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泱》秋山桐

7、别放弃

　　“你真的很厉害。”

　　云泱将嘴角的血擦去，她微微弯着腰，由衷地说了一句。

　　“那就相信我一次吧，小云姑娘。”

　　“好。”

　　她没再犹豫，回答得极快，这反倒让王守义有些惊讶了。

　　“你是猎鬼人，判断核心基石这方面，总归还是比我强得多。”

　　云泱莞尔一笑，举起剑，示意王守义一起攻击。

　　此刻，此时，此地，向镜面使出最强一击。

　　枪落剑击。

　　咔擦一声，镜面碎裂成无数碎片，悬浮在空中，云泱和王守义屏息凝神，在碎片愈合之际，云泱猛地向下冲，以自己最快的速度。

　　海底的恶鬼们感受到核心基石在波动，再也藏不住了，纷纷从下面跳了上来。

　　影子拎着幼龙飞到空中。

　　强烈的失重感和窒息感袭来。

　　云泱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镜子包裹了，她喊着，没有声音。

　　动不了。

　　事情有点超出她们的预料。

　　比如镜子中并不能自由活动。

　　而且没有空气，也不能呼吸。

　　云泱憋得难受，脸涨得通红，但是看见王守义被乌泱泱的恶鬼掩住身影时，心里不可遏制地慌了一下。

　　她咬紧牙关。

　　用力握住手中的剑，向前刺去，剑尖却软绵绵地飘向另一侧。

　　云泱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有点棘手，说不定今天真要把命葬送在这里。

　　她可没设想过这样的情况。

　　另一边的王守义也不太好受，上百只恶鬼将她淹没，她挥动着长枪，机械地用着力。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幼龙看见自家主人难受的表情，急得在空中直扑腾。

　　“泱，泱！”

　　影子敲了敲幼龙额头的水蓝色宝石，它恐吓着:“小笨龙，该你发力了，你也不想以后再也见不着主人吧，去，给我喷火，烧死这群可恶的东西！”

　　它一把将气鼓鼓的幼龙扔进恶鬼堆里。

　　倒霉的恶鬼被幼龙骑在头上。

　　幼龙两颊鼓起，猛地一喷，幽蓝的火苗从它嘴里冒出来。

　　那火苗虽小，沾到恶鬼身上却迅速蔓延开来。

　　恶鬼们顿时惨叫起来。

　　王守义得以脱身，她向下看去，右手高高举起梅花枪，准备和云泱同步击碎。

　　但她看见了一双幽暗的眼睛，里面隐隐浮现六芒星，毫无情感的一双眼。

　　那是云泱的眼。

　　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散开来，从发尾至发根，变成了银色。

　　甚至额心浮现出神秘的花纹，看起来神圣而又诡异。

　　影子急了，它扑到镜子上，大喊:“你在干什么，我说过你不能再用虚妄之瞳了，你会被反噬！”

　　云泱此刻已经听不清它的声音了。

　　虚妄之瞳。

　　一辨真假。

　　二改逆境。

　　三探未来。

　　她要用虚妄之瞳，扭转这对自己不利的局势。

　　可影子不同意，它怕云泱死去，如同八年前的那次，也是用了虚妄之瞳，她差点死了。

　　影子无法预想没有云泱的未来。

　　它撞击镜面，用尽全身力气，就连王守义都察觉到镜面在波动着。

　　云泱伸出双手，触到镜面。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影子，影子只是影子，所以平时根本看不清它的神色。

　　它在想什么，高兴或悲伤，她只能通过话语来感受。

　　但现在云泱就是知道它生气了，并且是很生气的那种。

　　为什么？

　　云泱眨了眨眼，了然于心了，是虚妄之瞳。

　　影子讨厌她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可云泱左想右想，在快要憋死的情况下，能放上天秤当筹码的，竟只有自己这条命。

　　索性放手一搏。

　　烂命一条就是干。

　　她想要触摸影子，隔着镜子，却看见了影子的未来，那未来让她睁大眼睛，抱住脑袋，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眼前一片空白。

　　云泱感觉心撕裂般疼，她无法控制地挥动着手里的剑。

　　“你怎么了？”

　　影子看着她皱起来的脸，愤怒的情绪一下子像被水浇灭了，无影无踪。

　　它感觉自己的心也揪了起来，可是影子是没有心的。

　　王守义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瞅着云泱这模样，还以为她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招式。

　　见她开始挥剑了。

　　王守义也不敢再磨蹭下去，刺，用尽全力刺，恶鬼们感受到基石将碎，扑上来咬住她的胳膊，想要阻止她继续刺下去。

　　可她的手仿佛失去了知觉，甚至能听见骨骼嘎吱嘎吱响的声音。

　　拼尽全力，赌上性命。

　　王守义的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剑起枪落，镜碎。

　　顷刻，赤红的血光闪过，澄蓝的海洋世界开始坍塌。

　　清澈见底的海水被血水翻涌包裹，最终变成了完全的红，漩涡搅动着，将一切都往里吞。

　　灰蒙蒙的天空出现一扇门。

　　王守义虚弱地抬起头，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甚至在丙级神罚里也没有。

　　丁级神罚磨人身体，丙级神罚磨人心。

　　她过不了的是自己心里那一关。

　　恶鬼们不甘心地拖着她的两条腿，身后就是血色的漩涡，无法挣脱，无法逃离。

　　王守义的双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

　　黑暗笼罩了她。

　　影子接住了从碎片里坠落下来的云泱。

　　躲避着因坍塌掉下来的碎片。

　　它仔细检查着怀中的人。

　　云泱面色潮红，脸上的花纹，眼底的六芒星，银色的头发，通通都已经褪去。

　　她急促地呼吸着，咳嗽着，脑中被可怖的未来席卷，她的眼神晦暗无光。

　　影子巡视了一圈，稍微松了口气，幸好没反噬。

　　它揪住云泱的衣领晃，念叨着:“你也是福大命大，不是最怕死了吗，骗我的吧？”

　　云泱被它一通晃，脑子反倒清醒了一点。

　　她感觉大脑有一瞬间的停顿，许多如潮水般的记忆从眼前抽离，让她再想寻思却抓不住了。

　　刚刚自己用虚妄之瞳在影子什么看见了什么？

　　云泱很在意地想着。

　　头更疼了。

　　于是她不想了，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往下坠的王守义和空中敞开的门。

　　她一把将影子推开。

　　说:“你和龙先出去，我随后就到。”

　　幼龙飞到云泱身边，却被她塞到影子怀里。

　　影子就抓住乱动的龙，一步三回头:“那你快一点，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命啊！”

　　神罚渐渐关闭着，裂隙在缩小。

　　柳生财将村民在营地安顿好后，连忙传讯给猎鬼队，只匆匆来了两个青年。

　　一个是前几天来过的乌楚。

　　另一个拿着根笛子，腰上坠着玉佩，一双含情眼，笑眯眯地望着他，温声介绍着自己。

　　“我是猎鬼2队的队长南长风，神罚地点在何处，麻烦您尽快带我们过去。”

　　柳生财瞧着他文质彬彬，一股子书生气，没想到听着声音倒是颇为强势。

　　他也不敢磨蹭。

　　带着两人就往神罚地点赶去。

　　等他们到的时候，就发现神罚的裂隙已经在渐渐关闭了，这表示核心基石已经被毁灭了。

　　柳生财松了一口气，脸上出现激动的神色。

　　他想跳起来鼓个掌，想大喊王守义你做到了，但碍于旁边乌楚那冰块脸，只得攥紧了拳，掩住嘴角的笑。

　　南长风垂着眉，表情有些遗憾:“可惜了……”

　　乌楚有点没听清，问他:“队长，可惜什么？”

　　“没什么。”

　　柳生财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马上被缝隙掉出来的东西震惊了。

　　一只银色的小龙。

　　啪嗒一下掉在了三人面前。

　　幼龙捂着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它爬起来，像是没看见面前的人似的，慢慢跑到了另一边树下去。

　　实则是影子用力地将它拖了过去。

　　乌楚反应最快，当即掏出了新研制的毒药，就差撒下去了。

　　南长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

　　“你是……”

　　柳生财摸着脑袋，想起来了飞进去的生物，竟真的是这条小龙。

　　但马上他又忧心地抬头看向快要关闭的裂隙。

　　怎么还没有出来啊！

　　王守义，道友，你们在干嘛？

　　神罚内。

　　云泱费力地去扯王守义，奈何距离不够，她大声呼喊着，希望对方能醒。

　　“王守义，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别睡了，再睡我们就要翘辫子了！”

　　王守义垂着头，眼皮动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沉重，耳边传来的声音很远，她有些迷迷糊糊地思考着。

　　自己在哪。

　　好像听见了小云姑娘的声音。

　　王守义茫然地陷在了一片黑暗里。

　　她想起了无数个重复的日子，无数个失败的日子。

　　也想起了她守护的响水村。

　　王守义，你为了什么活下去。

　　冥冥之中，她听到有人这么问自己。

　　云泱努力向前伸着手，她看出来王守义陷入梦魇了，但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就拉住她了。

　　“别放弃……”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弄死那群恶鬼，至少也得昂着头回去，谁敢再叫我疯子我跟谁急！”

　　王守义感觉耳边传来絮絮叨叨的声音。

　　她痛苦地咳嗽着，想醒来，却醒不来，就像坠入了深海里，呼吸不上，仅有的空气在肺里挤压着。

　　好痛苦，好想呼吸。

　　不要放弃我。

　　她的脸皱成了一团。

　　感觉在一点点消失，直至黑暗完全降临。

　　王守义想对这个世界说一声再见，双手却感受到一阵猛烈的拉力，温热的触感让她疑惑。

　　谁看见了她。

　　谁注意到了她。

　　谁救了她。

　　谁又需要她？

　　云泱终于抓住了她的手，猛地向前一撞，她的额头与王守义的额头贴在一起，周围都是漂浮着的血色海水。

　　莫名的力将她们往下吸。

　　王守义必须醒来，仅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出不去。

　　云泱感觉自己像是被哀伤的潮水包裹了，额头传来的巨大悲伤情绪仿佛要将她淹没。

　　血色的海水翻涌着。

　　她讨厌这黏糊糊的海水。

　　更讨厌这海水将她的情绪也勾了出来，云泱感觉自己的眼皮变得非常沉重。

　　于是她明白了。

　　这海水约摸是情绪攻击，唤醒人内心最脆弱的记忆。

　　真是难缠啊。

　　她掐住王守义的后颈，将仅剩的灵力注入她的身体。

　　那灵力包裹着她的话语，温暖地流转在王守义混乱的大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