阿母,这事儿无晋人目睹……”

      话言至此,瑜稚想起了那双如狼似虎的眼睛。
      郗召看见了。

      袁氏摇头垂泪,还是不解:“那又如何,那两个北戎人。”

      “不,不对。”瑜稚连忙赶走心底的怯意,她牢牢拽住袁氏的手,她的手极小,极小,完全不似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该有的大小,常年的劳作和这两月以来的负担令她的手粗糙又瘦弱,犹如鸡爪一般,毫无任何的美感。

      瑜稚再道:“阿母,是无晋人看见!”她在晋人上咬字别样的清晰。

      袁氏一怔。
      瑜稚道:“无晋人看见,便是北戎兵妄言。晋人与北戎人有死仇,怎会听他们诬赖晋国世族之言?”她的声音小小的,却分析的极其的透彻。

      晋国门户观念根深蒂固,最为底下的庶族对于世族大家是深深的仰慕,那些高门大户在他们眼中是不可逾越的神圣。

      瑜稚一笑:“阿母,他们再如何囔囔,也无人可信的!”那阿母的名声便可以保住,在晋国妇人的德行太过重要了。

      袁氏细细琢磨,许久担忧道:“阿母只怕,到时那些人会再找来。”有一次就会有两次,而后还会有无数次,她浑身战栗不止。

      瑜稚望着那星星点的光亮。
      是啊,北戎人还会再找来的,那到时她们又该如何?

      瑜稚匍匐在袁氏膝上,细嫩干枯的青丝垂坠的木板之上,遮盖住她姣好的侧面,令人无法望进她眼底之下凝重的心思。

      越来越多的萤火虫聚集在她们的窗口,偶尔有几只大胆的飞进来,在屋内的上空盈盈作舞。

      从洛阳来并州,她们没有多余的钱粮,这个小屋的屋外临近河边,外头本来种着野菜,不过早已食用殆尽,没有种子播种雨季来临那里已长满了杂草。
      却不想竟见到如此曼妙的观景。

      她与阿母就犹如这萤火虫,莹莹微弱之光又能持久多久?

      她眼前再次浮现出郗召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酸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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