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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98 拂了一身还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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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亭觉得自己心跳突然变得极慢,身子晃了晃:“然后呢,朝廷里没人管事?就没派人去找?”
“公主……”符央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但是在空中又顿住,收了回来,“监国的是我,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我将羽林军和京城守军各调出一半,赶去龙脉山搜寻圣上的踪迹,但是至今无果。”
龙脉山这场罕见的大雨,将山下百姓房屋尽数冲垮。那几天内,陆续有那一千军的尸首被找出,但是敬宣却始终没有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国之君,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在短暂的慌乱过后,静亭很快就稳住了心神:“这件事传开了没有?”
符央摇摇头:“我封锁了消息,朝廷内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静亭松了一口气,这极少数人,肯定是指的符央自己的亲信。只要众臣和百姓还没有知晓此事,短时内就不会动乱。
“可只怕此事瞒不了多久。”符央说道,“如今相位还空着,太尉是个鸾倾派,倘若圣上失踪一事败露,太尉必将先压制我,再独揽大权。此时京内没有皇室成员,我只得匆忙来此将公主接回。”
“那么现在京城里谁在主事?”
“我将蒋毓提为太常寺卿,现在交给他监国。”符央沉声道,“我走时和他说过,若是局势稳不住,便宣布圣上已死的消息,然后将小音拥为少帝。皇后那边我也托人打探过,她说必视小音为己出。”
静亭沉吟片刻:“也只好如此。只是陛下,莫非真的已经……”
符央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还不知道,公主莫想太多了。”
静亭知道符央是个谨慎的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么敬宣,只怕真的已是凶多吉少。
但是她不死心,当第二天随从来询问从那条路回京的时候,静亭坚持要从龙脉山一带走。符央虽不太赞同,也只得答应。
又过了两天,京城里传来少帝登基的赦召。
蒋毓果然还是不够资历。他是一个善居人下的人,他的为官之道,主要在于逢迎与谋划,论起主事,便差了一些,终究是没有斗过兵权在手的太尉。不得已之下,唯有拥立新帝。
静亭听到这个消息,独自默然了很久。
她一会儿想到年音傻乎乎的笑脸,一会儿又想到敬宣的怒容——其实说真的,她见到的敬宣,一年里有半年都在生气,半年里有三个月都是在对她发火。可是没有办法,那是她弟弟。
她本是有些怕他的,可是直到离开京城之后才发觉,自己竟还会不时想念他。后来逐渐才想到,或许他对她发火,是因为失望的。他也可以不管她甚至杀了她,但是他没有,他心里或许还是将她当做姐姐。
又过了两天,他们的车驾开始接近龙脉山一带。
道路崎岖泥泞,车队通行极是不便。静亭便舍了马车,和别人一样在外面骑马。这天,正行到中午,日头正盛,空气如炙烤,两侧的田地此时都填满了山上冲下来的泥沙,荒凉至极。
前方却突然一阵马蹄传来,一个单骑信使扬尘而来:“急报!符大人,急报!”他见到符央,那表情几乎要喜极而泣。符央眉心一蹙,将信接过来,扫了一遍匆匆合上,脸上的神色凝重起来。
“蒋毓向我们要兵。”见到静亭正望过来,符央便解释道,“京城里本有些他能调动的兵,现在他只怕是被人控制,自身难保。”
他说着,又转头去问那信使:“眼下京城如何?”
“回大人,小的离开的时候,城门已经不让出了!蒋大人一直在皇宫里没有出来,只派了我和另外三人从不同路线秘密出城,来迎符大人和公主。他……他说要是晚了,国将不复!”
这信使不是个明白人,也说不清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胜在忠心,符央便令他速去另外三路,将其他信使截住,销毁蒋毓求救的信件。
“公主怎样看?”符央问她。
静亭想了想:“京城里肯定有人谋反,不是太尉,也会是别的什么人。”虽然这样说,但是两人都明白,这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太尉,“现在我们要是赶回去,就是羊入虎口。蒋大人要兵,不如就给他兵,他自有他的道理。”
符央点了点头:“前面龙脉山还有未回的羽林军和京城守军,若是都能召回,约能凑足一万人。”
“太少了。”静亭皱眉,想了想,决定道,“我们写信给各郡县,还有定北军和珷王,强制他们带兵入京勤王。”(勤王就是帮皇帝的忙)
符央一怔,没想到她居然出了这样一个主意。略一沉吟道:“这样是好,只是,若公主以你的名义写信,只怕被京城知晓后,引来那叛乱之人的报复。所以公主写完之后,请不要回京。”他这样一想,有些艰难地道,“……公主不然,回契丹?”
静亭摇了摇头:“我就在龙脉山,你给我留五百人,我要在这里找陛下。”她想着,即使勤王成功,解了京城之围,也不是长久之计。拥立少帝这事,说是维护皇室,但其实是纵容了权臣与外戚的势力。年音还小,倘若叫他坐在那张龙椅上长大,估计几年之内,就会长成一个三观不正的昏君。
届时朝堂上即便有肱骨之臣辅佐,却也难免小孩子偏听偏信,奸人乱国。东汉“十常侍”、北宋“六贼”,都是先例。
所以要解决问题的根本,还是要找到敬宣。
这样想来,就更加坚定了她留在龙脉山的决心。尽管符央一再反对:“公主,这样太危险了。”
静亭淡淡一笑:“陛下还在这山中,我又怕什么危险?”尽管已经有了新帝,但她仍称敬宣陛下,“倘若国为奸人所夺,朝纲不再,我再安全有什么用?”
符央望着她,神色微微闪烁,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大人,京城那边,就交给你了。”
静亭策马带着五百人连夜入山,符央在大雨冲垮的路上送她,一行人灯火飘摇,连成长龙。他站得笔直,因为背后有近万人的队伍正看着他,因为他肩上,负着年氏的江山。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快意交织在心头。
山地陡峭泥泞,转入山口,身后的灯火就再也看不见。身边的一名羽林军提醒她小心脚下。
静亭应了一声,突然抱住马脖子,回头望了望。自然是什么都望不见,她却突然一笑,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
“符央,还记得你的理想吗?”
几日后,各州县陆续接到信件。除了少数观望不动的,都纷纷开出勤王军。定北军顾训,亲自带了五万人前往京城。在隘口恰好和符央的人马相遇,两路合为一路,在隘口扎营暂歇。
很快地,陆续又有几个地方援军赶到,勤王人数突破十万。之后,珷王等人也来到隘口,勤王军集结完毕,准备向着京城进发。他们打出的旗号是肃清朝廷,迎太上皇回京。
而此时,被他们迎的那一位,还在云山雾罩当中。
龙脉山全线百里,传说中,这山下埋着一条金龙。山间泉水淙淙,气候宜人,那泉水涌出的地方,便是相传灵气汇聚的龙眼。
敬宣守着这枚龙眼,已经有五天。
当时大雨将道路冲垮,他带的人也四下溃散,多半被大水淹没。但是他却因为骑了一匹好马,在泥沙落下之前冲上了山头,才逃过一劫。
但问题随之而来。
他迷路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打击。向来英明的圣上,此前可从未想过“在山间迷路”这等闻所未闻的事。也没有人教过他,迷路之后应该怎么办。所以,迷失方向之后的他,向山里越走越深。
很快地,他发现了山间清澈的泉水,只是没有吃的。他只好忍痛将自己的马杀掉,没有火种,他便忍着恶心吃了些生肉。又带了一部分在身上,然后沿着泉水向上游走。
最后就走到了这枚泉眼。五天过去,他身上的马肉也所剩无几。他唯有捡拾些野果充饥。
不,不会死的。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我是真龙天子,这片龙脉会保佑我。他将清凉的泉水拍到脸上,以缓解越来越难抵抗的疲惫。但是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我不是,真龙降世的是皇姐,不是我,祖先保佑的是她而不是我……
绝望开始在他心底疯狂地蔓延。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歌声。不错,真的是歌声,像是少女无章法地哼唱,清脆地响在山间。敬宣抬起头来,怔忪地打量着四周,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粗布衣衫的女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敬宣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在贱民面前的威仪,立刻站起来:“你从哪里来的?这里怎么出去?”
没想到,这女子竟像是没看见他一般,拐个弯便向着另一边去了。敬宣一阵恼怒,起身追了上去,刚要将这女子痛斥一顿,却听她口中念念有词。
“进京?我不稀罕!当皇后什么的,最没意思了……”
敬宣大吃一惊。立刻拦在她面前:“你如何知晓朕的身份?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