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章 镜水天青 ...
-
第三章镜水天青
“临九,君临天下,天下,九州。术竹兰,术临九……真是好名字……”
清冷的声音在帘帐外响起,入了术竹兰的耳里,带些危险,并不友好。
“啊!镜哥哥你来啦!咦?班主呢?”若羽飞快地跑过去。
薄薄的帘帐外,可以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细长的手指掀开帘帐,入眼的是出画的男子。薄唇剑眉,鼻梁高挺,应是一副驰骋沙场的武将般五官,奈何生得白皙,晶莹如玉。听着话语稍有杀气,可眼眸清澈如一汪湖水,沉静,幽深。身形纤瘦,一身雪白,外罩轻纱,宛若遗世独立的天人。
美人!
术竹兰的心底瞬间感叹,因为似乎再也找不出其他词来概括面前的人。
风流如术竹兰,也不曾把一袭白衣穿得如此出尘,而现在他正穿着自己最不喜欢的黑色。虽然如此气质如此语气实在算不上他心中的“美人”,他又连连叹惋。
镜侧身俯下,摸摸若羽的两个包子头,却被若羽甩开,他说:“青疏看见了蟑螂,追着它满屋子跑,屋子被弄得一团乱,现在班主正在训斥她,小若去帮忙整理下屋子。”
若羽不满地嘟嘴,双手环于胸前:“青姐姐怎么又……上次也是我去整理的……镜哥哥也是,戏班子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就不喊其他人呢!分明是想和术哥哥待在一起!”若羽哀怨的看着术竹兰,术竹兰连忙摆手摇头。
“我有话要问他。”镜二话不说,从腋下便抱着若羽一个转身便把她给丢出去了。
镜同术竹兰一样没有束冠,柔亮的青丝被一条白色绸带在七分处束着,其间的风韵实在是术竹兰自愧不如的。
镜再次转过身来,术竹兰又恢复了往日的痞里痞气,调笑着说:“美人儿,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哟!”
镜的眼眸越发幽深,一言不发站在那儿,直直盯着术竹兰。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平静的背后往往酝酿着可以席卷一切的风暴。熟知镜的人都知道,镜平日里寡言少语,但往往语出惊人一针见血,脾气不温和但算不得坏,唯独“美人”是绝对叫不得的。虽然是美没错,所以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不知死活的人在戏结束后跑来后台调戏他说:“美人,陪爷喝一杯如何?”,其最轻的结果便是那人再也不能说话了。
不知死活的又如术竹兰,他当然会发现气氛不对,却又故意说:“怎么,生得好好一副皮相,不叫美人也可惜了。”
“镜。”
“哦,你的名字?是艺名吧?真名呢?”
“以镜考己行,就是镜。”
“哎呀呀,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不会勉强你的,镜美人儿~”
镜……美人?他真想死吗!
镜压着怒火,用更是清冷如寒冰的声音说道:“术临九,你……或是你父亲真有君临天下的意图?”
术竹兰又笑了笑:“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也只有镜美人你才有吧?”满是威胁的气息呀……
“……”
术竹兰正色:“家父对尤兴可是忠心耿耿!他给我取字的时,是期望我征战八方效忠国家,可不是来颠覆皇权。”
沉默少许,镜开口道:“你的父亲乃平远将军术居舍。”是征询却是肯定的语气。术姓在尤兴并不常见,而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一百年前尤兴政权叛变时诞生便一直沿至今世的术氏武将,,方才他又说征战八方,想必是其父期望他继承家族的光荣。
短短接触,术竹兰便觉得镜必定懂得不少,不可能只是一介戏子。
他笑着点头,对镜的身份越发好奇。
“镜美人,他怎么还没醒?”术竹兰指了指还在昏迷的泛涯。
“是虚脱,过会儿便会醒了。”平远将军的儿子,看上去飞流倜傥不学无术不会水性,看上去武功也不怎么样,刚刚与若羽说话时,与现在相比简直就像是两个人。他索性自动屏蔽掉某些字眼——没有谁是不带着面具的,也没有谁对谁会表里如一,至少在这个世界上。
那时,当眼尖的青疏发现他们时,骤雨已歇,泛涯一手勾着包袱死死抱着木板,另一手从颈项间托着术竹兰,样貌甚是狼狈不堪。
“虽说是青疏发现了你们,你们才得以获救。但归根结底,还是他死命就你。”镜垂眸看着依旧昏迷的泛涯。
“我知道的。”术竹兰的语气也黯淡下来。泛涯泛涯泛涯……我欠你一条命啊……
“嗯……”躺在床榻上的泛涯轻喃出声,蹙起眉,眼珠不停地在来回转动。“术……术少爷……术少爷!”
噩梦乍醒,他猛地弹坐起身,一阵头吞目眩,泛涯紧闭着眼。
术竹兰惊喜道:“咦?泛涯涯你醒了!”赶忙过去拍他肩膀。
“厄……术少爷你没事吧?”泛涯终于适应。
“没事儿!泛涯涯你看我好端端的呢!”
泛涯忽然想起方才噩梦,抑或是真实,低下头歉疚道:“术少爷,那个包袱……”
“你们包袱里的东西都没用了。”一旁的镜说。
术竹兰放在泛涯肩上的手猛然失力。
“对不起,术少爷,我不是……”
“不,你救了我。”术竹兰安慰似的拍着泛涯,笑得牵强,“泛涯涯,现在不是将军府上,你可以不叫我术少爷了。”
“这怎么可以……”
“你可以叫他术……美人。”一旁的镜波澜不惊地说。
泛涯:“……”这又是谁?他怎么这么对术将军的儿子如此无礼!
而被人说成“美人”的术竹兰也不恼怒,只是觉得生平第一回还挺好玩,于是对泛涯说道:“泛涯涯,他叫镜,其实我们可以叫他镜美人哟!”
泛涯转头打量着镜,缓缓道:“多谢。”然后低头不语,心里暗念:术少爷,你没看见他头上大大的“井”么?
术竹兰对这种东西当然视而不见,问道:“话说回来,小若说这是一个戏班,那镜美人你可是唱戏的?你唱什么角儿?小生?武生?老生?花脸?还是……丑角?”术竹兰眼看那个“井”字变大,依旧调戏他,啧啧,这一张漂亮的脸儿,要是唱丑角可就可惜了呀!
“……是青衣。”
“青……青衣?”术竹兰忽然明白了什么,“噗哈哈哈哈!你唱正旦!镜美人,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叫你美人了!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
术竹兰原以为可以好好调侃一番,比如一副文弱书生样可以演武生,又比如明明一副好皮相却要画个大花脸,可没想到……术竹兰指着镜愈发张狂地笑,震得床一颠一颠的。
泛涯在一旁嘴角抽搐着,这术少爷真是不记教训……恐怕又要体验一次“祸从口出”的滋味了吧……
“……”唱青衣有什么好笑的?被叫美人有什么好笑的!术竹兰!“哦,我忽然想起,你的包袱中有一支玉箫还未损。”
术竹兰突然不笑了,玉箫还在!?他说不清是喜是哀,表情骤然扭曲——这家伙想干什么?
“它在我这儿。”镜淡淡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果然!
“诶不对,镜美人不打算物归原主吗?”术竹兰终于急了,其他东西丢了也无关紧要,只是那支玉箫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
镜刚出帘帐,术竹兰就感到船身停下。外面有戏班子的伙计对镜喊道:“镜先生,娄思城到啦!班主叫你带上那两个人去甲板准备下船!”
“我知道了。”镜说。忽然感到有人扯着他的袖子,回头一看果然是术竹兰笑嘻嘻的脸,而泛涯正站在门口。
“娄思城到了,你下船。”他衣袖一挥,甩开术竹兰的手。
“诶不要啦!镜美人你还给我啦!你要回报的话我什么都能给,那玉箫还我!”术竹兰再次抓住。
“哦?什么都能给?包括……以身相许?”镜忽然勾起嘴角,一抹玩味冷意的笑。
“啊?”术竹兰这十八年来调戏的人有无数,终于头一回反被人调戏,于是彻底愣怔。
“来人,把他从船上扔下去。”
“喂镜美人你不能这样!诶……你你你们干什么,放开……啊啊啊啊!”
码头停靠着些许小船,有几个艄公等在船边,有几位度客上了码头。突然,码头那边传来了扑通巨响,溅起了巨大水花,有几个好事者伸过头来一探究竟,只见闻:
“唔……咳咳咳……泛涯快来救我啊啊啊啊!”
阵阵涟漪化开,断绝在那个戏班的船处。
术竹兰被扔到水里后,泛涯当然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上岸,因为术竹兰一直在叫喊着,双手不停地挥动。泛涯只得在他耳边大声喝道:“你再挥,我就不救你了!”术竹兰才肯乖乖收手。
那戏班子的人早就已经离开码头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船躯壳,码头的人似乎更少了,而离娄思城的主城区还有上一段距离,往来的路上也没有人。就像是某个被遗弃的旧都,冷清到怪异。
术竹兰正难过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糊在身上,纳闷着周围景象,突然泛涯喊道:“术少爷,这儿有个包袱!”
术竹兰闻声向前,看见在那艘船的绳索系着的木桩旁,有一个绛蓝色的包袱。
不是那帮人掉的吧。术竹兰暗下第一判断,说:“泛涯涯,快打开!”
泛涯犹豫:“这……不好吧?”万一是别人的,这不是犯了别人隐私吗?
“哎呀,泛涯涯快啦!”
在术竹兰再一次的催促命令下,泛涯打开了那个绛蓝色包袱。里面有一封信,一些金银铜币,两块小的白玉牌子。
泛涯打开信纸,通看一遍,说道:“术少爷这是镜先生写给你的。”
“念。”
“尔等银票全数毁坏,只剩些货真价实的金银还在,悉数归还。不过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玉箫便归我了。你要是不介意以身相许呢,就拿着这玉牌在七月十五到秋水阁来找我。中元鬼节,镜水天青开戏,邀君共赏。”
泛涯自己都不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读完的,心想:这这这……镜先生如此翩翩君子,不像是会说这些话的人呀!
术竹兰心想:这个镜美人儿害羞了,连说话都带着弯儿呢……
拿起白玉牌细细一看,果然一面刻着“秋水阁”,一面刻着“镜水天青”,垂挂着黑色流苏。
**********
话说自那日术竹兰被扔下水后,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月。
术竹兰总算领略到只有白昼黑夜,没有清晨黄昏的日子了。
来到昼夜之地的头一夜,他在街上走着走着,看到许多人都在家门口点上个灯笼,再然后,金色的太阳还未来得及变红,便退出了视野,黑色的天幕骤然席卷!
术竹兰一时没来得及适应,呆立在道路中央,结果突然疾驰而来一匹马,把他吓得趴在了地上。
“吁——”驾马者一声长吁,勒紧缰绳后仰,那马提蹄而鸣了好一会儿,才没踏着术竹兰直接奔过去。
“挡路者速速离去!”驾马者的声音沙哑。
好嚣狂的口气!灯笼的光火昏暗,再借着半盈半缺的清清月光,术竹兰抬头。
那男子从头到尾都是一袭黑色,首戴斗笠,用黑色的面纱蒙住了面,身披黑色斗篷,可以看见里面穿着黑色的贴身软甲,略微反着光。
“不……不好意思。”
术竹兰当然选择隐藏锋芒,刚挪开几步,那人便驾着马飞奔而去了,只听得“哒哒哒”飞快的马蹄声以及黑色斗篷在晚风中猎猎的响声。
他是什么来路?
术竹兰在回客栈的路上一直纳闷着,他忽然很想念伏青的黄昏,那儿虽亭台楼阁甚多,但若是挑得一个好天气,在高处极目望去,便能看到红橙黄粉金色的彩霞渲染了整片天空,伏青笼罩在迟暮的黄昏余晖中,由心而生出一种平静的归属感。那时仿佛可以看见远远近近的商家店铺悉数关上门,屋舍冉冉飘起了炊烟,弄堂中有孩子们嬉戏玩耍的笑声,夹杂着母亲们老人们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
那种安详之感,在娄思城怕是找不到的,术竹兰叹息。
回到了客栈,发现泛涯已经睡下了,只为他留了一盏灯。
他打理好一切,把灯吹熄后就卧在另一张床铺上。辗转反侧,头一夜他失眠了。
后来一个月中,术竹兰也渐渐习惯了昼夜的变化,他领着泛涯把娄思城大大小小有名的场所都跑了一遍。
比如位于城北一角的有名海鲜饭馆“天上来鱼”,因为临着泛水之滨,鱼产量相当丰富,而且每道菜都会根据所选鱼种不同而烹制不同口味,且样样味美,又而且那边的老板娘十里嫂虽是个寡妇,但是待客热情,赢得了不少回头客,术竹兰自己也非常喜爱。
又比如城东一角有个书舍,那里有个很神奇的说书人,首先也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而且他带着面纱也没人见过真容,他的声音甘洌正好,会随着故事情节而变换情感从而引人入胜,所说的故事仿佛个个真实,且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故事。
再比如城西南有一片著名的烟花之地,此地特地被划分出来。娄思城的百姓们都戏称其为“极乐之地”,因为里面囊括了各种赌博场所,酒楼,青楼……而其中嫖客们都喜欢也经常去的便是“咏月楼”了,里面不仅有声娇音软,会琴棋书画的姑娘们,还有细皮嫩肉,手段高超的男妓们。“手段高超”这当然这只是道听途说,术竹兰并没有真正试过,他只是去听了一个名叫筱绒的艺妓的古琴。姑娘貌美若花,琴艺自是高超,简直可以媲美帝都伏青皇宫里的那帮乐师了,术竹兰只恨不得抽出自己的玉箫与筱绒合奏一曲,只可惜那玉箫在镜美人的手里。术竹兰一想起镜美人,变不禁自顾自地傻笑起来,惊得泛涯直发愣:老大不会在这里太欢乐了,出了什么毛病吧?当然老大是术竹兰要求这么叫的。
其实术竹兰想的是:若是镜美人儿也是这里的男妓……然后想象着他被许多人调戏的场景,便不禁笑了出来。
苦逼的人生如泛涯,一路上术竹兰游兴十足吃喝玩乐打打闹闹时,他只能将这里的人文风土,社会风尚等等完全记录下来。
后来,泛涯不禁好奇:“这里不常与外界联系,可是娄思城的治安管理秩序却是非常好的。”
同样的,术竹兰亦有如此疑问。
不过他几天后东问西问,打听来打听去也就弄明白了。
这里的管辖者是公琼王爷,其王府在娄思城中央。公琼王府自拥军队两万,平日里在娄思城定期巡逻以保证治安。当然要养活这么多的人也会收税,好在这位公琼王爷清廉公正,不苛收杂税,赢得的是整个娄思城百姓的民心。
这位王爷深居简出,没有很多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反正也是号神秘人物。
可术竹兰想来想去,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来本朝有这么号人物,而且又是在娄思城,最终也只好半知不解了事,或者说,他相信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娄思城的与外界的通商口岸也根本不在泛水河,而是更往南的一条谭见河,将出口货品通过谭见河运向柳岛(那也是尤兴很重要的通商口,只是术竹兰没有想到还有娄思城这么一层关系),再转货出去,进货亦如此。谭见河的规模与泛水河差不多,由于知其源,便少了几分神秘色彩。
当然这一个月他们跑的地方无数,除却一个秋水阁。
据娄思城的百姓们说,那里有着整个娄思城甚至是整个尤兴最好的戏班子——镜水天青。
与此同时,随着月亮一天天地盈满,中元节也不远了。
戏,术竹兰从小到大也没少看过,但头一次如此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