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十八章 ...
-
思谭抱着被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所宿居的地方是武当后院的西厢房,透过窗户刚好可以看见皎白的月亮。那月亮挂在槐树枝桠,冷冷清清,犹如她此刻的心境。
终于来了这地方。
终于见了他。
可又有什么分别?虽然不是“相敬如冰”,但也差不多是“礼让辞言”了。
还不如不见,至少可以思念幻想慰寂寥。现在倒好了,久别重逢不过是三言两淡语,也没见他如何乐意自己来了……她多希望当时场景是不顾一切的抱住他,告诉他,她想他挂念他惦记他爱他……可始终只能想想罢了。
思谭钻进被子捂住脑袋,她一遇到自己纠结的事就会这样。
她不敢。始终不敢做出那样的举动。
“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思谭气呼呼掀开被子,坐在床上郁闷。
“晏思谭啊晏思谭,好歹你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分子!怎能被这个问题纠缠住!”思谭托腮看着窗外的槐树,心思转了几转,终于下定决心,罢了罢了!找个机会同他说了吧!他要是也对我那个那个,那就皆大欢喜抱得美人归啦!但如果只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就找个坑自己把自己埋了吧……
乱七八糟想了一宿,约摸3、4点思谭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梦里也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搅得思谭心烦意乱,一会梦见自己回到了家里,和一群朋友正在看电视版的《倚天屠龙记》,看着里面演俞岱岩的演员,疯子般对朋友说:“俞岱岩哪有这么丑!本人比电视帅多啦!”;一会儿又梦见涨洪水把她家楼淹了,坐在楼顶澡盆里哭;然后便是滔滔的江水,淹没全身。浑浊的水四面八方涌进,冰凉,窒息,绝望。她梦见被殷野王打入江中的时候,胸口的闷痛,身体的冰凉,都比不过此生无法再见他的难过,那种绝望的痛苦她再不想感受!
唰的睁开双眼,思谭坐起身子,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一看周围的摆设,思谭才想起这里是武当,她是客。窗外月亮也不在了,黑的压抑无比。许是快到六点,黎明前的黑暗吧。
思谭这一醒,便再也睡不着了。想了想此后的计划,更是激动的在床上傻笑。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思谭看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东方欲晓,颇有紫陌炎氛歇的意味。
起来洗漱罢,思谭又换了那件紫色的襦裙,简简单单绾个青蝶髻,用紫色的绸带扎好,不施脂粉,却依旧明艳动人,娇而不媚。
思谭发现自己照镜子的时候越来越多,这大约便是“女为悦己者容”吧。
武当派最多的便是槐树和矮桂,随处可见。但像俞岱岩院子里这棵老槐树,却鲜观的很。
思谭立在槐树下,望着紧闭的门,又开始踌躇。
你太不争气了!思谭恨铁不成钢,不禁啪的打了自己一巴掌!这一掌不知轻重,思谭打完就后悔了,捂着脸龇牙咧嘴的喊疼。
“晏、晏……姑娘???”
嘎!?
思谭假笑着转过身,一看对面之人,面生的很啊,根本不认识!
“你是……”
怀远低头行了一礼道:“在下武当第三代弟子江怀远。”怀远一看还是半知不解的思谭,又解释道:“在下听清微师弟说过晏姑娘,故而知晓,晏姑娘不用奇怪。”
思谭见对方这么有礼貌,遵循见面说你好的准则,笑道:“原来如此。怀远你起的……很早啊!”
这么早不睡觉跑来偷窥!
怀远道:“武当门下皆寅时末起,倒是晏姑娘起的甚早。”
思谭还是搞不懂古代什么寅时卯时的,干笑两下,才发现怀远端个红木托盘,上盛两只盅碗,几碟小菜。不由问道:“怀远是要给谁送早么?”
怀远点点头道:“正是给三师伯送去,还有刚熬好的药剂。”
思谭登时两眼发光,故意忸怩羞涩着对怀远道:“怀远……可否将托盘与我,我……给他送去。”
怀远突然有种碎了一地的感觉!
但还是知道不能将三师伯这么轻易给卖了,结结巴巴道:“晏姑娘……不,不是在下不给,而是待会儿怀远还要给三师伯洗漱……擦身的,这些事怎么好让你一个……客人来做……”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伺候我三师伯这些事啊!心想这番话说得这么明白,不会让她害羞罢?
哪知思谭听了不但不像寻常女子脸红心跳的,反而更加兴致盎然……虽然她极力想表现出一副不胜娇羞的摸样,但是,效果依然不够啊!
“好了!给我吧!不要磨蹭了!”
怀远还未反应过来,便觉手上一轻,托盘便稳稳当当落在对面自已女子手中。
思谭暗道实在不好意思,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抢啊!
哪知道怀远非但没有生气,还一脸崇拜的看着思谭,道:“晏姑娘这一手功夫好巧!”
思谭武瘾也上来了,道:“其若不然。刚才我不过是趁你不备下手,只要刚才你使一招‘反擒错’,托盘我就夺不走了。”
思谭又将托盘还给怀远,道:“来试试。”
怀远磨拳搽手的接过托盘,聚精会神的盯住思谭手上,跃跃欲试。
只一秒,思谭伸手如电,直直往怀远腕轴抢去,这一招看是简单,但却防不胜防。怀远也不笨,当即灵活变通,手腕一转,使出武当基础功夫“反擒错”,便将思谭五指挡在托盘外!
怀远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得思谭道:“仔细了!”
突然之间思谭五指突然成抓,翻转朝他脉门按去,怀远一惊,连忙松开双手,眼见得俞岱岩早饭便要泡汤,电光火石间思谭五指疏开一个转身,华丽丽的将托盘托再手中。
碗碟丁点儿未动,犹如粘在托盘上似的。
怀远不禁看的痴了,半响才佩服的五体投地道:“晏姑娘!你这手功夫实在太,太精妙了!还不知名甚为何?!”
心中不由暗道:昆仑派功夫果然厉害,早知道当年我爹就该把我送昆仑啊!
思谭笑笑:“这招叫……‘昆仑折兰指’。”或者“九阴神爪”……
“昆仑折兰指?果真好名字!”怀远赞道。
“其实武当功夫才是最精妙的,从简处透观博大精深,细密不绝。你日后多加练习,不出几年我便难以匹敌与你了。”这话可是没有骗他,但具体是几年她就不得而知了……
怀远一听,立马像打了鸡血似的,也不管自己三师伯二师叔的了,对思谭道了句:“麻烦晏姑娘照顾三师伯!午时在下便归……”
怀远急急忙忙跑去后山练功池,寻他的梅花桩子八卦两仪去了。
怀远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弟子。
张三丰吩咐的每一件事情他都会认认真真的完成。
但是,他也是一个爱武成痴的人。
所以……
思谭一手端着托盘,看着怀远离去的身影,笑的是奸猾无比。
——***——***——***——***——***——***——***——
轻手轻脚上了台阶,思谭伸手轻叩门扉。
半晌,房里传来熟悉低和的声音:“怀远?进来罢……”
思谭捂住嘴笑了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话说俞岱岩正奇怪今天怀远怎么变得客气了,一转头便看见紫衣女子托着红木盘子对他笑的颠倒众生。
“思谭?!”俞岱岩回过神,方才记起自己只穿了一身纯白袭衣,连忙四下看有何处不妥,随即觉得这行为实在犯傻,难道自己还能动手穿衣不成?
“怎么你来了?怀远呢?”俞岱岩强压下窘迫,问道。
他能不窘迫么!穿着里衣躺在床上,旁边是一个女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你瞧。
思谭却是看着他难得的脸红发痴,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想你就来了啊……”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思谭腾的脸颊发烫,支吾道:“没……我的意思是……我想来看你……不对!是我想来找你……也不对!我是来探望你……嗯!就是来探望你的!”
呼的舒口气,思谭暗暗咬牙,这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却见的俞岱岩嘴角越来越往上翘,终于浮出一个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思谭气鼓鼓的端起托盘里的药盅,对俞岱岩道:“喝!药!”
俞岱岩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思谭会端着绘陶碗,执着青瓷勺,一点一点吹凉,喂他喝药。
竟然连药味都不复存在了,只剩她如兰的气息。
青瓷映着肤色如雪,这一刻。俞岱岩真的心醉于此温情脉脉。
仅此刻而已。
“烫不烫?”
“我从没照顾过人,还习惯罢?”
“有没有觉得我很厉害?”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
“嗯。”俞岱岩道。
“嗯是什么意思?”思谭很郁闷,一直都是她在balabalabala说,都不见他共鸣!俞岱岩忍住笑容道:“很厉害的意思罢……”
思谭撇撇嘴说:“你没见过我更厉害的一面,我蛋挞做得可是一绝,明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
“你忽悠我!”
“没有。”
“还敢说没有!你知不知道蛋挞是什么!?”
“……”
“武当为什么种这么多槐树?”
“师父甚爱此树庭荫。”
“那你怕不怕槐花?”
“……”
“我很怕。像一只只毛虫,真是恶心可怕的植物啊!”
“槐花可入药,益处甚广。”
“可是这也掩盖不了它的恐怖啊!反正我不喜欢槐花!你也不许喜欢!”
“好……”
如此类对话层出不穷。
思谭基本说一大串才能让俞岱岩回一句话,但就是要这样的氛围。
她觉得很和谐。
貌似本就该如此,她永远是在他旁边叽叽喳喳,说着他听不懂的东西,说着未被常理的东西。但是他不会反驳,不会叫停,即使听不懂也包容的记在心里,或者回答她,给她解释好坏正邪。
看吧看吧,思谭就是这样被他拉进海里的。
很成熟很稳重,很宽和很包容。
不知不觉就陷入泥沼,不能自拔。
“我去给你打水洗脸。”思谭起身,对俞岱岩道。
俞岱岩一愣,忙道:“不用……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好得很!”思谭怎么会听他的,端了铜盆边去院子里的水井提水。
俞岱岩却不知是喜是忧。
他是那么喜欢她啊,看着她对自己好怎能不开心,不欢喜?
可是自己连基本生活都无法自理,凭何谈喜欢一词!一旦表露了自己的心态便是将她拉入火坑,一个女子的终身托付那么重要,他希望她一帆风顺安心如意,并不是陪他在病魇中过活!如果她真的离开,他定会生不如死。
可比起日后她惨淡愁容,生不如死又能算甚么?
俞岱岩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想到她日后的离去,心如刀绞,面上却越发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又在发什么呆!”思谭端着盆子进来,便看见他神色似有不对,心一紧。
俞岱岩淡淡道:“习惯了。”
思谭心下一震,习惯了……他什么时候也习惯出神了?是啊,他一个瘫痪的人,不能跑不能跳,平时也不会有人陪他唠嗑,不神游天外干什么?难不成扯嗓子唱歌吗!?
越想越难过,思谭不能体会他的苦难,但他的心境她能理会,哪怕只是凤毛麟角。她也懂得他的孤独痛苦。
“我以后每天都陪着你,不要再发呆了。”
拧干毛巾,思谭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俞岱岩虽然闭着双目不说话,但思谭还是知道他在害羞,不禁笑滋滋的。眉眼还是没变,一如往昔。就是憔悴了,暗淡了。
相由心生。
他的心,怕也是憔悴不堪难以负荷了罢。
“哎!洗了脸变白好多啊。快说,你多久没洗脸了?!”思谭边搓毛巾边问。
俞岱岩道:“几个时辰罢。”
“谁往你脸上抹灰啊?”
“……”就算有人往我脸上抹灰那个人就是你了。
思谭晾好毛巾,又坐到俞岱岩床前,想起瘫痪的人要经常推拿按摩四肢,不然神经肌肉会萎缩,关节会僵硬。
“我来给你按压活血罢!!!”想到就做到。
“不妥!!”俞岱岩脸一红,阻止道。
思谭颇有撒娇意味的道:“放心吧!我手艺很好的!我保证!”
“不行!这有悖于礼不合法教,男女……授受不亲……”
“哎呀!什么瘦瘦不亲的,那胖胖总可以亲了吧……”思谭哪里听他迂腐,一掀被子,顿时间目瞪口呆,一丝鼻血缓缓流出……
俞岱岩只觉得身上一凉,想起自己穿着,终于大惊失色道:“思谭!!!”
思谭唰的将被子给他盖好,噼里啪啦道:“我不是有意的也不是故意的,好吧,你叫吧,叫吧,我会负责的!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能承受,你也能!我相信,是的,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大不了,你还穿了裤子的,还好还好,就是太透了……”
“思谭!”
“我错了我有罪我伏诛,我再也不乱掀被子了成么?”她太激动了,需要说话来缓解。
刚才那一幕啊,思谭想起便觉得太刺激了!
特别是俞岱岩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好吧,她坠江那次除外,太精彩太精彩啦!
“思谭?”俞岱岩真的不知道思谭脑子里在想什么了。她难道不该矜持一点?
思谭笑的灿烂无比道:“我在!”
“……”
“怎么?啊!对,我还要给你按压活血呢……”思谭一拍脑门道。
俞岱岩有种无力的感觉,叹口气道:“思谭,别闹了。”
思谭撇撇嘴,心道:要是把他逼急了以后不让我碰咋办?应道:“我没闹!那……你给我一只手,我就给你一只手按按总行吧?”
俞岱岩磕上双眼说:“嗯。”
思谭得逞的一笑,忙从被子里牵出他右手,轻轻按压关节。
“怎么样?疼不疼?”
“不疼。”
“下手重了给我说。”
“嗯……”
他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有厚厚的茧子,一看就知道常年练功所致。可如今却再也不能了。思谭暗道,只是自己九阴真经还不熟练,阿三远在大都来去费时,更不想和他分别,黑玉断续膏……不管用尽什么办法,她都会夺来。
她不会让他孤独寂寥二十年。
她是晏思谭,注定要改变他命运的晏思谭!
过了大半晌,思谭看俞岱岩好像睡着了般,唇边长了些胡须,睫毛覆盖下来,面沉如静水。
“呆子?你睡着了吗?”
“榆木疙瘩?”
“俞傻瓜?”
“俞岱岩?!”
“……俞三哥。”确定他是睡着了,思谭悄然着喊出这个称谓,不禁窃喜着甜蜜。
三哥,三哥,我的俞三哥。
思谭轻轻给他掖好被角,看他没一点反应,呼吸也是平和的,笑道:“果然睡着了啊?!”
思谭突然恶由胆边生,四下看看,突然道:“哎呀!走水啦!!”
一看俞岱岩还是没反应,再不怀疑他是装睡,看他依旧闭着的双眼,笔挺的鼻梁,淡色的唇……思谭控制不住的心跳,一颗心快要撞出来,咚咚咚的敲响。
就让她做一次采花贼吧!
思谭不禁绷紧身子,缓缓弯下腰,将青丝撩到耳后,屏着息,轻柔无比的,将唇贴近他的唇。
霎时一股电流流遍,柔软与柔软的触碰,即使是浅尝辄止,亦是甜蜜伴着回味无穷。
没想到都喜欢当采花贼,原来真的,真的很快乐啊!
思谭偷偷一吻,情不自禁道:“I love you..”
I really really love you, more than you love yourself.
思谭轻轻关上门,看着窗外新升的旭日,不禁喜笑颜开。提着裙摆蹦蹦跳跳的在院子里转圈,一路欢畅无比的回到西厢。
俞岱岩却是望着房顶的横梁出神。
他早在思谭叫他呆子的时候醒了。
他庆幸当时没有睁眼,他庆幸当时的装睡。
不然,如何能听到那句柔情蜜意的“俞三哥”,如何能受到那……轻如蝶翼却甘洌如饴的吻。
她喜欢他,
他知道。
却没有勇气去接受,她不在乎他的伤残,可是他会耿耿于怀。他会介意。他实在不知如何告诉她,她和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是不会幸福的。
俞岱岩就那样空空的看着房顶,一瞬不瞬。
或许这样就能看淡这些情意,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之后,无山盟在,无锦书托。再回头,不过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