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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8.驯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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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燕国的战神,传言你从小就在皇城的军营中成长,因而知道责任意味着什么?可皇家的公主,或许责任对她,仅是一桩政治婚姻而已,任何一种爱情都必定要披上一件高贵却沉重的外衣,永远以光鲜示人,如同枷锁。
永宁公主却恰恰脱下了这件外衣,因此她的人生刹那狼狈、艰难起来。
只是,她眉目间仍然是一抹不认输的亮色。
这时,人群中逸出几声讥笑,楚灏倏地回头,利若冷电的目光扫向发出笑声的一位圆沙贵族,那贵族被刺得背心一寒,顿时噤声不语了。
情况越来越糟,她纤纤弱质,劲力有限,无法制住狂爆不羁的野马,于是,她双腿使劲一磕,那马吃痛,干脆放蹄绕场狂奔起来。
我眼见情况不妙,正欲命人上去协助她,可转眼间,楚灏已无瑕细想,翻身上马,飞驰过去了。
我远远看去,她的力气仿佛渐渐用尽,踩着马蹬的脚一下子滑了出来,身子霎时倾斜。
就在此际,那马向空中一扬前蹄,她再也支持不住了,眼看就要被摔出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楚灏已驰马靠拢,他单手挽住缰绳,身子向右一探,手臂紧紧揽住了她的纤腰。略一运劲,轻易就将她抱了过来。她那一头乌亮的青丝也在瞬间滑落,迎风化作一道绝美的瀑布,温柔地流泻在他手臂上。
‘放弃吧。’他简短地游说,‘你不可能驯服它。’
她一转头,便几乎触到他的鼻尖,还有那双深潭般的黑眸,不知为什么,她仿佛不愿看到他的眼睛,因此立刻垂下长长的睫毛,冷冰冰地反驳:‘我会驯服它的,你等着看吧。’
我好像就在这一瞬间惊奇的发现她那娇嫩的脸庞上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那些光彩似乎更甚于皎洁的月光,将四周映照得熠熠生辉。
楚灏闻言仰天长笑,须臾,止笑问道:‘他们值得你用命来换吗?’
马放缓了步伐,她却并不转回头,只答:‘值得与否,已不在我思量的范围。我是燕国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燕国的勇士们沦为圆沙人的玩物而袖手旁观。你是淮人,你可以心安理得的与燕国的敌人结盟,我,不可以。’
这句话宛若一道闪电,似乎重重击穿了楚灏的脑海,他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痛楚之色,继而冷哼一声,收缰勒马,淡然道:‘果然,你还是忘不掉自己曾是高高在上的永宁公主。下去吧。’
她默然下马,也不解释,或许,她的绝望来得更加猛烈。
‘拿着。’他面无表情地扔过自己的鞭子,‘现在的你不会再拒绝了吧?’
她握着长鞭,看向停止了发狂的野马,它好像真的通人性,清楚将面临什么下场,便发出一声悲鸣。
‘咦,她的手流血了。’人群中有人悄悄地惊呼。
楚灏恍若未闻,只铁青着脸。
她低头一看,果然是掌中的伤口在流血。我见她低低抽了一口冷气,想是剧痛难忍。于是忍住痛,再次扔掉鞭子,顺手撕下两片衣襟,吃力地相互缠好。
就在众人耻笑她天真的举动时,奇迹发生了。
那匹野马突然伏在地上,在她面前垂下了头,似乎等待着她。
她相信此时的它是善意的,便自然的走近,将手放在它的脖子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温柔恳求:‘帮助我。’
那马听懂了她的话,居然欢快的眨眨眼睛,还轻咬住她的衣襟不放。
然后她指向她的臣民,低低说:‘看见了吗?他们都是勇士,他们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土才沦为阶下囚,即使你再摔我一次,我也要替他们保住军人应有的尊严。’
那马放开她,霍地站来。
她嫣然一笑,知道这一次绝不会再被摔下来了。于是她轻快地扬身上马,极为自然地一磕马蹬,双腿稍稍夹紧,那马立刻象箭一样飞驰而去。
她兴奋极了,策马绕场驰骋三周,仍未尽兴,但终于拨转马头面对叱罗利,扬眉高声宣告:‘迦楼王,我赢了,请遵守你的承诺。’
那晚,她扬鞭策马的姿态美妙而张扬,事隔四年,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她说的每一句骄傲的话,每一个倔强的笑容。我以为她会示弱的,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大燕公主。如果她象一般女子含泪示弱,相信不仅是我,就连迦楼王亦会动容几分,这样她所求的结果会来得轻松很多,然而,她竟然那般骄傲,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很快,她又策马而回,那野马异乎寻常地乖觉,任她使唤,供她驾驭。
显然,圆沙与燕国之间进行的这场毅力荣誉的角逐,以她漂亮的完胜宣告终结。”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两人却均无倦意。
洛少谦从昊的叙述中,隐约推测出一点头绪,这一点臆测和贺术易的平静叙述渐渐组合成一张张冷色调的画面,重叠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他几乎能看见那一个乍暖还寒的晚上,夜风嚣张,拂动着她的衣袖。于是,人就更显得更加柔弱,刺目的血色映衬着她苍白的肌肤,淡若黎明前最后一丝烟雾。
或许在那伤心愤怒、无助凄绝的大漠之夜、只需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彻底吹散。
“那么,你是否遵守了承诺?”
贺术易朝他举杯,见他面色不善,便自饮一杯,笑道:“你猜得到答案,何必多此一问,我比任何人都愿意成全美丽勇敢女子的心愿,但我不能拿圆沙的军心士气去讨美人欢心。”
“因此,你失言了?”
贺术易微微一笑,“迦楼王或许做梦都不曾想过,他会赌输,众目睽睽之下,要否认片刻前的约定,显然不行。于是,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向我瞟来,我略一思索,缓缓摇了摇头。
他得到示意之后,很快明白了我的用意,便将全部燕军集中在一块,大声宣布:‘你们的公主赢得了赌约,我叱罗利愿意遵守约定,给你们一个维系尊严与性命的机会。’说完狠狠一拍掌,百余名精壮剽悍的圆沙士兵迅速抄上兵器围成一圈,将燕军团团困住。
她圆睁眸子,怒叱:‘你出尔反尔?’
叱罗利哈哈大笑:‘这叫公平决斗,他们不是自称以一敌十的勇士吗?那就证明给我们看,圆沙人素来佩服真正的汉子,只要他们能在决斗中存活,那就可以安全离开迦楼,回到燕国。’
她闻言恨极,‘卑鄙无耻,别说他们被你折磨得体无完肤,命悬一线,便是好好的,不足五十人的队伍怎能与百人的队伍相抗?你分明是变相使诈。’
叱罗利勃然变色,扭头朝向老周,‘如何,愿意使用这次机会吗?’
老周仰天长笑,余下燕军无不欢声如雷,人人亢奋不已,纷纷挥动手中铁镣,发出阵阵刺耳的金属鸣声,道道青光闪动,映在各人脸上,更见慷慨悲壮。
‘好!’老周霍地吼出一声,领着众军,呯地一下,单膝脆下,面向他们的公主,郑重道谢:‘多谢公主!’
她以手掩口,拼命抑止即将逸出的呜咽之声,与他们默默相视片刻,忽然漆黑的双眸瞬间水光隐隐,便急促地仰面,然后举袖,胡乱擦了几下,似在掩饰某种痕迹。
‘名字。’她定定开口,‘留下你们的名字,若是葬身在此,我卫悠向天起誓,无论未来的处境有多么艰险,我必将你们的名字带回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