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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Chap.2:阿尔斐杰洛(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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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奎莎正面临着人生中最不好解决的难题。这个异族的王,竟然提出只要她说出三个名字,就放她走的条件?
济伽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催促的意味,“你要我另请高明,那就把你认为适合做这项研究的对象说出来吧。三个名字,会星际穿越的龙术士名字,以及在哪能找到他们。”
但卢奎莎还是不说,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坚定地与对方进行耐力的比赛。
会有这么便宜她的好事?她不信。这男人怎么可能真的放她走呢?他就不怕我把他的据点、他的秘密,全都泄露给龙族吗?
仿佛看出她的顾虑,济伽用更加认真的声音说道,“既然你帮不了我,我就不会留你作客。我有办法让你遗忘你在这儿经历的一切。”
心思被看穿,卢奎莎体会着窘迫的滋味,面容完全怔住。
“我有说过我不喜欢动刑,但前提是你得配合我。”济伽深吸了一口气,“说名字。”
一个个熟悉的龙术士名字在脑中旋转,而卢奎莎所要做的,就是从中筛选出三个人。
柯罗岑?那是个博览群书的男人,用功的书呆子。但他喜欢研究的方向,似乎是历史、文学、哲学和艺术——在卡塔特组织的寥寥不多的几次集会里,卢奎莎每逢见到那个背着书袋的怪人,总会好奇地瞄一下他书皮的封面——好像都是和魔法不怎么相关的书籍。而且据她所知,柯罗岑最擅长的应该是封印魔法。
休利叶?一个出色的发明家,手工制作机器装置的狂人,不过魔法水平一般般,没什么特别令人称奇的地方。
白罗加?说真的,卢奎莎非常希望这男人去死,也很想报出他的名字,让济伽把他抓来,关他个五百年。但他有可能创造出“星际穿越”这样的奇迹吗?他是一条忠心的猎犬,一名无情的酷吏,一个善于挑拨、令人作呕的小人,但绝不会是富有浪漫色彩的空想家。
混乱的大脑,随着一个个不合格的人名被过滤掉而变得清晰起来。确定了答案后,卢奎莎稍稍挺起了胸膛。
“乔贞,修齐布兰卡,还有……”她呢喃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却透着坚定,“阿尔斐杰洛。”
得到答复,济伽浅淡的眉毛微微一蹙。“后面两人是谁,我知道。不过这个乔贞,”他用批判的眼光审视她,“龙术士里有这号人吗?”
坏了。卢奎莎脸孔一僵。习惯问题,使她一不小心曝光了那个男人的真名,忘记改口了。想想那个乔贞,还算是个厚道的男人,和自己还有苏洛从未结过怨。卢奎莎完全是出于保全自己,才无奈地把他供了出来。至少要给他做点掩饰。
“是假名。他在人界活动时,经常会自称乔贞。”她说,“他真实的名字叫肖恩。”
“原来是被誉为‘屠夫’的初代首席啊。”济伽似乎没有怀疑,“阿尔斐杰洛是继承他的第二任首席,他的大名也早已是如雷贯耳。他在比萨重创过阿迦述的军队。我虽然长久在‘缓冲地带’避世,也还没到耳聋眼瞎的地步。那个修齐布兰卡……”
也不知道怎的,卢奎莎竟鬼使神差地把那个她从未做过了解的男人给说了出来,而放弃了原先准备“出卖”白罗加的计划。她对修齐布兰卡的认知,只停留在他曾被龙王提名过要接替乔贞,还有就是他在布鲁日做神父。
只要济伽的话音稍稍停滞下来,开始细细打量她,卢奎莎便难以心安。“怎么了?这个名字,你没有听说过吗?”她强作镇定地问。
王微微一笑。“他的名气,不比那两位首席低。别看我整天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我了解的事情远比你能想到的多。只不过,那些都是我族以血作为代价换取的经验。”
在与龙术士长期作战的“被流放者”中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看法。他们最恨肖恩,因为他杀敌最多;他们最厌恶白罗加,因为他的手段最毒辣最凶狠;然而最可怕的敌手,却是修齐布兰卡,因为他行踪飘忽不定,出手不按常规,随意出现消失,使达斯机械兽人族完全无法防范他。肖恩和白罗加一旦执行起任务,就会变成杀戮狂人——区别在于杀的方式不同。肖恩会痛痛快快地了结异族,白罗加却更热衷于折磨够了再给予解脱。对异族而言,最后的下场都是死路一条,不存在任何悬念和侥幸。不要妄想在遭遇到这两个家伙之后还能有存活的几率。但是修齐布兰卡不同。他接的任务其实很少。死在他手里的,往往都不是他任务名单上的目标。他不像前两者,见了异族就杀。他实施杀戮,全凭他当天的心情。而被他盯上的猎物,可不会每次都猜中猎人的心思。跪拜讨好、乞求饶命的过程,有时候比死还要痛苦。更糟糕的是,修齐布兰卡还是个玩心很重的猎人。他喜欢用恶作剧捉弄异族,甚至还发明了一种先标记猎物,放他逃命,慢慢再杀的玩法——尽管他经常会忘记要进行最后的收网。不难想象那些被他遗忘掉的猎物,必定是恐惧得惶惶不可终日,活在不知哪一天会被突然夺走性命的阴影里。
结束奇妙的联想,济伽的笑容淡去了。“我原以为,你至少会给白罗加留下一个位子的。”他冷冷地望着卢奎莎,“不过,倘若你真的那么做了,就证明你对我的请教毫无诚意,只是在随口糊弄我。那样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那真是太棒了。一念之差,竟救了自己一命。卢奎莎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小腹前,轻轻地按着,想把不安的情绪平复下来。应付这男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显然,他对龙术士的了解程度,比卢奎莎想象得要深。他一定是暗中下了不少功夫,对他企图抓捕的对象进行过调查。否则自己也不会落入他的圈套。
“你说的三人,符合我提出的标准吗?”济伽发问,“有可能带领我的族人重返故乡?”
这种问题,卢奎莎怎会知道。她只是将前任和现任首席,以及曾有机会担任首席的提名者告诉他而已。但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她还是稳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哪?”
“阿尔斐杰洛是首席,自然和龙族住在一起。任你本事再大,你也是不可能派人冲到卡塔特山把他抓过来的。肖恩……”卢奎莎逃离了他的注视,目光移到别处,不太流利地说,“自从这个男人卸任首席之职,就回到了人界,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你说你不知道?”
济伽射来的视线非常刺眼,卢奎莎不得不望向他。
“是的,我发誓。我又不怎么认识他。”
济伽王的耐心好像已经所剩无几,“第三个人呢?”
“修齐布兰卡那个男人,常年生活在布鲁日。他是个神职人员。你可以去那儿的教堂找找。”
“换言之,你给我提供的有用信息,只有一项。这与我们先前达成的协议可不相符。”
济伽声音冰冷,就连目光都染上了语气中的凉意。感受到他的怒火,卢奎莎的脸一下子变得无比惨白,但却一声不吭,强迫自己正视着他。她知道,自己令他失望了。在这个时候,只要稍微暴露出一点点胆怯,就有可能真的因此丧命。
盯着面色发白的女人,王无神的视线,却好像没落在她的身上,而是直接穿过了她。
幽远的目光,穿透卢奎莎的身体,遥望着远方。济伽仿佛看到了一个令他沉醉痴狂的魅影。
伴随着那抹迷幻的身影,空旷的大殿响起一阵阵只为他而来的柔和女音,如清风般吹拂至他的心头:记住了,济伽。但凡让你感到失望的人,就决不能轻饶。一定要不客气地对他们做出惩罚哟。
时间、记忆,似乎都停止了。那婉转动听的女音,仿佛是从他的灵魂深处响起来的。济伽颓然一笑,伸手按按额头,压抑住从心底升起的欲望。
“曾有人对我说,要严惩让自己失望的家伙……”
男人收回邈远的目光,黯淡下来的眼睛里,现出卢奎莎的脸庞。当他发现眼前的女人与他为之向往的那抹幻影有着极大的出入时,他立刻暴露出无底的失望和唾弃。
摇头苦笑了一下,济伽彻底清醒过来,刚才的那一幕,只不过是他思念的映射,使他产生了幻听罢了。“但你该庆幸,我不是她。”他定住神,望着龙术士,“她会食言杀死猎物,而我会遵守许下的承诺。不过,得做一个小小的改动。”
这么说着,济伽王掩住了眼底泄露的一丝杀意。然而,他的眼神太凉薄,表情好像在面对一个令人生厌的东西,导致卢奎莎错误地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
她激动地喘着气,叫喊起来,“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出卖了我的同伴!我不可能做到无所不知。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你不能因此撕毁你答应我的承诺!”
卢奎莎辩解的话声,在济伽听来,还没有突然响起的开门声来得激烈。
在一阵震荡着寝殿墙壁的吼声当中,无预兆地传来一声咔嚓的轻响。卢奎莎蓦然回头,惊慌失措地朝着大门望过去,看到一个驼背的男子。
埃克肖出现在门口,神情极为严峻,张口就是一句,“王,在我军驻地外,侦查到龙术士的身影。”说完之后,才想到目前的场面,“非常抱歉,打扰了您会客的时光。”
济伽为这个报告小小地惊讶了一瞬,就立刻恢复镇静,对埃克肖做了个眼色,然后朝发愣的卢奎莎看过去,“嗯……恐怕你得多待一会儿了。”
龙术士?卢奎莎的眼睛亮了,心底涌动着惊喜的情绪,压根没注意济伽的话。刚要欣喜地叫出来,却感觉有一阵令她不舒服的风在迫近自己。
领悟到王眼神中的深意,埃克肖伸出他的手掌,盖在了龙术士的肩头。卢奎莎抬眼望去,正巧看到这一幕。
“做什么?”
突然占据了脑海的神奇景象,使惊疑的叫声瞬间顿停。她猛然站了起来,眼神一片专注。能够将勘察到的画面,分享给肢体触碰的对象观看的“王之眼”,所呈现给她的景象——
埃克肖的神眼,透过空间的阻碍,无视距离的远近,阴森地俯在被窥探的目标上方。一望无际的苍茫冰原,终年不化的霜白之瀑,雪原之上的冰筑碉堡,堡垒内外的异族男女……埃克肖传递过来的片段在她眼前浮现。
在与定居着的异族隔开一片海水的茫茫冰原上,有一道作为掩体的巨大冰墙,藏在墙后的四个身影,无一例外地暴露在“眼”的视野里,分别是吉芙纳,许普斯,阿尔斐杰洛,还有苏洛……
眼前是一片令她惊喜的景象。卢奎莎高兴得难以自制。他来救我了,是的,他不会抛下我,一定会来救我的!他们是如何找过来的?但这并不重要。重点是,苏洛——她的爱人,来接她离开了!上帝啊,她等不及要去见苏洛了!
满心雀跃的女人,一时间太过激动,就连身边埃克肖冰冷的话声都没听见。
“他们渡海而来,在五英里外停止了前进,似乎在商量突袭的对策。王,您看……?”
在敌人突入过来前,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让济伽王思索应对的办法。
一双始终保持着淡然神色的青白色眼睛,从容不迫地看向卢奎莎,济伽冷静的话语唤回了她的神志,“是来营救你的家伙吧。火红发色和苍蓝发色的那两个,应该是人形态的龙族。另外两个男人,包不包括你透露给我的那三个龙术士呢?”
卢奎莎换上庄重的表情,回答得非常诚恳,“那个红金色头发的男人,正是第二任首席阿尔斐杰洛。”
毫不犹豫地指证了那个男人,卢奎莎的心里没有一丝负累或愧意。如果能借由异族的手除掉那个威胁到她和苏洛的家伙,倒也算是此次被俘以来,唯一能让她心情好一点的意外之喜了。
从龙术士的回答中得到印证,王和他的贴身近侍悄悄互换了眼神。埃克肖曾经侦测到卡塔特的现任首席,知道有着那样外貌特征的男人就是阿尔斐杰洛。济伽会进行询问,只是要测试卢奎莎是否诚实。
确定了这女人所言不虚后,济伽的心情,被完全对立的放松感和警惕感同时笼罩着。
“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缓冲地带’的存在应该是个秘密。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难道是——刹耶那个混账,故意把情报泄露给龙族,让他们对付我?”济伽王平静的表情在隐去,脸上笼起了一丝阴狠的神态。一番低沉的自语落下后,无力地摇了摇头,“算了,不是纠结于这个问题的时候。”
结束了怀疑的低语,济伽王的视线突然朝对面站着的女人射过去。
被他这么一瞪,卢奎莎神色一凛,附着在视网膜上的那个男子的人影,竟然——变大了?
当觉察到危险的时候,她的双脚已经脱离地面。像是受人操控的一只布偶,抽搐的四肢胡乱地踢踹着空气,整个人更是莫名其妙地腾空起来。
直到完全不听大脑调令的身体,飘舞着移动到济伽王的床前,卢奎莎才终于发觉,男人的身影之所以变大,不是他靠近了自己,而是自己主动迎着他飞了过去。
卢奎莎的心跳骤然加快,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离奇的反应,甚至连听觉都出现了片刻的失鸣,不断有蜂鸣的噪音刺激她的鼓膜。脚底无法着地,在半空漂浮着,像是被定在了。这难以形容的感觉,与水晶线操控敌人的情形很相像,但她的身体并无任何痛意,也没发现哪里受伤。唯一肯定的,是无论她怎么反抗,都无法挣脱这诡异的状态。她的嘴张大着,想要惊叫,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发不了一点声音。呈浮空之姿悬停在济伽王身前的卢奎莎,目光惊恐地盯着他无表情的面孔。
在直抵心脏的恐惧中,她看到济伽掀开毛毯,不紧不慢地下了床,第一次以站立的姿态来到她身前,距离近到离她不足两米。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他虽然因长期卧病而显得有些清瘦,身材却是异常高大,即使自己腾在半空,那双青白色的双眸依然能微微俯视自己——库拉蒂德的择偶标准,其中就有一条是对方的身高必须超过她,因此,济伽选择的寄宿体,无一不是高大挺拔,格外雄伟。
卢奎莎淡紫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屹立在她身前的王此刻的表情。他异常认真地凝视她,眼神冷漠而从容。眼前的光亮被遮蔽住了——一只宽大的手掌朝她压迫过来。济伽伸出右手,五指撑开,紧密地压住她的头盖骨——光亮再度浮现,但卢奎莎却更加惊惶起来。紧贴着头皮的那只手,无比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彻骨的寒意透过掌心与头顶贴合的部位,倏忽间传遍她全身,引得她娇弱的身躯一阵冷颤。
恐惧,从四面八方拥住了无力挣扎的女人。就在这时,王扣住她的右手,亮起了炫目的雷光。超强的电流顺着那冰凉的掌心,导向卢奎莎的头颅。那是比四将军施加在囚室锁链里更强劲的电流。然而,被蹂|躏的女人却没有一点痛苦的感觉……只是徒然瞪大的双眼,变得越来越空茫,连求生的意志,好像都愈加涣散了。被电流袭遍大脑的卢奎莎,她的生命并没有受到任何侵害,失去的,只是与异族之王接触的一个个画面……
“啊……”
伴随着一声嘤咛,女人柔软的躯体,终于从男人的掌中得到解放,无力而颤抖地倒了下去。眼睛一闭,卢奎莎昏死在济伽的脚下。
不同于龙术士以催眠黑魔法对敌人的大脑记忆进行必要的净化,电击的手段同样能修改人的记忆,使敌人遗忘不该记住的事。轻而易举地剥离了卢奎莎来到此地的记忆后,济伽带着些微的喘气和一脸的疲累走回床边,慢慢坐下来,侧脸一片冷漠。
“王,那几个敌人无疑是龙族的首领派遣过来的救兵。他们明显已经查到了我军的据点。要怎么处置呢?”埃克肖咬着嘴唇,请示道。
“没想到会那么大意。”济伽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既然我们的秘密早已暴露,就算邀请他们过来,像对待这女人一样如法炮制地修正他们的记忆,也只是多余的举动。”王目光晦暗,露出别无选择的表情。
“您说得对。”埃克肖俯首听命,“如果真是这样,除了那位首席,其余的家伙不如直接杀掉,一了百了。”
部下的建议,济伽像是没听到一样,一直注视着虚空出神。
看出他正在为传达命令而凝聚精神力,埃克肖便默默收声,不再打扰。
此时的济伽,正用脑电波向留守在冰原上的将军们发布命令。千里传音——身为众人的首脑,王的话声能任意传到每一个族人脑中,连召见都不必,直接把指令带给他们。
十多秒的沉默过后,济伽的身体突然往后仰倒下去,寻找床背的依靠。歪斜着躺卧的样子,像是在漫长的旅程中耗尽了最后气力、急需休憩的旅人。埃克肖立刻快步走到他身旁,帮他扶正姿势,并把毛毯盖好。
“……给我时刻监视交易的动向。有异常的情况,叫醒我。”
吩咐完毕,在埃克肖担忧的注视下,跌入休眠期的王,仰面闭上了眼睛。
CLXXVIII
所在的区域,尽是皑皑一地的霜雪。在这个冰冷的花白世界,固态水以各种形状呈现出它们神奇的面貌,形成一个个天然屏障。气候严寒的极地大陆,满目都是冰雪铸造的艺术品。自然界的鬼斧神工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巨大的冰雪高原,奇丽的镂空冰洞、拱形冰川,被云雾缭绕着的连绵雪山,覆满霜花的小岛……就连邻近冰层的海水,都冻结着重重叠叠的薄冰。大大小小的冰块在宽阔的海面上荡来荡去,舞动出一弧又一弧波纹。美丽的极光如彩色的飘带在夜空绽放,用绚烂的光彩照耀着略显平淡的大地。置身在这一片雪白的世界里,能切身感受到一种清澈而纯净的美,但是,却少了一点生命的气息。
光滑的冰原上,除了些许斑秃秃的苔藓,几乎没有植物覆盖,动物的行迹也很罕见。不过,在几个小岛上,还是能依稀看见一些水生鸟类的身影。它们体态肥胖,以双足在冰岛上直立行走,左顾右盼地寻觅食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身体呈流线型的海兽,裹在自身厚实的粗皮毛下,慵懒地趴在雪地里打盹儿。此处所有的生物,都是那么陌生,无法分辨它们属于哪个品种,自然而然也就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因为这片不毛之地,正是人类尚未发现的一块大陆,所以,肯定不会有正常的人类定居在这里。能抵达这块不为人知的神秘大陆,阿尔斐杰洛等人也是非常惊诧。他们从海的对岸一直一直向南飞,直到发现了这片永冻的大洲。
阻挡在身前的,是一面高高的冰墙,不愧为大自然建造的天然掩体。现在,四人暂时躲藏在冰墙后方,观察敌军的动向。
他们瞄准的这群达斯机械兽人族,在人类绝迹的冰天雪地里,建造起既是军营又是定居地的建筑群。清一色全都是圆顶的低矮堡垒。他们藏身的位置是如此隐秘,充分利用了周围的地理环境。降落在冰冻大陆上的阿尔斐杰洛、苏洛、许普斯和吉芙纳,足足寻找了两个小时,才终于发现敌人的踪迹。
闲荡在房屋周围的类人怪物们,仿佛是雪原上的原住民一样,无拘无束地生活着。白雪给他们披上新衣。他们大都衣衫单薄,并不为寒冷的气候所累。他们有的在交谈,有的在散步,还有的在吃饭——啃食肉块。他们吃的肉,大多摊在血迹斑斑的雪地上,也有人把食物盛在碗里。原以为只是群粗鄙不堪的野兽,但他们进食的时候,却似乎很看重某种规矩,一丝不苟地遵循着。这个古怪的现象,被阿尔斐杰洛发现了。只要是在吃饭的异族,几乎人手一个工具。那既像针又像镊子一样的东西,不知是用来削骨还是刮肉的,被他们拿捏在手中,时不时地翻搅在肉里,好像很认真地要把什么东西剔除掉似的,不弄干净就不下嘴。这群好像饿死鬼一样的怪物,竟也会有着如此讲究的规矩吗?觉得这个情况很有趣,阿尔斐杰洛仔细地侦查起来。在他眼中,人数庞大的异族子民,悠然自得地按照平常的节奏维持日常生活,对于远处有敌人在偷窥他们这一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不妙啊。那些人模人样的家伙,肯定都是达斯机械兽人族,不会有误的。”纵舞的雪花落在阿尔斐杰洛肩头。他的视野,在魔力的加持下,已经达到最宽广最深远的程度。一双紫眸一动不动地查看眼前的画面,同时与同伴分享情报,“虽然没法准确地统计数量,不过建在雪原上的冰堡,少说也有七八百个,简直在和这地方土生土长的动物们公然抢地盘啊。就算每个屋子只住着两三人,这军容也足够壮观的。何况那一个个冰雕的圆屋子,完全能塞进更多的人。”尽管这么说,但是阿尔斐杰洛口吻中的调侃,证明他并没有被敌人的阵势吓倒。
“周围尽是规格差不多的冰屋。”接话的是苏洛。他同样也在用超远视距的魔法,对密密麻麻的敌人进行侦查,“敌人有很多,但找不到卢奎莎的身影。”
“既然对龙术士采取活捉的手段,就一定会交给‘王’来定夺她的生死,而不会随随便便地处理掉。”首席说,“卢奎莎一定在异族之王的手里。”
“你说得对。但是,这支异族军队的首领究竟在哪里藏身,完全看不出来啊。”
听到苏洛焦急的低语,许普斯手指天空说道,“八成在天上的那个大洞里。”他清冷的目光带着警惕,视线投向上方,“没有比那更可疑的地方了。”
深夜里,云层遮盖着月亮,把月光稀释成薄薄的银色,然而,却无法掩盖住那道夜空的伤口。正如许普斯所言,在这个冰雪漫天盖地的陌生大陆,最显眼的,莫过于天空中撕裂出来的一个大涡洞。事实上,他们最终能找到敌人的藏身地,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受到了这个大涡洞的指引。
其直径,远胜于高悬的月轮,犹如一环死亡的魔眼,森冷地俯瞰着广袤的大地,以及所有试图窥察它的人们。
“先别急,看一看再说。”伸手做出抵挡的姿势,阿尔斐杰洛屏气凝神地眺望着天上的涡洞,感觉到有股能量。
许普斯自然不会鲁莽到没摸清敌人的底细就往里面冲。他仰起头,观察那诡异的大空洞。裂口与天空接触的地方,能隐约发现有一层蓝光在微微闪耀,发散着它低调的光芒。许普斯眯起双眼,勉强辨别出那是一层附着在涡洞边缘的薄膜。可是再往里看,就无法观察得更清楚了。每当想要仔细地观察大裂口的内部,总有好几重模糊不清的叠影阻碍他的视线,就好像施加了某种障眼法。
“这巨大的涡洞,到底是什么?完全看不清里面的东西。”许普斯的声音透着一丝狼狈,不禁皱起眉头,朝苏洛凝视过去,想看看他有没有瞧出什么名堂。
“什么也瞧不出来。超视距魔法穿不透那层能量薄膜。越想看清楚,就越模糊。”苏洛苦涩地低语。这绝对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诡异景象。
不止许普斯和苏洛,还有守望在一旁的吉芙纳也同样毫无办法地摇了摇头。无论怎样聚精会神地观察,都无法准确地窥探到里面的东西。
“就因为敌人花了大功夫阻挡外部窥探,才更加可疑。”阿尔斐杰洛确信地说,“如果这群异族的王不在那里面,为什么要保护得这样严密呢?总之,在那道发着蓝光的薄膜之后,一定有我们要寻找的东西。”
首席的话点醒了众人。“要怎么进去?”许普斯侧头一问,“你们试一试空间转移?”
“试过了。”苏洛告诉他,“空间魔法不管用,无法突入到那个洞里。”
“那要怎么办?”吉芙纳的声音插了进来,“这么等下去的话……”
那不断颤抖的声音,简直要让人怀疑是不是那个冷傲坚毅的同胞在说话。“吉芙纳,你不要紧吧?”觉察出她有点不对,许普斯走到她跟前,眼神飞快地打量她一番,发现她的脸颊汗水如注,好像一个身体很虚的病人,“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难道……你受伤了?”
虽然吉芙纳始终强打着精神,装作毫无异样,但是她苍白的脸色,空虚游移的视线,和不断沁出额头的汗珠,还是暴露出她的痛苦。许普斯不禁涌起了一个猜测,心想她是不是在之前的战斗中过度使用了龙息来解围。因为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却依然一脸痛苦,那么,就只剩下这个可能。
“没事。我不要紧的……”
不希望被看作是一件会拖累到同伴的包袱,因此,吉芙纳一直在试图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似乎越来越力不从心,终于被同族瞧出了问题。就连她的辩解,都显得空洞而无力。
许普斯正想进一步询问,突然,天空中传来震耳的嘶鸣。而就在这时,阿尔斐杰洛和苏洛同时感觉到一阵不自然的空气流动,来自于敌人膨胀的雷压。
突来的噪音,震荡着空气。听声音,能判断出那应该是机械物在空中飞翔时,身体与触角互相磕碰发出来的噪声。那种咯咯摩擦的脆响,钻心刺骨,传入四人的耳中,无异于鸣响的丧钟。
破空的撕裂声来自于正前方。在那瞬间,捕捉到雷压的龙术士,和听闻到噪音的龙族,都一下子抬起头,不约而同地朝声源望过去。灰暗的异形从天而降,携疾风之势飞驰而来,在一阵比来时更扰乱人心的巨响中刹住庞大的机械躯体,占据着半空中的制高点。
来者共有四人,但不应该称其为人。他们在飞行的途中就已然恢复成丑陋的本体,只是一群机械物质堆叠而成的怪物。
没有半分犹疑,在与敌人视线相触的第一时间,许普斯、吉芙纳就迅速变回龙形,做好迎敌的准备。身为骑手的阿尔斐杰洛也召唤出一头机械龙,与苏洛双双就位,挺身站立在巨龙的背脊。
“无论是感官还是身手,都很灵敏啊。”墨里厄将军用他一贯的苛责语气,不太情愿地对敌人表示赞赏,“那么快就摆好了战斗的姿态,真不愧是龙术士。”
还来不及想出救人的策略,就被敌人发现了吗?不过,让阿尔斐杰洛感到气恼的问题,带给苏洛的,却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滋味。
“卢奎莎——”
不由得发出一声激动的叫喊,苏洛望着前方的敌人,怔怔地瞪大眼睛。
背对月色漂浮的四个将军,有一个人的身体完全是毫无规则的异形。他有很多条触角,比人的手臂更为粗壮,上面分布着大小不均的吸盘,好似乌贼的触角。无论何时何地,苏洛都无法错认那容貌。寡淡的星光下,在敌人蛇群一般的触角里,浮现出一个昏睡女人的轮廓。
“噢,这位龙术士小姐是你的恋人吗?”
渥兹华注意到苏洛的反应,非常愉快地轻笑起来。他紧紧地用触角卷住了作为人质的卢奎莎的腰,把她控制在自己手里。但是被挟持的女人,却双目紧闭,毫无知觉地沉睡着,一点也感受不到随时会降下的危险。束缚着她的触角,围了一圈又一圈,包裹住她柔软无力的身体,只要再收紧一分,卢奎莎纤细的腰肢就会在瞬间被剪断,死在睡梦之中。
虽然嘴边黏着的一缕发丝轻微地震颤着,是她仍在呼吸的证明,然而,死死昏睡着的卢奎莎,憔悴的面孔显示出铁青的颜色,无疑诉说了她的痛苦。腰间的衣服上,已隐隐渗透出一些血珠,应该是有一些钩刺扎进了她的身体。晕红了衣裙的血色泡沫,昭示着敌人还会加大束缚的力量。看到主人惨状的吉芙纳,心里顿时一紧,顾不得身上的痛楚,摩拳擦掌地想要冲上前,咬断敌人的触手。
“别乱动。”墨里厄将军用冰冷的警告声,提醒躁动的火龙,“不想让这女人丧命的话,就乖乖待在原地。”
上去生夺硬抢,只怕会坏事。吉芙纳再心急如焚也只能暂且压抑住怒火,僵僵地停留在远离敌人的半空。
在苏洛和吉芙纳陷入恐慌之际,阿尔斐杰洛的理性仍没有丧失。看目前的情况,似乎敌人在了结卢奎莎的性命前,还有着其他的打算。敌人让他们确认卢奎莎平安无事,显然是想要达成某种更深的企图。
“看到了吧,她还活着。”用微带讥讽的语调说着,渥兹华的双眼眯成弯月形的弧度,挑衅地凝视苏洛,“不过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就要看你们是不是听话了。”
“……不许你伤害她!”苏洛惨白着一张脸,两眼被激烈的情绪染得通红。“你敢动她一下,我发誓就算神阻止我,我也要杀了你!!”远超过愤怒的绝望感,使他嘶喊的嗓音无比沙哑。现在面临的,无疑是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发展。自己深爱的女人,被敌人挟制在手里,而自己的任何一个想要解救她的举动,都可能使她丢掉性命。
“哈,你是真的很担心这位小姐的安危啊。”确定这个男人即将崩溃的心情,渥兹华反而笑得更加开怀,“不过,暂时还不能把她还给你。”他对苏洛失去了兴趣,目光移开他的脸,转向另一个男人,嘴边浮现出愉悦的笑意,“我王仁慈,决定饶她不死,但必须要以一个人的性命,换取她的生存。”
阿尔斐杰洛明显感觉到这个浑身触手的将军,那带着兴味的目光是朝自己看过来的。他的心底,顿时涌起一阵冰冷的凉意。
“交换人质吗?”听明白敌人的意思,许普斯的眼神寒冽如冰,冷酷地反问道。
“一换一。再也没比这更公道的条件了,不是吗?”丝毫不把海龙凌厉的气势放在眼里,澈尔将军相当悠闲地反问回去。
不等他们回答,哈拉古夏的目光落在红金色头发的男子脸上,从容地说,“卡塔特的现任首席大人,请移步到王的宫殿相聚。王点名要你留下,作为人质,换回那个女人的自由。”
苏洛、吉芙纳面露惊讶,而阿尔斐杰洛听了这话,则更是不可理喻地吼出声音,“要我留下来?”
“想让这位龙术士小姐完整地离开,自然要做出点牺牲。”渥兹华笑得宛如一个绅士,琉璃般清澈的眼眸却抛出丝丝猩红的血光,不断刺激着他的敌人,“否则,我现在就扯掉她的两条腿。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果失去双腿,后半生的日子会怎样呢?”他语带轻松地发出威胁,毫不在意被敌人恶狠狠瞪着。“虽然是龙术士,可毕竟是人类的身躯。让残肢复原这种事,还是做不到的吧?”
“把我带去你们的领地,是想要做什么呢?”阿尔斐杰洛冷笑了下,“你觉得我会那么蠢,听凭你们的摆布?只要踏进那个大涡洞一步,就出不来了吧!”
“哎呀哎呀,我们谈崩了?”渥兹华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轻飘飘地让一条触手飘移到昏迷着的女人咽喉旁,轻触她的肌肤,恫吓般地抖动着,“看来你的同伴,要为你的决定哭泣了啊。”
苏洛的眼眶几乎眦裂到极限,脸上惊惧的神色藏也藏不住。卢奎莎危在旦夕的状况,令他跌入到无底的恐惧中。他僵直的脊背,好像全靠一根钢钉在身体里支撑,才没有在巨大的压力下就此跪倒。扭过头,瞥了一眼正在怒视敌人的红发同伴。虽然不知道异族的王在打阿尔斐杰洛什么主意,但他身为首席,的确比自己更有价值。可从他的态度看,应该是不会答应交换人质的。而如果想保障卢奎莎平安,就必须做出牺牲。
微仰下巴,深吸一口气,苏洛终于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朝渥兹华狠狠地看过去,态度却表示出愿意服从对方的意思。“如果一定要献出一个人,才能换她回来,”苏洛声线嗄哑,几近于嘶吼,“那就让我去吧。”
“什么?!”
为了挽救卢奎莎,主人竟决定把自己交出去?许普斯被深深地震撼到了,不禁扭动身体,粗长的头颈往后歪,用疑惑和惊愕的复杂目光看向主人。
那四位将军,在得到苏洛妥协性的回答后,有三个人立刻流露出颇感意外的表情,为他舍己救人的勇敢行为赞叹不已。只有渥兹华一人,对苏洛的作法嗤之以鼻。他并不像澈尔、哈拉古夏和墨里厄那样,感慨于苏洛的牺牲精神。相反,这个男人甘愿为爱情舍弃自我,在渥兹华看来只是一出能让他兴奋的好戏。都已经把敌人逼到不得不放弃生命的绝境了,还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情吗?
而与将军们的反应截然不同,阿尔斐杰洛这一方的人,脸色都无比惊惧,不知道该怎么办。
简直是遇到了有生以来最棘手的难题。一边是自己的命,一边是自己最在意的男人的命,这两样无价之物,俨然已经被放在了天秤上,而自己必须去衡量它们的轻重。无论哪一个,阿尔斐杰洛都不愿放弃。
如果直接来硬的,难保敌人不会撕票。可是,真的要遵照异族的要求坐以待毙吗?阿尔斐杰洛咬着牙,陷入苦想之中。
“我很想为你的无畏送上几句溢美之词……”墨里厄的视线游移着,划过苏洛写满坚定的脸庞,朝另一边的阿尔斐杰洛望过去,“可是,非常遗憾,我王要见的人是首席。只能用这个男人进行交易。”
“哼,果然是这样吗。”扫视敌人,阿尔斐杰洛的目光满是嘲讽,“被一个不认识的家伙惦记着,也是很让人困扰的一件事啊。”
现在问他们劫掠龙术士的目的,想必他们也不会说。敌人共有四个,都是将军级别。相当麻烦的局面。如果许普斯刚才对吉芙纳的怀疑是正确的,自己这边恐怕会少一份战力。明显不在状态的吉芙纳,正被伤病的痛苦吞噬着,已经不适合战斗了。难道要靠我和苏洛、许普斯与敌方的四个将军交手?问题是,苏洛愿意抵抗吗?先不说他目前的情绪极端不稳定,满脑子都是如何换回卢奎莎,就算他有心消灭敌人,可在四将军后方的辽阔冰原上,还有几千个达斯机械兽人族盘踞在那里。只要他们的长官一声令下,就能调来无数的后援。
事实正像阿尔斐杰洛所担心的,留守在冰屋子周围的兽人族,都在蠢蠢欲动,恨不得一拥而上,将进犯的龙术士与龙族撕碎。王同时派出了所有的将军去处理紧急事务。附近有敌人入侵的消息,自然已经在全军传开了。
“首席,明白你逃无可逃的处境,就不要再抱着侥幸的心理了。”一句话点穿那男人越来越危险的困境,渥兹华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应该屈服于命运,而不是反抗它。奉劝你乖乖跟我们走。否则,我这边可是要强取豪夺了!”
发出恐吓的将军,探长四五条好似八爪鱼的触角,想逼阿尔斐杰洛就范。柔软而锋利的触须盘绕着幽绿的雷电,如急速生长的树枝暴涨而出,直直刺向龙背上的首席。
阿尔斐杰洛的视野,随着触手的临近,被灰色与绿色占据。他的指尖闪起魔法光亮,正要应战,突然,被塞满的视野空了出来。飞向身前的钢铁触角纷纷断裂。
然而,阿尔斐杰洛不变的手势,说明他的攻击还没有挥出。
“咦,没道理啊……”身体的一部分被莫名切断,连带着整个人都歪斜地颤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负伤,让渥兹华不由惊呆了一秒。他不解地望向被齐刷刷砍断的椭圆切口,好像很不理解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流血。
几乎是同时,哈拉古夏的喊声响彻天际,“渥兹华,你——快逃!”
钻心的穿刺声,还有血液的飞溅声,与同伴的惊叫交叠在一起。渥兹华的周身,舞起了漆黑的血花。那零零洒洒的姿态,如倾盆而下的雨点般汹涌,好像天空忽然下起了一场黑色的大雪。在纵舞的血花中间,将军本人的灰色躯体,顿时四分五裂了。
本能地感觉到,在渥兹华身体碎裂的时候,某个隐秘的角落里,涌动起一股令人畏惧的雷压。阿尔斐杰洛试着判断方位,朝西南方的黑夜远眺——
冰原的上空,升起了一弯猩红的血月,遮蔽住周围的星芒。逼人的压迫感,覆盖着冰冷的冻土,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死亡使者。绯月照耀下的西南高空,突然升腾起一阵旋风,将漫天旋舞的飞雪清扫开一条空旷的道路。雪花散落时,一个男人的身影清晰地突显出来。随风狂舞的长发,一半是滴血的艳红,一半是淬银的亮白。红与白纠缠如线,在他的脸上任意缠绵,稍稍掩住了他的面貌。但是浮露在发丝间的嘴唇,却微微一弯,扬起安静的微笑。
那个突然降临在冰原战场、光是其存在就极具威慑力的男人,毫无疑问是……
“刹耶!”对着夜空,阿尔斐杰洛高喊出这个名字。
“哟,首席,你还记得我。”
浮空而立的男人身姿绰绰,赤红的眼眸朝首席致意过来。他的神色宁静而悠然,但那只危险的手却抬了起来。白皙的指尖,凝聚着足以令一个将军在瞬间溃败的高密雷压。
渥兹华的迅速落败,只在眨眼之间。其他三位将军,虽未受到波及,但是在看见同伴全身被贯穿、分裂成数块的惨状后,无一不露出惊恐的表情。
令将军们惊愕和畏惧的突发状况,对苏洛而言,却无异于希望之音。阻挡他拯救爱人的障碍物,终于消失了。
一击粉粹掉渥兹华身体的雷压射线,并没有打在卢奎莎身上。与异族庞大的躯体相比,被触手捆绑住腰部的人类女性,只相当于宽敞的房间里摆着的一件不起眼的小装饰品,所占的比例实在太小。雷压的射线虽然密集,毕竟是点射的状态。在它们贯穿作为目标的渥兹华的时候,竟十分奇妙地避过了被挟持在身边的女人。
钳制住身体的触手断裂成数节,松了开来。无意识的卢奎莎,虽然幸运地避过了被分解的厄运,然而,由于失去能攀附的支点,她的身体在半空乘着风,跌落了下去。
在三个将军带着渥兹华的残躯躲避攻击的空隙,苏洛不管也不顾地冲上去,踏着无形的空气,脚下生风似的追逐卢奎莎落下的身影。
“苏洛,危险!”
下意识地大声喝止了一下,然而身旁的男子早已如离弦之箭,横穿天空而去。阿尔斐杰洛回头一看,只看到苏洛疾驰在空中的残影。
有比那四个将军更可怕的家伙出现了。战场上的每个人,无论哪一方,都可能遭到不测。但是,苏洛在意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趁敌人无暇自顾的机会去救卢奎莎。阿尔斐杰洛的叫声,淹没在了呼号的风声里。
几下瞬移到准确的地方,苏洛瞄准头顶的天空,放出一道魔力,融入卢奎莎周身的气流中,减缓她下坠的速度。
如一只翅膀折断的蝴蝶,卢奎莎轻盈的身体飘然而下,被早有准备的苏洛一把接住,拥入怀中,随后安然降落在飞身赶来的许普斯背上。毫无意识的女人歪着头,倒在他的臂弯之间。苏洛扯掉搭在她身上的敌人残肢,拨开黏在脸上的乱发,检查她的伤口。即使刚才的战况如此动荡,怀里的人还是未能苏醒,软软地躺在他胸前,毫无动静。她的脸色异常惨白,双眼紧闭,看起来就像一个死人。经过检查,苏洛确定了伤痕的位置。腰部有数道刺伤,不过幸好伤势并不严重,没有殃及到性命。只需要用治愈魔法悉心调理,就能化险为夷。
两道身影闪到苏洛身边。阿尔斐杰洛驱使机械龙,和吉芙纳一起飞向许普斯,停在他们主从身旁。数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来袭的方向。用治愈术的魔力愈合了伤口,确保卢奎莎身体无忧之后,苏洛终于抬起头来,阴沉地看向敌人。
澈尔修长的钢铁臂穿过触角的缝隙,扶住渥兹华残缺的身体。墨里厄和哈拉古夏则护在二人身前,好让重伤的伙伴能抓紧机会再生。
惊恐过后,将军们条件反射性地摆出迎敌的姿态。尽管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整个身体都碎裂了,但是凭借着惊人的耐力,渥兹华还没有丧生。他在同伴们的庇护下,无力地喘息着,接好残肢断臂,恢复被打残的身体。
看清楚来人的面貌,澈尔的眼睛都直了。虽说是以前没见过的陌生男人形象,但那股熟悉的雷压,无疑唤醒了他的记忆。“刹耶……”眉峰死死地拧在一起,澈尔朝那悬浮在半空的男人瞪了半天,才终于从齿缝间吐出这个名字。“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得问你们了。”刹耶王轻轻地哼笑了一声,指尖对着济伽王帐下的将军们,“也该反省一下自己在罗马搞的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吧。”
“你擅闯我军的领地,有什么企图?”生硬地发出质问,墨里厄将军的独眼,冷冷地注视着红白头发的男人。
“这是当年所有的被流放者遭遇时空错乱灾难的坠落点,一起度过漫长冰封期的故地,凭什么让你们的军队独占呢?”刹耶轻笑着反问一句,表情很是游刃有余,“看你们紧张的样子,真让人心疼。不要慌,我一个人来的,没带任何部下。趁现在搬救兵还来得及。不叫人过来的话,就让济伽等着给你们几个收尸吧。”
看见是王之敌来了,大涡洞下方的冰原,瞬间杀声震天。一个个群情激奋的机械兽人,纷纷蜕去人皮,成群结队地往数方势力对峙的战场涌过来。
从来没有人踏足的永冻之地,顿时风起云涌。阿尔斐杰洛、苏洛,还有两位龙族,都是面目紧张,不敢有一丝懈怠。
“不行!撤回去!”墨里厄回身大吼,“没有我们的命令,不准随意出动!”
将军制止住横冲直撞而来的族人,将他们逼回驻地。刹耶王的突袭,绝对是一个意外。对将军们来说,暂时还没做好与其争锋的准备。即使来再多的军团,都没有什么意义。
四将军麾下的兵士们,带着满肚子的不甘心,一拨一拨地退了回去。刹耶临风而立,连看都没看那群蠢蠢欲动的喽啰一眼。那压根不屑的眼神,仿佛在宣告无用的杂碎不配得到王的制裁。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盯准了这四名将军。
“你们想逃回缓冲地带?”瞧出他们的心思,刹耶冷笑出声,“没门。”
尖厉的弧光,划破了宁静的夜。第二波攻击,不再只针对某个将军,而是将四个人全部收纳在广阔的范围里。
在空中腾跃的密集射线,覆盖了全方位的区域,铺天盖地涌向四个将军。
时间短暂得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密密麻麻的射线就已近在咫尺。澈尔立刻伸展开机械外壳之上的黑色羽毛。拉长的黑羽轻抚过三名同伴的身体,在触及到他们的瞬间,身形在原地被消除,无端消失在夜空中,仿佛刚才的存在全是假象。
见到这奇异的画面,阿尔斐杰洛不禁怀疑自己的视觉,但是刹耶却连哼都没哼一声,纵身而上,身影如鬼魅般在空中穿行。
“喔,能完全把自己和同伴藏起来,很了不起的能力啊。但是,你们的气息太浓烈了。不管躲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身后海龙皮制成的披风,在半空中划过一道蓝线。刹耶疾行的身体瞬间变得透明起来,好似一道涣散的星光。
粒子旋转——将自身粒子化,并且飞速移动的绝技。移动时,浑身会流泻出星屑的碎光。速度胜过龙术士瞬间移形的秘技“幻影”。
不过,这次他遇见的对手,是在济伽王的四个将军中,一向以敏捷著称的澈尔。
澈尔将军“无影者”的特点是来去无踪。不仅能让自身完全透明化,还可以穿透任何物体,更能让任何物体穿透自己。隐形时,能带同伴一起受益。只要是被他的羽毛触碰到的对象,就都能获得隐形之效;穿透物体时,则需要主观快速发动,并且只有自己才能享受。
来无影去无踪的澈尔将军,用上他隐身的绝技“无影者”,把战友带离危险区域,一瞬间飞驰到半英里外的远方。然而,他错误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即使他的速度再快,行动再隐蔽,照样还是避不开王的眼睛。当隐形的四人在远方的高空现身时,一道星屑从他们身侧闪过,从中浮现出追猎者的身影,拦断了逃兵的去路。
“这群恶魔竟然窝里斗?看来他们之间的积怨颇深啊。”
对于异族乱斗的局面,吉芙纳表达出难以掩藏的惊讶。她和许普斯密切关注着战斗的走向,跟随敌人移动的身形飞过去,停在适当的观看位置。
“如果这两群异族能两败俱伤,互相抵消,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许普斯啧了一下嘴,“只可惜,那四个家伙,似乎不足以撼动王的权威。”
之前还叫嚣着威胁龙术士的一方,转瞬间成为被同族追杀的一方,局势的彻底反转,倒也着实有趣。在局外观战的两名龙术士,也都同意许普斯的看法。任何旁观者都能看出,刹耶王的力量是压倒性的。时间极为短促的战斗,可能才刚开启就要落幕了。
将军们在隐形空间的庇护下拼命奔逃。抓准他们气息独特的雷压,刹耶王迅速飞身迎上,再次袭来。以“粒子旋转”瞬间移动到四将军后上方的位置,刹耶低垂着头,看着无人的虚空,瞳孔泄漏出一丝杀戮的红光。
一声巨大的轰鸣,席卷了整片天空。炸响的雷电从天而落,照得周围一片煞白,仿佛在丈量天与地的距离一般,将幽深的夜空与冰冻的大地连成一线。
尽管隐去了身形,让人摸不到位置,然而刹耶王还是借助着优异的感官,判断出将军们的逃亡路线。不但如此,他攻击的速度完全快过澈尔的反应,致使“无影者”穿透的功能彻底失效。抵挡不了物理的干涉力,澈尔、哈拉古夏、墨里厄及重伤的渥兹华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漫天的电光穿透,从隐藏的空间里被揪了出来。为了不使一人逃脱,刹耶发动了全方位的攻击。
身体像是活生生被肢解了一样,揉烂在一望无垠的落雷里。达斯机械兽人族虽天生不惧雷电,然而被狠狠抽打的将军们,还是受到了严重的贯穿伤,喉中低低地发出哀嚎,逃命的态势越发狼狈。
不顾身上的剧痛,澈尔的羽毛再次从四方展开,包裹住受创的同伴。隐形的众人,在看不见的空间里快速穿梭,狂奔着飞往“缓冲地带”的方向。
叱咤的星尘粒子,如影随形地紧咬着夺路而逃的将军们。明明面对的是一点影子也摸不到的敌人,却仿佛完全掌握了他们逃亡的路径一样。刹耶疾行的身姿快如闪电,在夜幕中撕开一道又一道炫丽的光弧,丝毫不给那四个亡命之徒喘息的机会。在王的面前,猎物从来就没有能逃脱掌心的先例。
刹耶王好似戏耍耗子的一只大猫,全程紧逼逃跑的猎物,抢断他们正确的退路。澈尔羽毛延展的距离,毕竟是有一个范围的。限于这一弱点,其他的三个将军不能离他太远。抓住澈尔招数的弊端,刹耶贴身紧盯着四人,逼到他们跑错方向。为了逃避王的追袭,将军们在空中急躁地绕过一个又一个弯,反而离缓冲地带的大漩涡越来越远。
根本摆脱不了追踪,被反超只是眨眼之间。被逼无奈之下,意识到一味的逃解决不了问题的澈尔,解除了隐形之姿。虽然他和墨里厄、哈拉古夏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好歹还能再撑上一会儿。可重伤的渥兹华如果再被打中,恐怕就真的性命垂危了。
唯一活命的办法,就是要么分头跑,分散刹耶的注意力,要么留人掩护,把刹耶的目光引到一人身上。
危急时刻,澈尔挺身而出,庞大的躯体在空中旋过一个方向,正面迎接疾驰而来的刹耶王。
“我留下断后,你们三个先——”
话还没说完,闪烁着死亡光芒的星屑,已然乍现在他背后。
澈尔的背脊,由于被人凝视而一阵发凉。糟糕的是,有同样的感觉的人不仅是他。透过气息,判断出强敌就在身后。四个将军慌乱地回身之时,正对他们的刹耶王,已经微笑着悬浮在十米外的半空,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一个看起来和人类无异的男子,将四头体型硕大的怪物逼到绝路,怎么看都是非常滑稽和讽刺的画面。但是王与将军之间的差距,从来就是这样悬殊。
嘴角扬起胜利的微笑,刹耶一挥手,就是无数道绞杀的射线——
仿佛是高空降下的一道道惊雷,死亡之线织成一张无死角的巨网,扑向目瞪口呆的将军们。
然而,迅猛而锐利的射线在距离四人不到两米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势头。无形的防护罩拦下重重的雷压射线,仿佛雨滴没入湖泊。空气被震荡得发出悲鸣。刹耶王威力强劲的攻势在顷刻间瓦解。防御的湖面泛起微微的波纹,随后又恢复宁静。
与此同时,澈尔伸展他漆黑的羽毛,抹掉同伴们的身影,送他们到安全的位置。
足以致命的一击,还没能打在将军们的身上,就被不速之客拦下了。干扰自己的家伙,究竟是——
刹耶环视四周,感到身后有异样的空气流动。磅礴的雷压洪流,化为一道道细密的射线,从头顶的高空骤然坠落。透过气息判断出位置,在敌人的射线到达前,刹耶轻巧地侧身一避。
一阵绚丽的荧蓝光亮,如破碎的星星般聚在一起,凝结成一个异常高大瘦削的男人身影。月白色的发丝在风中猛烈摆荡,遮住了满带怒气的双眼。
“你是……”盯着来人,仔细地看了几秒,刹耶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济伽?”
与刹耶疑问的轻喃一同响起的,是众将军惊讶的呼喊。“王!”
听到这个称谓,一旁观战的阿尔斐杰洛眸光一变,立刻朝突然介入到战事之中的那个男子望过去。这就是抓捕卢奎莎,随后又要我与她互换的那个王?
从敌人的手中救下四名将军,悬在半空的济伽王,躬着背脊,透过长发的缝隙朝刹耶望去。与憔悴的容貌毫不相称,那双青白的眼睛,在看到仇敌的那一刻,炯炯有神地发出了利刃般的光芒。
对这条总围着库拉蒂德打转的忠犬,刹耶非常鄙夷,从来就没有瞧得起过。一见到他,总会不自觉地露出轻蔑的讥笑。
“哈哈哈哈!你这条狗,躲了我多少年?现在竟舍得离开狗洞,在我的面前现身了?”舌尖舔过薄薄的上唇,刹耶用欣赏玩物一样的眼神,望着满面愤恨的对手,“胆小如鼠的济伽,女王的跟屁虫,终于敢堂堂正正地当一回男人了!这可真是百年难遇的奇闻啊!”
刹耶恶毒的讥笑乘着风声而来,无情地冲击着济伽的耳膜,在脑海中不断回荡。摇晃着身体,济伽猛然抬起头来,憎恶地盯着他。盲人般空洞无神的眼里,蔓着一片猩红的光,清晰地显示出刹耶的倒影。
“刹、耶……”
听到埃克肖的呼唤,从睡梦中逼迫自己苏醒,拖着病躯赶到战场,济伽王为了解救部下而来。他摇摇欲坠地拦在刹耶面前,无论是凝聚起高密度的雷压防御墙挡下敌人的杀招,还是投射出与刹耶王别无二致的雷压射线发动还击,似乎都显得很费劲。就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连保持浮空的状态都很勉强。然而,仇敌的名字,济伽却念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之刻进自己的灵魂。
时间调皮地停下脚步,驻足回眸,默默俯视着济伽。这一秒,他仿佛再一次看到那抹美丽的身影,拨开时间的夹缝,朝他缓步走来。头顶的极光,散射出彩色的光芒,看久了,仿佛会出现幻觉。济伽突然想起,四王会晤的前一夜,库拉蒂德对他说过的话——
「我的梦结束了。它将在你的梦里,延续下去。」
那个时候,银金色头发的女王微仰起头,侧身对着自己,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一抹苍白的浅笑,泄露在嘴角。那张永远静静微笑的脸庞,带着从未有过的绝望笑颜。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表情。
「济伽,你一定要活得比任何人都更长久,将我未尽的事业——完成。」
女王香消玉殒之后,无论族众怎样误解他,质疑他,济伽都没有动过一分一毫找刹耶寻仇的念头。顶着族人的怨气,坚持在世界的尽头放逐自己,三百多年来没有再与仇人见一次面。而今,那个仇人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领地,让自己重新见到那张丑恶的嘴脸。他是在藐视我吗?想要惹我发怒?激我与他搏命?
以济伽病弱的状态,硬撑着与刹耶死斗,只怕没有好下场。倒不是说他的实力与刹耶相差太多,主要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早就过了最辉煌的时候。他依靠超强的毅力,使休眠期提前结束,挣扎着亲临战场。本来这个时候,他应该睡在床上,平息体内暴|乱的雷压的。
所爱之人的脸庞倒映在青白色的眼眸中,对他微笑后,消失不见。所有的痛苦,都在刹那间回来了。他不自觉地抚上心口。胸膛内那颗机械化的破损心脏,似乎在隐隐作痛。想到库拉蒂德,想到自己背负的伤,气质温厚的男子完全抛弃了往日的风度,抽搐着嘴角,重重地吐着字,“你、要、杀、了、你——”
“哼。”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刹耶只是不屑地笑笑,“自取灭亡!”
话音刚落,恐怖的惊雷突然降临,震醒了沉睡的大地。远方雷声乍响,一道闪电亟亟掠过地平线,把壮阔的夜空一划为二。
极地的海岸,顿时风云突变。铅灰的阴云飞快地聚拢过来,互相挤压在一起。不到两秒的功夫,轰鸣的闪电越来越多。鲜明而夺目的雷光,比天际的极光耀眼百倍,点亮了月色朦胧、群星暗淡的夜空,呈现出一派威赫的景象。
能量难以估计的高压电流迸涌而出,席卷了大地的脉络。四周狂风大作,鹅毛白雪被吹得零零散散。风雪交加的战场上,刹耶王与济伽王在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中同时跳起,奔向对方,爆发的能量汇成巨大的冲击波,震得四处山崩地裂。周围人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迫卷入到二王相斗的战场之中。
整个空间疯狂地动荡起来,连飞翔的巨龙都感到环境的剧变。空中不断涌起高速旋转的漩涡,肆虐的气流重重地撞击大气壁,顷刻间就达到飓风的程度。站立在龙背上的人,身体止不住前摇后晃,稍有不慎就会被起伏不定的狂风扇落。为防止猛烈的气旋伤及怀中之人,苏洛把昏迷不醒的卢奎莎拥得更紧,并在周围升腾起一道保护性的魔力屏障,护住她不再受到伤害。
高空中,厚厚的云层旋转着,翻搅出一个个巨大的涡流。只要是有漩涡的地方,就会落下无尽的闪电。王的力量震天撼地,随手一击都能让冻原闷闷地沉下去几分,连大自然都被迫折服于他们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蓬勃的雷压碾过大地,平原顿时千疮百孔。深邃的凹坑,宽大的裂缝,接连出现。一座巍峨的冰山,往往坚持不了多久便被击沉。一块宽阔的冰原,在短短数秒的时间里就碎裂成无数份,摇摇欲坠地陷落海底。双方的身形化作炫亮的星屑,移来移去,让人捉摸不透。平坦的雪原,全是坑洼。星光所到之地,必是一番无情的破坏。
无穷无尽的天雷回应王的攻势,从卷动的云层中轰然降下,打在静止不变的荒原冻土上,将周围的地貌完全摧毁,丝毫看不出原来的痕迹。星屑的残影胶着在空中,飞速变换着位置。雷压的射线如狂乱的群蛇一般涌出,咆哮着、翻滚着撞在一起。两股力量互相倾轧,纠缠不休。浩大的能量,搅起旋涡状的斗气。而斗气中心的王,早已经看不到半点身影。二人一路电光火闪,从这块雪原打到那块雪原,再从那个岛屿打回这个岛屿。一道道锐利的电光,伴着嘶哑的鸣叫,划破荒无人迹的冰霜大地。刹耶与济伽时而纠缠在半空,时而落回地面,时而又飘到海上。纷纷扬扬的雪花,洒在高速运动的二人周身。急切而杂乱的脚步,激起水花四溅。
围观者的视线,完全跟不上他们的速度。须臾之间,就已交手了数百个回合。从雷压储备的比拼,到闪电的互攻,再到速度、力量的较量,甚至是近身肉搏,都是难判高下,无法在短时间内分出雌雄。即使如此,二人的攻防也不见任何停止。执着的样子,好像要战到至死方休。
弥散的蒙蒙硝烟,充斥着战场的每一个角落,迷糊了众人的视野。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即使打到这样激烈的程度,所有的雷电和射线的光弧,都完美地避开了四个将军、两名龙术士和两位龙族。双王的战斗,从来就没有殃及到任何一个无关的旁观者,倒是让阿尔斐杰洛、苏洛临时架起的防御结界显得有点多余。
无休无止的激斗,不知何时才到头。眺望着滚滚气旋中血战的二人,围观的队伍里,渐渐有人忍耐不住了。
“不行的!这样下去,王的雷压会暴走的!”
哈拉古夏焦急地呐喊。毫无疑问,如果继续不死不休地缠斗下去,身体虚弱的济伽王,无疑会先于他的对手败下阵来。
驾驶机械龙一路追赶那两道疾速移动的身影,阿尔斐杰洛紧紧跟在二人身后,不放过这个绝好的观摩机会。刹耶和济伽,共同搭建起华丽的战斗舞台供他观赏。“王”的实力,是极有价值的研究课题。
初步观察,得出“王”这一等级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可以不变成本体就进行战斗。他们平时的雷压就像其他阶级的达斯机械兽人族一样,是感应不出来的,可一旦转为进攻状态,雷压就会暴露出来。当他们射出雷压射线时,龙术士对他们的感应力能达到最敏锐的状态。不过,也必须得是强大如阿尔斐杰洛这样的龙术士。至少在这个战场,苏洛对两位王进攻走向的预判,还是有点吃力的。
这时,狂风骤雨的攻势,令人费解地慢慢减缓了下来。率先收手的人,是济伽。
呼啸的雷鸣终于停止了。在一层露出海面的浮冰上,济伽王站定脚步,腰背弯成虾状,摇晃的身体几欲倒下。骤然一疼的心脏,让济伽的呼吸都几近停止。苍白的右手突然捂住嘴,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体内气血翻涌不息,一阵腥味涌上喉头,冲口而出的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摊开手心,看着它们,济伽的瞳孔遍布血丝,眼底流露出难以言表的迷茫。
“王,您受伤了吗?”澈尔急切地迎向他,“请您回寝宫休养,把战事交给我们!”
面对这名老部下的关心,济伽王没有任何热切的回应。只见他横手一挥,表示不许任何人靠近。现在的情况很危险。那个狡猾而又阴险的家伙,一定会乘虚而入,展开后续的进攻。
意外的是,在距离济伽百米之遥的另一块浮冰上,他的仇敌停了下来。济伽喘息的时候,刹耶竟没有乘人之危,补上攻击,而是悠悠地抱起双臂,欣赏他痛苦的样子。
“热身还没结束,就已经不行了吗?”刹耶意味深长地看着济伽,适当地送出讥讽的低语,“虽然不再当缩头乌龟,可是你我间不断拉大的差距,要想弥补起来也是相当困难的吧?”他这么说,已然是看出济伽的颓势源自于哪里。“别白费功夫与我对抗了。你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也不想想,当初你花了多长时间,才勉强保住这条贱命的?”
制止澈尔的那只手,软软地垂下来。对于仇敌的讥讽,济伽无力回答,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
其实,刹耶的攻击并没有伤到济伽。他的攻势,济伽全部都遏制住了。真正让他口吐鲜血的原因,是身体素质的衰退。三百多年前那穿胸一击留下的贻害,总是在济伽最需要力量时,显现出它的威力。他如今全身的雷压都处于随时会暴走的不稳定状态。刚才的激斗,让长期处于休眠状态的他,一时间还不能适应身体激烈运动的变化,因此积聚在体内的雷压躁动起来,有了要将宿主吞噬的迹象。现在需要做的,是静下心来,平复狂暴的雷压。所以,他不得不停手。
狂涌的斗气消散了。落雷也不再出现。旋卷的云层恢复平静。只有狼藉的地面和斑斑一地的碎冰,证明了刚才那场激战的存在。
“好了,你们看戏也看够了吧。”话锋与视线皆是陡然一转,刹耶王忽然看向了远远飘浮在一边的龙术士。赤色的眼瞳里,映出首席的俊脸。自现身之后,除了与对方打过一声招呼外,这还是刹耶第一次把目光黏在他的脸上。
阿尔斐杰洛没有答话,冰冷着面目,朝他回视过去。
风声中,传来刹耶的轻语,“我与这位同乡有点事要慢慢解决,没有卡塔特的龙术士们插足的余地。能回避吗?”
“什么意思?”不可置信地皱起眉,阿尔斐杰洛的惊愕和怀疑无法掩藏,“你要放我们走?”
他不会忘记那件事。那是烙印在他辉煌战绩中的一个污点。空镇之战的尾声,自己和尼克勒斯在追击落荒而逃的五个将军的途中,遭到这个实力高深莫测的王的拦截,并被他狠狠地挫败了一顿。即使过去了二十几年,阿尔斐杰洛依然没把握能战胜他。怎么看,这男人都是自己发誓要超越的、绝对势不两立的死敌。现在,竟然要……
“哈,”把暧昧的笑意挂在嘴边,刹耶王眼神不屑地看向一脸警惕的首席,“我又不是专门为了与你作对而生的,龙术士。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他的表情,高傲中带着冷淡。提及谈话的对象时,用的是十分笼统的称呼。这模样,仿佛第一次与阿尔斐杰洛见面似的。他这么伪装,是出于什么目的?见识了这男人翻脸的本事,阿尔斐杰洛不禁怀疑起他在这个时候出面与同族的王战斗的动机,莫非是在故意阻拦对方的计划?
刹耶闲闲地抱住双臂,环顾了一下因震惊而哑然无语的众人,最后把视线定格在首席的脸上,“知道自己碍事的话,就赶紧消失。别再给我添烦。”他的眼神冷了一分,言语中带着强烈的催赶之意。
这个家伙竟越过王,擅自决定放龙术士离开,这个消息惊到了济伽的四个将军,连苏洛、许普斯和吉芙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互相看来看去,不断变化眼色。
眼神带上了几分思索,阿尔斐杰洛直直地凝视刹耶,片刻后,像是想明白了他的用意,严肃地颔首说道,“正好,我也没有插手你们族内事务的兴趣。”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苏洛,眼神带着询问。
苏洛明白阿尔斐杰洛的意思,于是朝他点了点头。人已经救到,没必要再趟浑水。就由着这两帮异族内耗去吧。
交换人质、扣留首席的计划被打乱了。眼看到手的猎物就要飞走,在浮冰上喘息的济伽王突然瞪大眼睛,朝阻碍他的那个敌人死死地望过去,随后对准备离开的龙术士和龙族大声吼道,“一个也不许走!”
刹耶一脸蔑视的表情望着暴怒的济伽,脸上浮起悠闲的笑容,“先过我这关吧,你这自命为王的小丑。”
不给试图做出阻拦的异族留下他们的机会,红龙、蓝龙和灰龙如三颗流星迅速地腾飞升空,朝着来的方向冲天而去。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伫立在机械龙背上的男子矫健的身姿越行越远,很快消失在深蓝的天幕中,济伽王胸口一紧,急怒攻心之下,又是一口腥甜的鲜血涌上咽喉,逃逸出嘴角。他痛苦地弯下腰,头颅低垂,双手紧按左胸。垂下的长发掩饰着他呕血的模样,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只听到一个沉顿的声音,失神地重复念叨着,不断不断地发出嘶吼,“刹耶……刹耶……”
听到他满含恨意的叫唤,刹耶王朝他偏过头。他虽然极力地想追回他的猎物,却没做出任何有效的阻止。济伽王过于劳累,好像一件机器耗尽了燃料,就快要停止运转。战斗还未结束,对手就已经失去了抵抗力,连输赢的悬念都没有了。看他如此不争气的样子,刹耶的兴致下降了不少。
“如果早知道你已经衰退成这个地步,我就不会拖到现在才过来了。”慢慢丧失掉欣赏济伽痛苦表情的兴趣,一脸失望的刹耶,掩去平常温柔迷人的笑容,神情变得阴狠而暴戾,“杀掉一个病入膏肓的你,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吧。只要你一死,你的部下自然统统归我管辖。我就能收编库拉蒂德留下来的庞大队伍了。”
即使被敌人如此轻视和挑衅,济伽王依然低垂着头,纹丝不动地站在冰面上,像灵魂出窍一样没反应。
“想让我们臣服你?”墨里厄怒声问道。
澈尔随后大喊,“简直是痴心妄想!你就做梦去吧!”
哈拉古夏和渥兹华也都向刹耶怒目而视。他们对自己的敌意,刹耶从来都不在乎。他反而笑了起来。
“哈哈,好乖的狗啊。”伸手轻抚一绾发丝,刹耶敛去眼中的暴戾,转为关切的笑,“先不要那么猴急地表忠心。济伽一死,军队就会陷入到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早晚你们都将面临选择。是要学习费路西都亡命天涯呢?还是跟南一样,投奔我的怀抱?”
这个叛徒的名字,让将军们感到痛恨,眼底的愤怒清晰可见,瞬间激起毫不掩饰的杀意。
“别废话了。”哈拉古夏冷冷地咬牙拒绝,“我们是不可能投降于你的。”
刹耶惋惜地摇摇头,“忠心可嘉,但是太过盲目和迂腐。你们的王只是个病危的弱者,也许哪天就突然暴毙在床上了,根本不值得你们效忠。”他扬起双手,作出拥抱星空的姿态,豪迈地放声说道,“为什么要执意离开?为什么不跟着我吞并这颗星球,把它改造成我们的新家园?为什么要放弃身为食物链顶端的主宰者应有的权力?盲从于那个自身难保的废物,你们的前途将黯淡无光!”
渥兹华眯长眼睛讪笑起来,“啊啊,你就是用这套华而不实的征兵宣传词,骗取了南的芳心?”这名遭到过刹耶重创的将军,特地开起恶意的玩笑,用来表达自身的立场,“很遗憾,恕我欣赏不来你的迷人之处。”
缓缓地放下双臂,刹耶傲慢地笑了笑,“死脑筋的愚忠之徒,不值得我再浪费时间。不过,得先收拾掉这条臭狗。”他微微侧过头,眼光落在一旁。“来吧,济伽,像你心爱的库拉蒂德那样陨落吧。”眼角的余光,能清晰地看见济伽仍在低头泣血。那窝囊的模样,使刹耶露出怜悯的冷笑,“就让我送你最后一程!”
一道道身影降落在毫无反应的济伽王身前。四将军飞身赶来,像高大的围墙一样,把他紧密地保护住,每一个人都做好了死战的觉悟。在百米外的浮冰上,刹耶高声呼喊之后,昂然举起了手,就在这时,他得意的笑脸凝固住了。
“难道——”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刹耶王的表情突然大变,不禁朝上方的高空回身仰望。
澄净的夜空中,一团悠远而零散的星辰,挣破夜幕探出头,在北方的尽头慢慢凝聚。细碎的星星一闪一闪,发出璀璨的光芒,与明艳的极光交相辉映,携着要将整个黑夜都照亮的气势奔涌而来,越来越接近众人所在的位置。
等到散射的星光彻底聚集在一起,在众人讶然的瞩目下到访的客人,终于显露出真容。
一袭朴实无华的青色长袍,裹住高大的身体,在呼啸的寒风中猎猎翻飞。长至腰身的玄发,柔滑得好似上乘的黛色绸缎,微微透着青黑的反光。男子的面部轮廓硬朗而分明,像是能工巧匠精心雕刻的古代神像。一双沉着坚毅的海蓝色眼睛,焕发出冷静和刚强的神采。
男人的及时出现,解了济伽的燃眉之急。济伽的将军们,通过雷压的识别,辨出他的身份。“是……是你!”猜到后,他们难抑兴奋地叫起来。
刹耶当然不会不知道来人是谁。“阿迦述?”他赤红的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好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惊喜之后,眼神转为嘲弄,“果然是你。”
飘浮在上空的阿迦述王静默着,回以冷视的目光。尽管一字未吐,但是他的存在,无疑能给人带来重压。济伽的将军虽然很高兴旧日盟友的到来,但是在搞清楚他的来意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我的老友,真没想到你会来。”刹耶王慢慢升空,来到与阿迦述视线持平的位置。“失去联系那么久,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让人不敢相信会是你。”他用闲话家常的口吻,轻松地表达寒暄,“你我多久没聚一聚了?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恰巧满足了我想要与你一见的愿望呢。”
“别装作见到我很高兴的样子。我还活着,你一定非常失望吧。”与刹耶故作友善的眼神完全相反,阿迦述王的表情很是冷漠,明显带着敌视,“我和你之间只有仇恨,从来就没有朋友的情分。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哪怕杀死你一万次都不会觉得解气。”
“如此不念旧情,真是既健忘又狠心啊。”脸上神色不变,目光毫无歉意,刹耶谈笑自如地问着,“阿迦述,我怎么没看见你忠心耿耿的部下呢?”
“和你一样,”直视他的双眼,阿迦述冷冷答道,“我也是一个人过来的。”
刹耶准确地抓住了宿敌的目光。这个家伙,自从多年前离开北非,就一直找不到人。跟着他的六百多名部下,在数十年间,完美地躲过了刹耶方的监视。现在,他却——
阿迦述出现的时机,不能不谓之巧合。刹耶顿时升起了无限的警觉。尽管阿迦述到现在都没有明确地说出他的来意,但他绝不会成为自己的朋友,必定是抱着阻挠自己的决意过来的。
以怀疑和戒备的目光,刹耶注视着阿迦述的一举一动。他会突然出现,应该是害怕济伽的势力一旦倒了,日后就再没有谁可以压制自己吧。刹耶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深邃和晦暗。虽然阿迦述不一定会真的与济伽联手,但他肯定不会跟我联手。他们俩肯定都拿我当作敌人。
和刹耶一样,墨里厄等将军也在琢磨阿迦述现身于此的目的。过去,这个男人与库拉蒂德交情匪浅,曾多次联合在一起对抗刹耶的威胁。作为库拉蒂德继承者的济伽,虽然不止一次驳回过阿迦述派遣的使者,但是念在过往交情的份上,总不至于跟他们翻脸,倒向刹耶那一边吧。
“你要保住这条狗?”刹耶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阿迦述,试探道。
阿迦述漠然垂下视线,望了望被部下护在身后、既不说话也没有一丝反应的济伽,观望了一会儿,再把视线转向他,“刹耶,我希望你能知难而退。”
他淡淡的话语,却如一阵风暴,吹得刹耶的胸膛一片冰凉。事情果真如此。阿迦述是来跟我作对的。表情一瞬间凝滞了半秒,而后,刹耶竟怒极反笑。
听出阿迦述弦外之音的将军们,仿佛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一样,都流露出放心的神色,然后,一起怒对着刹耶。
维持笑容不变,沉默了近半分钟,刹耶才结束纠结的思绪。盘算出与这些人硬碰硬对自己只有不利,从而做出正确的选择。
“作为多年的老朋友,我就给你个面子。”
轻笑的声音落下了。刹耶王的身姿,在夜色中模糊了轮廓,散成一团星屑,随风而去。
默默注视着宿敌远去的地方,阿迦述转过头,正巧对上那一双双感激的眼神。众将军的眼中,有着名为感动的情绪。阿迦述没有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接下他们的谢意。
紧张的气氛,随着刹耶的离开得到了缓解。解除战斗状态的将军们恢复成人身。墨里厄扶着伤势最重的渥兹华,澈尔和哈拉古夏则搀扶住不断咳血的济伽。
那个俯身而立的男人,艰难的站姿,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一身白衣带着还很湿润的血迹。暗红的血液顺着下颌汨汨淌落,一路流到冰白的地上,形成一条条蜿蜒的血河。雷压在体内暴|乱,使全身都无法自控地痉挛起来。额角爆出一根根青筋,好似线虫在皮下游动,与脸颊的神经一同抽搐。颤抖的双腿踩着厚冰,支撑住身体的重量,济伽以手抚心,浑身乏力地站着,甚至连满口的血迹都顾不得擦拭。在这个时候,王的尊严已经不再重要了,只能放下骄傲,接受部下们的扶持。
他是一个有着极强进取心的男人。本是效忠于库拉蒂德麾下的一名将军,却以称王为毕生目标,展开了艰苦卓绝的修炼。近乎于虐待自己一样进行着苦修,几百年来,日复一日挑战女王,提高自身的战斗技巧和素养。通过后天的努力,终于获得成功。在有了足够与阿迦述、库拉蒂德、刹耶三王比肩而立的强大实力后,济伽自立为王,与库拉蒂德开创了一个多世纪的二王共治的稳定局面。然而,曾经意气风发的那个男子,如今却像是一个垂死者,只是与刹耶稍稍相斗了几分钟,就疲乏到无力再战的地步了。济伽如今萎靡的面貌,让阿迦述大为惊诧。当年四王会晤遗留的伤,其严重的程度大大超出阿迦述的预料。济伽之所以带领军队躲藏在“缓冲地带”几百年,拒绝阿迦述使者的求见,想来也有着要对外隐瞒伤势的考虑吧。
“济伽,你该回去休息了。”
阿迦述微凉的话声,透着一股怜悯的意味,终于让济伽缓缓地抬起头,游移的目光寻找到他,与他长久地对视起来。
“阿迦述……你不恨我吗?”济伽的语调里,有难抑的痛苦。
漠然地闭了一下眼睛,阿迦述疲惫地开口,嗓音非常沉郁,“我和我的族人,现在过得很好,不希望再介入纷争。”
“……是吗?”
可你却为了我,逼退了刹耶。将阿迦述无比郑重的表情望在眼里,济伽忽然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以想象,这个骄傲坚忍的男人,在被刹耶军狠狠打击的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强烈的不适感,使济伽难以说出完整的句子,心中更是装着对这男人深沉的愧疚,因而不敢发问。
不知沉默了多久,阿迦述目光一转,看向了站在济伽身边的黑皮肤女人。被盯着的哈拉古夏面色困惑,明显感觉到对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却又因为不好开口而显露出为难之色。不过,阿迦述王没有多看,微微沉下眼,掩饰了一下思绪,然后冷淡地看着济伽。
那双深沉的蓝色眼眸,犹如风暴来临前的大海,处处透露着高贵、坚韧和决然。济伽从来没有见过阿迦述如此认真的表情。
“这份坚持,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紧闭的心房在一瞬间被敲开,济伽抬起眸子,飘闪的眼神坚定地落在他脸上。
“宿命。这是我的宿命。”
阿迦述听闻,轻声叹了口气。“早点面对现实吧。”他的声音低得没有一丝温度,连面容都好像凝着冰霜,“从那个不合实际的梦里,醒过来吧。”
济伽听到这句话,蓦地昂起头颅,惨白的嘴角还挂着一串血珠。他吃力地挪了两步,又被迫停住了。只能费力地抬起头,仰望着那个只言片语便将他的努力全盘否定的男人。
自己追逐的理想,从来不被人正视,没得到过任何人的理解。他不会假装不知道,部下们的支持只是出于忠诚,而并非认同这个理念——毕竟已经失败过那么多次。至于刹耶那个死敌,则更是以尖锐的嘲笑眼光看待自己的选择。那条艰辛的道路上,只有济伽一人孤军奋战。阿迦述的不理解,并没有让他感到意外。
可是,希望仍没有破灭。济伽知道,一直有人在支持自己。那是他最有力的后盾。
银金色长发的女人,其绰约的身姿,穿越过时间的洪流,再次显现在济伽眼前。看见她,迷惘的心顿时变得坚定,让他有了回应阿迦述质疑的勇气。
“我没有——”
然而,济伽才刚刚张口,交谈的对象就已经侧过身,好似不屑听他的解释。
在迷离的星屑中,青衣的男人淡漠地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化作一道微光,消失了踪迹。
愣愣地看着阿迦述隐没的踪影,济伽从来都很混沌的眼睛,突然迸发出熊熊烈火一样炽热的情感。无焦点的瞳孔深处,闪动着异常清醒而执着的光亮。
济伽推开身边人的搀扶,勉为其难地朝前走了两步,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朝空荡荡的虚空高吼,“你坚守的理想,最终又得到了怎样的结果呢,阿迦述?!你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人类社会钻,妄想与龙族递交和平的文书,作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和人类共同生存。可是你忘了,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属于我们!自诩高贵的龙族根本容不下像你这样的异类!回报给你的,只有他们屡屡对你发动的战争!而我……我早晚会向你、向所有质疑嘲笑我的人证明,我选的这条路——没有走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最强烈和真挚的情感,在一瞬间得到爆发。随后而来的巨大亏空感,使紧绷在脑中的那根弦迸然断裂了。全身放松的济伽王站着昏倒下去,如一片归根的落叶,瘫在将军们的怀里。
“王?!您振作一点!”
什么都听不见。连耳旁担惊受怕的呼喊,都被屏蔽在了意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