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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金兰义断起伤逝 ...

  •   多年以后,当已经登基称帝,贵为九五之尊的曹昂再回忆起那场战争时候,总是会出人意料地沉默一番,然后合上眼睛,摇头轻叹。一晃经年,当年的赤壁之战,还总是会在他不经意间于脑海中回放。
      曹昂后来想,如果没有这一战,可能他们曹氏不会那么顺利的登上天下至尊的宝座,他也可能不会这么快就继承父亲的一切。当然,他也会琢磨,这一战,这些局,给予他这一切的布局之人到底是事前设好?还是随机应变,临时起意?它一环扣一环紧密结合,看似毫不经意,却偏偏让他们这些局内人不知不觉就身如其中,所行所为皆被算计而不自知,这样的事情即便是过了几十年再回想也已久让人心惊胆寒,冷汗涔涔。
      在赤壁的那把火烧起来之前,曹军中的荆州水师已经在江面上和孙刘联军进行过多次试探性的交锋。只是最后往往都是以胜少败多做结局。
      曹营中渐渐地开始弥漫起一股焦躁气氛:远离乡土,会水土不服。水上作战,不是自己所长。荆州水师新败之后,士气浮动,竟然开始生出作乱苗头。而让几个最高层的人一直焦急的还有:从几天前开始,许都方面一直按时送到粮饷却出现了迟滞现象。种种不利叠加,一下就让曹营的高层感觉到空前的压力:这场看似优势占尽的战争,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好打。
      可是偏偏这种人人焦虑,人人在思考的对策的档口,被人们寄予厚望的谋士团里,却也出人意料地出现了问题。
      贾诩依旧是在襄阳卧病,至于他真病假病没人仔细探究。程昱因为贾诩的缺席,不得不顶替他的空缺,被留在了襄阳后方。而荀攸在和一次帐议因与郭嘉在赤壁对策上持有不同意见而起了几句争执,而就在争执发生的次日,中军师荀公达就感染风寒,告病卧床。剩下几个能指望上的,司马懿是问一句答一句,你不问,他绝对不多说的人。庞统倒是话多,可是他自打建议曹操铁索连船以后,就忽然从曹营销声匿迹,找不见人了。而唯一一个比较靠谱的郭嘉,却还是不靠谱地对他的垂钓大业情有独钟。
      曹昂几次愁绪满面地去问郭嘉,却都得到一些莫名其妙地答复。诸如“水边天潮,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烧的更火大一些。最好是有风的时候。”或者“人数不对,江东怎么就来这么点人试探呢?”“磨刀石得选好,不然宝刀也会被糟蹋的”啥的。
      甚至有一次曹昂忍不住冲郭嘉喊道:“先生,您到底在想什么?您难道不知道现在局势其实没我们看到的那么大好吗?”
      结果郭嘉回他什么?
      他竟然老神在在地回过头,望着曹昂完全不在意地淡笑道:“气大伤身。大公子,息怒息怒。”
      曹昂咬着后槽牙:“昂没生气!”
      “是啊。你没生气。你就是有些着急罢了。”郭嘉回过头,搓了搓手,脸上依旧带着云淡风轻,仿佛万事皆成竹在胸的笑意回答:“大公子,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来问嘉:为之奈何。而是要想法子稳住你的部署。等着吧,等时机到了,你得到的肯定不是一个江东。”
      曹昂被郭嘉这话震的僵立当场,好一会儿才傻乎乎地提醒郭嘉:“先生,慎言!”
      郭嘉耸肩一笑,当没这回事一般笑眯眯地跟曹昂道:“大公子,你觉得嘉装神弄鬼的本事如何?嘉打算打完这场仗,亲自去实验一下。假公济私,饱览大好河山,携眷同游,经历世间神迹,岂不妙哉?”
      曹昂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郭嘉在说什么。只是看郭嘉那表情却是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也只好放弃询问,按照郭嘉所言,去尽心安抚部下。那时的他还完全想象不到,就在他跟郭嘉对话发生过的次日,一直静而不动的江东军竟然在一夜之后,改变策略,主动出击了。
      曹昂记得很清楚,那是十二月中旬,一向北风呼呼作响的江面上,忽然风向一转,改走东南风。他还来不及思索这样的气候会对战争有什么影响,就忽然收到庞统送来的急报:“今夜亥时,点火为号,诛叛。”
      诛叛?很奇怪的一个用词,让曹昂一下子就意识到这里头可能多有蹊跷。可是没等他仔细琢磨这里到底有什么猫腻,就被自己父亲下令,掌管曹军西南大营,率军前行十里。但是依旧和荆州军,保持距离。
      又是一条奇怪的命令!
      而等到曹昂应诺接令后,曹操的第二个让人惊异不定的决定又出炉了:任命林艺为荆州水师大都督,全权负责荆州水师事宜。
      林艺?是谁?好陌生的一个名字?这位谁举荐的?
      一群被这条命令搞的懵懂无措的人赶紧开始着手打探即将上任的荆州水师都督到底是何方神圣。结果这一打探不要紧,直接把人给震撼。
      林艺!蔡威的手下,是受过蔡家恩惠,跟着蔡威出颍川,九死一生到达荆州的少年郎。是在蔡威离开襄阳去江夏时,被蔡威留在荆州水师,在襄阳混的风声水起的间者钉子。是蔡威重返襄阳跟张允不虞,与萧图一起诛杀张允的叛将。是蔡威一声令下,他就能反出襄阳的刺头儿。是后来跟着蔡威在海上出生入死,纵横无忌的副手之一。
      林艺的履历,怎么看怎么都是在证明他的主子至始至终只有蔡威一个。就算他曾经在荆州水师待过,就算他了解荆州水师,可当真把荆州水师的大权交这样一个人的时候真能让人放心吗?
      曹昂不知道,曹操手底下另外一些人,就更不知道了。反对之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拿蔡威未必是在真心归降说事儿,信誓旦旦,一口咬定林艺此人不可信任,断不能把荆州水师交给一个外来人。
      结果曹操却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不肯收回自己的任命,硬是力排众议,把林艺推上了荆州水师一把手的交椅。
      对于空降而来的领导者,荆州水师的士卒们相当的不领情。而刚受命来到曹营就被曹操丢了这么一个重担的林艺却只是在听到命令后微微蹙了眉,然后二话不说,带着自己三百亲卫走马上任。上任的第一件事,不是训话,不是驻防,而是直接告诉自己部众:“今儿晚上有大战,不想死,就给我好好打。”
      荆州士卒们该怎么反应?
      混不吝不当回事的有,摄于林艺余威心惊胆战地听话的也有。当然还有一撮人暗暗地往曹操那里递消息告黑状:林艺刚来就谎报军情,祸乱人心,丞相当杀一儆百,严惩不贷。
      曹操对这些全都不当回事,听过就算。而林艺也是不当回事,自己亲自上阵,开始视察荆州水师的水寨。
      等他视察完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林艺是眼睁睁看着江东数十艘小舟借着风势,飞速地向曹营靠近。还未等待靠岸,舟上火箭齐飞,“唰唰”地落入水寨之中,营盘遇火即燃。不过顷刻,荆州水师就是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偌大水寨,一片惨叫哀嚎之声。而更让荆州水师搓手不及的则是,林艺刚刚当机立断地决定放弃水寨,下令后撤时,江东那些借了风势的战船就已经如杀神再世一样,转到了他们眼前。
      前锋军中,大旗展开,红底黑旗上竟赫然铁钩银划,写了一个气势如虹地:“甘”字!
      居然是甘宁?前来攻打荆州水师的前锋竟然是甘宁!为什么阿图的细作报告的是黄盖为先锋?
      林艺对此始料未及,拳头紧攥,手抵住下巴,一言不发。旁边他的亲卫早已经着急:“将军,怎么办?江边起火了!”
      林艺眼盯着迅速靠近的战船,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好一会才恶狠狠地拿起令箭对着准备撤退的荆州水师下令:“整合队伍,速回江边,准备与江东军血战到底。”
      荆州水师大难临头,生死存亡之际自然也顾不得林艺是否是才被空降而来的上司。在被甘宁的先锋打散了几个来回以后,竟然也按照林艺的命令,开始防守反击。
      在荆州水师或自愿或被迫与江东军交战之时,在不远处扎营的曹军之中,自然也没有闲着。实际上,在江边水寨一起火,就有人报告了曹操。
      曹操听后只是点点头,蹙起眉,神色严肃看向了郭嘉。
      郭嘉这回倒是没打哈哈,只是伸出胳膊拦在曹操面前:“主公暂且等等。周公瑾不是那么好哄骗的人,若真没有一些尸体丢给他,他是断然不会下令全军进发的。咱们要……”
      郭嘉话没说完,一个亲兵就急火火前来报告:“江东先锋甘宁已经攻陷大半水寨,我水师力战不敌,正在向旱寨溃退。现下江东之人还在增兵。周泰、韩当、吕蒙部等已皆随甘宁之后,即将登岸江北。”
      曹操拳头一下子握紧,脸色严肃:“再探再报。”
      亲兵赶紧退下,不多时,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这回回来神色比第一次更难看,带来的消息也更糟糕:屯于夏口的刘备也出兵了,正在向着我大军而来。我军水师已然不敌江东,水寨已经全部……沦陷。现在林艺正带残部,往旱寨急撤。
      曹操面色阴沉,盯住郭嘉一直放在他身前的胳膊:“奉孝,以为此时时机如何?”
      “再等等。等到江东军马彻底进入旱寨。”郭嘉眯着眼睛,远望着南方火光方向,抿着唇,从牙缝里蹦出答案。
      在郭嘉跟曹操这么一直按捺焦躁按兵不动之时,已经下令全军进发,向曹营旱寨进攻的周瑜却在水寨被彻底攻克后,狠狠地蹙起了眉头:此刻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极度的不安感。在战前一直被他担心的两个因素现在居然一个也没出现。蔡威安稳不动,可能还有情可原。但是郭嘉却也无所作为,任由他们施展就太诡异了。
      物有反常必有妖。
      周瑜抬手放眼望着江上一片狼藉的水寨和水面上无数的曹军尸体,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不好,中计了!”
      周瑜脸色煞白,几乎是立刻扭头,对着传令兵,声嘶力竭地命令:“传令全军,速速登船,撤回南岸!”
      传令兵一头雾水:大好的局面,竟然要撤退?都督不是在开玩笑吧?
      “快去!”周瑜难得失了温和,眉目严厉地望向擂鼓的士兵。
      传令兵不敢怠慢,小令旗一挥,江东撤退的号角声就在一片喊杀之中,沉沉响起。几乎是同一时刻,曹兵里郭嘉也眯起眼睛,看着曹操嘴角带笑地赞道:“周公瑾倒不愧是江东双璧。反应挺快。这么早就察觉出不对头了。”
      会过意曹操单手一劈,曹军进军的鼓声就透过夜幕,四下急传。
      “咚咚咚”的节奏,像一把钢锤一样砸在江东几个领军之人的心头。已经进入旱寨的甘宁等人根本来不及部署撤退事宜,就已经被忽然从四下冒出的曹营伏兵拦截当场,进退不得。而闻声较早,来的较慢的刘备则在听到后退信号后,迅速回师,登船回撤。
      可是他的战船还没起锚,江对岸一股冲天的火势就立刻把他震惊在了当场。火光前,近百艘战舰游弋江面,所有桅杆高挂战旗。黑底白字,斯文端庄一个“陆”字,竟让刘备觉出了无端的讽刺:夏口,他的营地,居然……起火了!
      就像一滴水进入了滚烫的热油里一样,这样的变故直接把孙刘联军中,理智尚存的一些军士刺激得惊慌失措,呆怔僵愣:在他们酣畅淋漓地打击曹军的时候,会不会自己那空虚的后方已经被曹军派去的人占领了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刚一闪现,刘军撤退的脚步更加惶急,江东军在大军围困之下,骤失盟友,不由压力倍增。原本还井然有序的撤退被刘军一冲一带,竟然也显出了仓惶之态。
      万分危难时,已经是深入敌阵,与张辽马超陷入鏖战的甘宁,则趁着杀敌的喘息对亲兵传令:“快马突围,转告周泰、韩当几位将军,速速撤退。甘宁断后!”
      甘宁话一落,抬臂做了手势,然后无数部众蜂拥而至,掩护着几十骑亲兵往外撤退。
      而已然登船的周瑜等人前脚刚刚离开,后续部队还没跟上时就被一道横锁长江之上,封住他们退路的舰队给阻拦下来。
      船队中军船舰上挂着一张黑帆,船头伫立的蔡威不着盔甲,衣袖袍带在火光寒风中猎猎而动。
      蔡威的船只甫一出现,就让周瑜瞬息了然。先前他还担心蔡威一直隐匿在暗处,不晓得会干出什么事,他们那时不得不分出兵力,用来对抗提防蔡威。现在蔡威现身,自然也就没那么大威胁,毕竟,据他所知,蔡威手下能动用的有生力量也不过三万余人。除去在刘备营中火烧连营的陆逊部,加上拦截自己的蔡威本部,蔡威恐怕已经没有余力再滋扰生事,祸害其他地方。
      想通其中关节的周瑜渐渐舒展了眉头。曹军那里的埋伏反击,恐怕是郭奉孝的手笔。而眼前的长江拦路虎,自然就是蔡威要扮演的角色。这两个人,总算是出手了。对于周瑜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在现在己方占尽劣势的情况下,他不怕敌人动手,就怕他们一直藏着掖着,让人揣摩不到他们在想干什么,弄得部下个个心惊胆战,草木皆兵。
      蔡威的现身,对周瑜来说意味很简单:不过是打一场罢了。赢了?江东顺利撤退。输了?……如今不是想输了以后会怎样的时候,便是真的要输,也得等到打过之后再说。
      这边周瑜在中军舰神思电转,那边蔡威却已经以手做筒开始对着周瑜喊话了,只是他话说的忒损,他竟然问候周瑜说:“公瑾兄,多年未见,公瑾兄风采依旧。”
      周瑜倒是也不含糊,推开他面前随时为他提防蔡威冷箭的亲兵,语带笑意地回道:“倒是比不得仲俨兄春风得意。”
      蔡威听后摆了摆手,他身后弓箭手“唰”地一下拉弓搭箭,对准周瑜的船队蓄势待发:“公瑾兄,可满意小弟送你的见面礼?”
      周瑜眼睛眯起,看着对面船舰上冷光森然地箭锋朗声道:“周某回礼,稍后就到。”
      蔡威一愣,手指向周瑜身后的江北之岸:“公瑾是指这个吗?”
      周瑜顺势回头,待看到江北之景后,差点变了颜色:那些停留在这江东准备接应周泰,甘宁等人撤退的船只附近,不知何时被人在水上倒了火油。水寨上零星的火势已经渐渐熄灭,却还有一些蔓延到了岸边,火遇油物,瞬间增了势头。不少江东战船已然被波及到,正渐渐燃烧。
      这下,周泰他们就是已经突围,想立刻撤退,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周瑜回过头,攥紧了拳头,望着蔡威:“仲俨倒是好大的手笔。只是……凭你不到三万人,也想拦住周某?”
      周瑜说完,就手臂上抬,做了个进攻的手势给其余诸舰。跟随周瑜撤退的江东水师立刻会意,一扫之前被蔡威拦截时的低迷和慌乱,肃整队伍,驾驶舟舰,向蔡威船队而去。
      蔡威柳眉一挑,转身从船舱里拉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告诉你家都督,你要跟他汇报什么?”
      被绑的人抬眼瞧了瞧蔡妩,张嘴狠啐了他一口:“姓蔡的,老子落入你们手里,老子认栽!你别想从老子这里得到一丝消息。”说完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挣脱蔡威的禁锢,在蔡威叫人阻拦之前,一头栽进了长江中,几个浪花下去,就不见了踪影。
      周瑜虽然能看清蔡威抓了人,也能看清有人投江,但是却看不清被抓之人的长相。只是凭借直觉察觉到:这人知道的,肯定是对江东来说,另一个比较糟糕的噩耗。
      果不其然,他这个想法一冒头,蔡威就在那里满是遗憾惋惜地喊:“公瑾兄,实在对不住,小弟我没看住他。竟然让他来不及给您报信,就寻了短见。不过,这话由我来说也不错:柴桑告急。你家主公原本是该率军阻拦在赤壁火起后可能出现的曹军援兵的,却不想他刚出柴桑,就被曹洪,魏延缠上。现在柴桑告急。公瑾兄,有何感想?”
      “有何感想不敢当。只是周某信得过我家主公,也信得过黄老将军,有他在主公身边,柴桑丢不了。”
      蔡威闻言,瞳孔骤然一缩,扫视了下渐渐靠近的江东船只,咬着后槽牙转向身边的庞统:“他刚才说,他主公身边是谁?黄老将军?黄盖吗?”
      庞统脸色很糟糕,一向拿在手里的小戒尺也停止了挥动,他指着前头火海依旧,喊杀依旧的北岸说:“恐怕是的。也许,我们的细作情报有误。深入曹营的先锋恐怕不是黄盖,而是……甘宁。”
      蔡威愣了愣,表情一下子阴森黑沉。他在瞟了眼周瑜后,拳头握紧,“嘭”的一下砸在了船头护栏上,再抬头,蔡威几乎是用吼地对周瑜说道:“周公瑾,你是想去给刘玄德的营帐灭火还是想去你主公那里救援,蔡某都不拦着。现在蔡某没功夫跟你磨叽,你赶紧让路。”
      他这话音一落,不止是周瑜愣了,连庞统都明显的呆滞了一下。在回过神以后,庞统一下拉住蔡威袖子:“仲俨,你要干什么?军情大事,切勿儿戏!你知不知道放走了周公瑾,你在曹公那里得担多大的罪名?”
      蔡威抿紧嘴,身子微微动了动,到底还是极其冷静地把庞统地手臂拨开:“我知道。可是我必须得去。”
      说着蔡威的手就抬起,两个手势下去,满船弓箭消失,舵头右转,开始向一侧让开。
      庞统眼睁睁瞧着整个船队开始转向,恨恨地跺了跺脚,手指着蔡威:“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样的一番局面,是多少人,费了多少心血才得来的?只要擒住周瑜,不,哪怕是伤了他,都足够蔡威今后在曹营确立牢不可破的地位,足够他们以后有充分资本让曹营一干老人对其刮目相看。可是现在……别说是杀人,蔡威正上赶着放人呢!今儿这事,换个正常人都做不出来!你说蔡仲俨,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你是分清轻重是非还是看不透敌我形势?你怎么净做些让人咬牙切齿的事?
      庞统被蔡威行为气的呼吸急促,言语失调。而周瑜在江东中军舰上看着这从天而降地生机,几乎同样是言语不能。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庆幸自己当初听了甘宁的请命,调换了黄盖与他之间的任务。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无比焦急,他甚至连让部下趁机下手的命令都没有下达,在蔡威的船队舵头开始转向时,周瑜几乎立刻配合,也命令舵头转向,给蔡威让开一条水道。
      双方的部下对自己上司的这一句举动都表示出无比的困惑和疑虑:怎么就不打了呢?明明刚才还剑拔弩张,机锋暗藏的。怎么片刻功夫就烟火消弭,太平让路了呢。当然,他们可能不知道,在周瑜心里,有比更蔡威打仗更重要的事,就是确认柴桑安全,确认孙权平安。而在蔡威心里,自然也有比功绩更重要的。便是他跟甘宁之间这份金兰义气,以及他费劲心思要保全的兄弟性命。
      在蔡威急匆匆往江北赶时,曹操正立马在高坡之上,望着各处局面大好的战况,捋须微笑。
      “经此一役,恐怕江东再无力与我许都抗衡。刘玄德损兵折将,就算此次能突破陆伯言所设拦截,恐怕也不能再与江东结盟,继续在夏口待下去。毕竟他的撤退,可让江东损失不少。”说完,曹操又遗憾地摇了摇头,“只是可惜了江东这些将领,不知道其中有几人能降。孤当初答应了仲俨,即便这群人不归降于孤,只要肯致仕归隐,孤一样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是看眼下这情形,似乎……哎,公达,你说奉孝当初向我举荐仲俨时,可曾想过仲俨会让陆伯言对刘玄德下手。”
      曹操旁边的荀攸脸色有些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点了点头:“奉孝那个小舅子,小心眼儿很。诸葛孔明既然敢向孙仲谋谏言,打起诓孙夫人入江东的主意。仲俨事后自然得报复回来。刘玄德作主子的,替麾下军师承受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今后刘玄德知道这事因何而起,是否还会如现在这样,对诸葛孔明信任不疑?”
      曹操听罢颇为欣然地点了点头,扫视了一圈以后,发现郭嘉竟然还没在,不由疑惑地问身边许诸:“嗯,奉孝人呢?”
      许诸也不迟疑回答道:“刚才还在,后来不知道想起什么,急匆匆地就跑到西营水寨去了。属下已经派人跟着随行保护。断不会让奉孝先生出事。”
      曹操点了点头:仲康做的很好。只是接下来奉孝不在的话,单靠他一个,戏好像有点难演。希望,等会儿他能及时赶回来。
      被他惦记的郭嘉自然还不知道曹操心里的着急,他正面色肃然地看着眼前的战况,眼睛一眨不眨。西营是被甘宁率先攻破的营盘,也是甘宁断后时拦截曹军进攻的地方。只是现在这个地方却显得惨烈肃穆。
      甘宁的部队已经所剩不多,如今更是被张辽、马超、赵云、张颌四部从四面包围。江岸突围而出的周泰在掩护韩当撤退时,被曹军流矢所伤,落马被俘。吕蒙则是因为船只被毁,一时之间难以渡河,而被曹昂、高顺部围困。
      明明已经是囚中鸟,盘中餐,偏偏吕蒙却骨头硬挺的很,任司马懿在阵前巧口劝降,吕蒙就是丝毫不为所动。劝到后来,吕蒙直接“唰”的一箭射向曹昂,虽然被曹昂及时躲过,但也彻底宣告了他吕蒙宁死不肯归降的事实。
      而一壁让郭嘉等人都肃然无语的,则是甘宁的举止。
      郭嘉赶到的时候,眼前的甘宁就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他身侧亲卫仅仅还剩下了不到百骑。甘宁手里的长刀都已经卷了刃,人在马上,脸色苍白,目光却坚毅无比地望着他对面的张辽。
      张辽微微地勒住马缰,眼望着甘宁目露不忍。
      张将军横刀在侧,看着甘宁轻声道:“甘将军,张辽知道劝您归降恐是徒劳,只是……甘将军当真要继续打下去吗?将军,你看看你的身边,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这几十位追随你的兄弟着想。我主惜贤爱才,甘将军若能归顺,必然能够……”
      “休要多言,再战便是。”
      甘宁不等张辽把话说完,就驾马操刀砍去,只是这一刀下去,却无力的很。张辽眼望着刀锋,无奈地偏头躲过。然后回首一刀,刺中甘宁的马鞍,发力一撩,甘宁被挑落马下。只是一个骨碌,甘宁又重新站了起来,抽出佩剑当拐杖,以剑柱地。望着张辽,浑不在意地喘道:“张将军好俊的刀法。”
      张辽一言不发看着他,到底还是翻身下马,放下长刀,抽出佩剑。
      其实在场人能看出,甘宁已经是力竭状态,不然他不会让张辽一个照面就挑落马下。而张辽的动作也无疑在说明:他尊重眼前的这个人,他把他真正看做了对手,不乐意占他一丝便宜。虽然实际上,张辽已经是占足了便宜。
      甘宁看到张辽的动作后,只是咧嘴微微笑了笑:“你不磨叽那些投降不投降的事的时候,倒是很和老子脾气的。来,咱们再战。”
      两位马上的名将,弃了马匹长兵,要在地上来一场剑斗。
      他们身周是密密实实的包围圈,背景是无数敌人和同袍的尸体。这样的情景,在之前没有,在之后恐怕也不可能有。一旁看着的将领们,一个个沉默不言,面色复杂地望着包围圈中的和张辽站在了一处的甘宁。
      有种敌人,你未必会喜欢他,但你不得不尊重他。对于今天在场的诸位曹军将士来说,甘宁可能就是这样的敌人。
      往来十几回合以后,看出甘宁渐渐难支的张颌终于忍不住带一丝颤意开口:“甘将军,别再打了。降了吧。”
      甘宁“唰”的一下收了剑招,眼瞪着张颌,就要破口大骂,就听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让他及其意外的声音。
      “甘兴霸,你他娘的要是敢死,信不信老子能开棺戮尸!”
      一群人顺着声音看去,正见蔡威从船头跳下,劈手夺了身边一位士卒马匹,翻身上马就要往这里奔。
      甘宁愣了愣,微眯起眼睛,然后扭过头,望着张辽朗声大笑。
      “想不到甘宁临死之前,还能得结义兄弟送行,倒是不枉此生了。张文远,我家主公曾将你我并列而谈,今天就让甘某见识见识你到底还有多少能耐。”话落,甘宁就又执剑向张辽刺去,张辽本能格挡,却不想甘宁在他剑锋接近时,身形一矮,侃侃把自己咽喉送上了张辽的剑尖。
      张辽大惊失色,眼看着甘宁缓缓后仰,手一松,长剑“叮啷”落地。而周围一众人看着出人意料的一幕更是目瞪口呆,震惊非常:甘宁他战至最后屡次据降,竟然在自己义弟前来的时候……选择了自尽!
      扬鞭疾驰的蔡威在看到这一幕后,一个打晃,几乎没从马上跌落下来。他在靠近人群时,包围圈自然地为他分开一条通道,蔡威踉跄了一下,才抬脚快步走到甘宁身边。
      甘宁此刻还没停止呼吸,只是瞳孔渐渐开始涣然,喉咙里也发出一阵“咯咯”的声音,鲜血从伤口溢出,顺着脖颈流到地上,染了一片殷红。
      蔡威“噗通”一声,单膝跪倒甘宁身边。
      “你想说什么?是说嫂子还是侄子?还是你的手下弟兄?”
      甘宁眼珠儿微微转了转,像是想说话,可是嘴巴里却又不住地往外冒血沫子,把他将出口的话,全部变成了瓮声瓮气的碎音。
      蔡威把脑袋凑到甘宁嘴边,靠着平日里的了解和自己所听,才渐渐辨析出,甘宁临终前的一句话:
      “老子……到底……也没让你为难……”
      蔡威“唰”的一下握紧了拳头,合了合眼睛,把脸艰难地转向甘宁。
      甘宁转过头,眼盯着自己那几十个部下,固执地望着蔡威,还没等蔡威做出什么承诺,甘宁身体忽然一抽,眼中神采也骤然黯淡。
      “……甘兴霸?……大哥?……兄长?”
      蔡威似难以置信一样,伸手拍拍甘宁肩膀,发现甘宁已经没有了反应以后,瞬间就僵直了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蔡威才缓缓地抬起手,合上甘宁的眼睛。人却如脱力一样,一下子双膝跪地,在甘宁尸体跟前,无声合眸。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或许是在回忆和金兰兄弟相识相处的肆意时光。或许是在怨怼甘宁的宁死不降。或许是在后悔自己没有早一步到此。又或许是想把甘宁摇醒,然后告诉他:你他娘的怎么就这么心急?老子当初和曹孟德一番周旋还不就是为了你们能保全自己?如今你倒潇洒,一声不吭连遗言都没有就死了,你有没有想过嫂夫人和我那侄子怎么办?你真他娘的是个混人!土匪!
      但不管他怎么想,甘宁都不会再睁眼回应。徒留蔡威和其余诸人黯然伤神。
      庞统这会儿也终于踉跄跄跟过来,见到甘宁时,脸色先是一白,随即像不敢相信一样,开口问:“甘宁他……”
      “死了。”蔡威回答波澜不兴,平静非常。
      接着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四周,最后将目光停在最外围正眸光复杂地望着他的郭嘉身上。
      “他家眷皆在江南,若要发丧,尸体可能送还其家?”
      “虽有难度,但可勉力一试。”
      “如此……,便多谢了……姐夫。”
      说完,蔡威就回过身,望了望刚才甘宁的部下,眼睛里竟然是一种茫然释然。
      “把你们将军的尸体抬走带回去吧。”
      话落,蔡威转过身,脚下利落地迈向刚才回来的方向。只是他刚抬步,就手捂住嘴唇打了一个踉跄。几个殷红的血滴顺着蔡威的指缝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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