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女皇陛下》青湘

3、第二章 爱我就废了我（下）

　　然而穆丹葭和皇帝陛下都没料到的是，她一时的兴致在第二天又引起了一场重大风波。
　　那夜在禁中值宿的是以耿介著称的侍中段元庆。如果皇帝不宣召，又无急务，多数官员都会趁机打个盹。但段侍中向来勤勉，不肯就此休息，利用值宿的时间埋头写他给皇帝陛下的长篇大论。这奏疏洋洋洒洒数万字，对尹国的内政外交作了全面论述，提出尹国虽盛，但隐忧尚存。论述之后，侍中大人又针对当下的国情提出十点建议。这篇奏疏后来被称为《建言十事书》，名动天下。当然，这已是女帝即位以后的事了。
　　这时的《建言十事书》不过在段侍中脑子里刚刚成形。侍中大人正咬着笔杆搜肠刮肚组组思路准备奋笔疾书之时，一阵凄厉的呼号声毫无预兆的响起，接着又成了一段变调的高亢歌声。段侍中吃了一惊，刚打好的腹稿顿时被吓到了九霄云外。
　　自己想了一晚上的成果就这样付之东流，侍中大人自然十分不甘，仔细倾听这莫名其妙的噪音，打算揪出罪魁祸首。然后段侍中发现，虽然这声音已变了许多，但是跑调的方式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话说十五年前，段侍中入京应试，无论诗赋策论都深得皇帝陛下欣赏，亲自点为状首。春闱之后又恰好是皇帝陛下生辰，为表对贤才的重视，皇帝特别恩赐新进士入宫参加天子寿宴。那年的段侍中正是少年风流的时候，又得皇帝陛下青眼相加，不由意气风发，激扬文字，早早的入宫赴宴。谁想到这竟会是噩梦的开始呢？
　　皇帝陛下在群臣规谏下十分节俭，只在宫中举行一次家宴便算庆祝过了生辰。既是家宴，请来的自然都是皇帝陛下亲近之人。而当今天子是个极喜欢孩子的人，少不了把一窝皇子公主放出来撒欢。由此，年轻俊朗的新进士段元庆意识到，少生优生是一个多么英明的决策。
　　要说这几个小皇子小公主倒是个个都长得粉扑玉琢。可这几个娃到底是天子儿女还是番邦难民啊？一出来就直奔几案抢食，一会这个跌一跤，一会那两个打起来，一会这三个又哭了，吵吵闹闹没有片刻的安静。
　　原本在段进士心目中，风雅如陛下的生辰，当是清风朗月，繁花似锦，众人把酒放歌，吟诗作对……可现在……段进士看着正趴在他肩上揪他两撇小胡子的小公主，哭笑不得。
　　“三儿，你怎么爬到段卿身上去了？”最后还是皇帝眼尖，让人把小公主从段元庆身上扒了下来。
　　“小女顽劣，对不住段卿了。”皇帝很是过意不去，亲自向段元庆道歉。
　　段进士受宠若惊，虽然他的宝贝胡子受损，仍然连说没事。皇帝微微一笑，拍拍小公主的头，说：“三儿，给段卿唱个曲赔礼罢。”
　　这位排行第三的小公主听话的唱起了小曲。
　　要说这小公主长得十分可爱，可那歌喉……虽说世上五音不全的大有人在，唱起歌也不过是偶尔走个音跑个调。这小公主却是完全的不着调。换言之，她就没有一个音在调上！段进士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听完，礼貌性的表示小公主的音色甚佳。
　　这一句赞赏激发了皇帝陛下的爱女之心，连忙点头，说女儿别的不说，声音可是堪比天籁。皇帝陛下高度赞扬了段进士的眼光，也不管段元庆现在还是单身贵族一枚，亲热的拉着他说育儿经，说到兴起时还把小公主交给他抱。
　　段进士盛情难却，勉为其难的接过了小公主。刚把小公主抱稳，只觉身上一股热流蔓延——小公主撒尿了。
　　有了这么不愉快的经历，段侍中不待见三公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再则经过日前的风波，立储之事早就不是秘密。侍中大人只要一想到尹国的江山以后要交到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手里就会感到忧心忡忡。于是段侍中建言书也不写了，直接摊开笔墨，运笔如飞写了一篇弹劾三公主的奏疏。
　　就这样，穆三公主又一次在不知情的状态下撞到了侍中大人的枪头上。
　　第二天后段侍中把奏疏递到了皇帝手中，同时言辞激烈的抨击了长宁公主，说储君为国之根本，理应行止有度、自重律己。而长宁公主夜半喧哗，扰乱宫禁，实非得体……这份奏疏得到众多朝臣的赞同，于是朝议又变成了对三公主的批判大会，连三公主小时候吃不到石蜜饼就不肯洗澡的事都被拿来作了具体事例。
　　皇帝陛下第一次发现原来国家重臣也是很八卦的。
　　散朝后皇帝找到正在清扫回廊的三公主，把侍中的奏疏丢在三公主面前，叹气说：“我说三儿，你要是三天两头搞事，老爹很难做的。再说了，太引人注目，对你也不好啊。你就不能安分几天？”
　　三公主长这么大，很少见老爹这么严肃的说话，吓得浑身一激灵。皇帝走后，三公主地也不扫了，捡起奏疏磕磕巴巴的读了一遍，然后冲回居所内室大叫：“阿梅，坏了坏了。”
　　阿梅两天前本应出宫找严其昌，结果翻墙时不慎扭了脚，于是一瘸一拐的回到穆丹葭处混吃混喝，美其名曰“养伤”。自然，穆三公主作为储君的惨状也就从此在好友面前曝光了。
　　听见三公主召唤，吃饱喝足正在剔牙的阿梅八卦的从珠帘后探出头：“怎么了怎么了？陛下让你给气死了？你立马就要登基称帝？”
　　“呸呸呸，大白天的就咒我，没义气。”三公主急急把奏疏凑到阿梅的眼皮底下，“是段侍中又找我茬了。这死老头，不就是我三岁时在他身上撒了泡尿么，居然记恨到现在！”
　　阿梅一目十行的看完，恢复懒洋洋的表情道：“没劲。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对你还是个机会呢。”
　　“哎？”
　　阿梅向三公主一招手，三公主附耳过去听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几句，顿时眉开眼笑：“妙极妙极，化腐朽为神奇，阿梅你果然聪明。”
　　“那是，我谁啊？”阿梅一点也不谦虚。
　　三公主坐到案前，开始提笔写字。刚写了两个字，她有些为难的回头说：“阿梅，请罪书抬头应该怎么写啊？”
　　阿梅白眼一翻，手伸出来：“拿来。”
　　三公主心不甘情不愿的左手递纸笔，右手交钱。阿梅接了东西，运笔如飞，不到半个时辰，一篇数千字的请罪书便大功告成，情真那叫一个意切，文彩那叫一个斐然，反正三公主一边看一边惊叹：“阿梅，你真是太厉害了，不枉我那一贯钱。”
　　阿梅高兴的掂着三公主给的一贯钱，得意道：“你去成州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阮涵梅的名字？当年我的润笔费可是高达一字一金，就这样还有不少举子找我捉刀替他们写行卷诗文呢。要不是后来我家老头严重警告我不得再干违法乱纪的事，我早就发财了。今天写这么大篇才收你一贯钱，真是便宜了。”
　　第二天，穆三公主便把情罪书递交给了皇帝陛下，深刻检讨了自己以往的过错。这篇请罪书词藻华丽，字字珠玑，让大臣们对三公主刮目相看。连最不待见三公主的段侍中也对三公主的印象大为改观——从这篇请罪书来看，三公主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不学无术。
　　既然三公主认了错，态度又这么诚恳，大臣们也就既往不咎了，反而恭喜皇帝陛下慧眼如炬，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三公主璞玉之姿，实是社禝之福，国家之幸。
　　不料大臣们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一向慈祥可亲的皇帝陛下竟然跳起来破口大骂：“幸、幸你妈个头！这丫头在请罪书里说她屡犯大错，无论德才皆不足以胜任储君之职，要自愿让贤。你说我他妈找个储君我容易么？！好不容易逮着个倒霉蛋，你们却横挑鼻子竖挑眼。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暂时安抚住她？现在好了，连这家伙都不干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刚才只顾注意三公主认错的态度去了，倒没想到这茬。大家仔细把三公主的请罪书回味了一遍，发现除了认错以外，三公主通篇都在反复宣扬另一层意思。概括的说就是三个字：废了我！
　　这下众位大臣都傻了眼，废了三公主，谁当储君？而另一边皇帝仍在怒气冲冲的咆哮朝堂：“不管了不管了，老子不管了！这皇帝谁爱当谁当！老子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