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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通政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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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意和晏辛乘着柳府的马车回去,歇了两日功夫。这期间柳随风并未过问那日发生的事情,到了第二日晚间,还遣人传了话来,要顾意明日拿着文书去通政司报道。
翌日一早,柳府派了车子送了顾意,他腿上又伤,短短两日也并不能完好。到了宫门外,一处偏门是专供官员出入。顾意头遭来,守卫不认得又没有腰佩凭证,递上去的文书被颠来覆去查看了许久,耽误了不少时候。
等入了宫,又沿途问了几人才到通政司。官舍前是一座假山,流水淙淙,四周花草密布。再往后是平整的青石地面,有小太监跪在地上拿着块抹布一寸寸的擦过去。
一入内,堂内各位已经坐满了人,约莫是十个开外,见了他来也都头不抬。即便有一两人抬头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堂中有穿着官服的男子负手巡视,转过头来见了顾意起先没在意。等上下瞥了几眼,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他双手握着的那一张正红文牒上。
顾意躬身谦卑开口道:“大人,卑职……”
还未等他说完,那官员就面无表情的接了话道:“你跟本官进来。”说完,转身折去了一侧的耳室。耳室显得宽敞了不少,当中一张桌案,两面都是些木柜。那官员坐了下来,面无表情的朝着前方伸出了手。
顾意会意,立即将文书双手递了上去。
官员翻看得随意,隔了会才掀起眼皮朝着眼前那人看了几眼,“姓顾?”
“是,大人。”
官员噗嗤一笑,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意味,转瞬,脸上的笑意又完全湮没了去,半点都不留。“外头有张空位,你往后就坐在那里了。”他声音冰凉,像是全然不将眼前这人放在眼中。而后将公文搁在桌上,视线也收了起来,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顾意告退,退出耳室后朝着大堂内扫了一圈,果然在角落有一张空着的桌案。也无人理会他,顾意独自到了那桌前。桌角堆了一大叠公文,上头用块黄梨木的镇纸压着。
“咦……你坐这边?”临近那桌有人抬起头来,稍微带了些吃惊。是个极年轻的男子,长得白净消瘦,眉眼间甚至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年纪,恐怕比顾意还要稍微小些。
顾意轻笑着点头。
年轻人立即伸手将那叠纸搬回到了自己桌上,歉然挠了挠头道:“早上也没听秦大人说今日有人要来。”他桌上堆满了东西,如此一来更不知道要将手上捧着的这些东西堆放哪里才得当了。
“仍旧放这吧。”顾意指了指方才那处地方,温声和气着说道:“晚辈才来,一时怕也没有这样多的东西。”
年轻人连忙点头,颇是感激的对着他望了一眼。“我叫白迭,再此处一年多,也算不上什么前辈,你这般喊倒是把我喊老了。”
“在下顾意,江南风渡城人,烦劳白兄以后多提点。”顾意转口道。
这番话客客气气,倒让这白净的年轻人不好意思起来,“什么提点不提点,咱们安安分分做好事情就罢了。”说完就拉着顾意坐了下来。
他们二人说了这样一大通话,临近几人从头至尾都未抬头看他们一眼。
通政司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实封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各地奏折先汇聚于此汇总呈报皇帝过目,过后再经由此处发往六部。所以顾意才来不多会,已见到进进出出不少人了。
到了午休,官舍中人陆陆续续出了去。
白迭忙完手头的活,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对着顾意道:“咱们一道去吃饭先。”顾意推辞不过,二人便同走了出去。
通政司内设有膳堂,不过前些日落了好大场雨,掀翻了几片瓦,上头索性叫人将整个屋顶都重翻新了一通。这一月将饭钱补到俸禄中去,各人就都自行出去解决。
白迭前几日都在街边小店里头囫囵吃口面,今日坚持要给顾意接个风,点了几个小菜。不过,他们午休的时间短,不敢吃酒,白迭提着高粱茶壶将顾意面前的杯子倒满。“花不了几个钱,往后大家都是一处,就不必和我客气了。”
顾意推辞不过,端起茶道:“既然这样,我先干为敬。”将那茶水喝了个光,他又带了几分感激道:“今日多谢白兄。”
白迭摆了摆手,抄起筷子不经意夹了菜嚼了两口,示意顾意也快动筷。“什么白兄,我们年岁差不多,你要是喊一声白兄,我倒是拘束了。你可知道,原本在那……”他拿筷子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又继续着道:“那地方本就让人浑身不自在了,你又何必再惹我不痛快。”
——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官场上混迹着的人。顾意笑着称是,心中却不敢真的将他的话当真了,毕竟他在通政司已经混了一年,利害关系也要比自己清楚得出。“我初来乍到,见到里头各人都忙得进。来之前听闻通政司是个热门司,现在看来……倒是外人讹传的了。”
白迭嗤笑,闷着头猛吃了几口菜,面上的那些不屑还未敛去。他心中有怨怒,可这小店还有其他来吃饭的同僚,故而压低了声音道:“再好的衙门,也禁不住一个……事多的官折腾。!”
顾意面上故意露出愕然神情,再而才是连忙称是。他来之前已经打听了些消息,知道新来不久的那位右参议颇是严苛,看来正是白迭口中所说的那位闲不住的官了。“明着严些倒也好,也能拘着我们不做错事情。”
白迭摇头笑了几声,就着菜喝了口茶,“咱们这地方能做错什么事情?想做错难,想做对了让上头瞧见,那就是难上加难了。你可晓得……咱们的秦大人,坐在这位置上可有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啊……”白迭感慨一番,眯着眼有些恍神,似乎是在想自己十五年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秦大人都这般,咱们呀……熬上一辈子都未必会再去旁的地方了。”
顾意见他神色寥寥,好似再没有半点祈盼能升迁。说来到底不是正经科举出身,从吏员出仕也做不上高位。顾意笑了一笑,温和开口:“我可未曾想过这些,只消能混口饭吃就成了。说不是什么好职位,可到底是吃皇粮的,能安稳度日就好了。”
“你……?”白迭不信,他咂了咂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意几眼,“今年招吏员的时间已经过,你能进得来怕也不寻常。这做小吏呀,有能力的人不屑,也只有我们这些半上不下的才会来应试。你这走了关系进来,倒也是第一个见到。”
“哎,顾意,你要真有些关系,又为何非进这司当个区区小吏?”
这话问来,倒真是将顾意给噎住了,原本没想到白迭会问的这样直白。
白迭见他那副为难的神情,伸过手去拍了拍他的肩头,“我把你当自己人才说这些。”他也知道没有哪个能这样蠢,才认识这么短时间就真将自己身后的那些关系和盘托出。不过是白迭心中很是不快,即便是没有酒也想要借着醉意,吐一些东西出来。回到司里,他还哪里敢再漏出一个不情愿来的,越想越是烦闷。
酒家中络绎有人离开。这一道小巷子正临着通政司,近来生意格外好,掌柜见他们点了不少菜,亲自拎着水壶来添茶。白迭也就打住不再说那些话了,指着桌上没吃完的菜催着顾意放开了吃。
吃罢,两人一齐回了通政司。
堂中已经静得无声,顾意见堂中坐了一人,锁着眉头再提笔写着上什么。白迭一见,脸上面色就已经是变了几变,“大人。”顾意也跟了上前,躬身唤了一声。
那人低着头,低沉着应了一声,好似无暇抬起头来。正当白迭使了个眼色,要一齐回自己位置时。那位大人,抬头问了一声:“今个有个新来的,就是你?”
顾意立即下跪回道:“回大人,卑职顾意,第一日来通政司应到。”
那人拈须不语,是个三十开外的男子,面皮白净,可双眼凹陷,眼下是两团重重的乌青。他抬眼扫了顾意两遍,方才漫不经心的开口:“是何人举荐你来的黄某不过问,入了我通政司往后须得收敛起外头的那些滑头心思。”他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口见顾意低垂着眼,眼鼻相观一副木讷呆怔的模样,倒是与先前所想不同。再看几眼,这新任不久的右参议便兴致缺缺的合了嘴,挥手叫人退下。
顾意垂眉敛目的回自己座位坐下,回想起今日初来此地的所见所闻,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