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三星，与卿作别》梵渡

11、第 11 章

　　沧海之渊的天穹滚着隆隆的轰然声，那黑压压的乌云低沉的仿佛触手可摸。烨烨的雷火一道道的劈在墨黑的冥水中，溅起层层愤怒的白花。闪电现枯枝状向四面八方切割，看的凤欢欢脊背发凉，身子控不住地打了抖。寒风辞垂目看她，轻柔地说：“别怕，这里阴气昌盛涌动，只有天雷能镇压这冥水底的魂识。”

　　凤欢欢不解，两颗眼珠子圆溜溜的，她问：“为何要镇压魂识？”

　　“北冥沧海之渊分九九八十一层，每一层都是不同的魂识。十层以下，可称之为狱。越往下冥狱的罚越重，直到八十一层，是炼狱。那里的怨识强大，如没有天雷，一旦跑出，凡间将是一片苍夷。”

　　风欢欢皱着眉，问道：“人死了以后，还要入狱啊？”

　　“当然，凡人总会被各种贪嗔痴所控，各种劣根欲念随着年纪愈发浓烈而犯下滔天大罪，而这些人死后几乎都会在五十层以下赎罪。”寒风辞道。

　　“那赎罪完，能投胎吗？”凤欢欢问。

　　“能，可是，入了冥狱的魂识，万年以来，能投胎的人屈指可数。冥狱最大的敌人不是自己，是冥狱之幻。它会扰乱你的心，将你所有的，哪怕一瞬的恶念都会放大数一万倍。你想要战胜它，需要强大的赎罪心。当魂识彻底如元婴般纯洁透亮，即可随着轮回之光，步入轮回。”寒风辞道。

　　“那十层之上的魂识呢？是好魂吗？”凤欢欢问。

　　寒风辞点头，“可以如此理解。前三层是仙魂。中三层是魔魂。下四层是人魂。下四层的人魂，是善魂，那里是北冥之境，由个人的福德善报决定于你能看到多少指引，淬炼更强大的魂识，轮回之光显现时，不仅能投到富贵之家，衣食无忧，圆满，还能延续秉性，也是你们凡间经常所说的天选之人。而他所有的福德将会继续投报给子孙，庇佑后代。”

　　“有些善魂在凡间积了大福报，经过千年的北冥之境淬炼，可晋升小仙。”

　　凤欢欢的小眉头紧皱着，又松开，又紧皱，微垂着头，双手的指尖来回摩挲缠绕着。寒风辞眼中含着宠溺，他怎会不懂她的小心思，于是淡笑着，“你娘在第六层，无需担心。”

　　她倏而抬眼，“娘没受苦？”

　　“没有，你娘在世之时，广布善施，而你外公的福德一直庇佑着子孙，你娘很好。待轮回之光出现，必是圆满。”

　　何况，能孕育神魂之人，必是天选之人，是无上福德。只是这话，他现在不能说。待以后，她自会知。

　　石崖突兀，朔风声震，略有可怖之意。凤欢欢抿着唇，看向他，强作镇定道：“我….我准备好了。”

　　“好，闭上眼睛，我带你去。”

　　她紧抓着他的臂弯，悄悄地闭上了眼。

　　寒风辞收回视线，抬手，指尖隔空画出一个湛蓝的光圈，他牵着她，走了进去。她只觉一阵失重，飓风刮面，寒意倒灌周身。她屏息紧紧地抱紧他，生怕自己被吹走了。几息间，她觉自己脚下着地，才怯怯地睁开了眼。此时，她在一座拱桥上，桥边奇花喷香。一片片泛着星星点点的花丛，望不到头。抬眼，百鸟盘旋，绕着她身边一圈又一圈。她又惊又喜，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寒风辞，它们是在跟我打招呼吗？”

　　他浅声一笑，“嗯，他们在跟你玩。”

　　幻彩的羽毛，漫天的彩云光，一只青蝴蝶落在她的肩头，翅膀摩挲着她的脸颊，她欢喜，轻轻地抬起手，去触碰那只青蝶，它的翅膀扇忽扇忽着，好似在给予回应。她看向他，眉眼弯笑道：“这是喜欢我吗？”

　　寒风辞点头，带着淡笑。只见他抬起衣袖一挥，青蝶变成了彩色的光斑，由星星点点凝聚成一团。她的心狂跳，一直盯着那渐渐幻化成人形的星点，直至最后，一位婉柔的女子朝她走来，看着她笑，眼中尽是慈爱。

　　“欢儿，是你吗？”

　　此时，凤欢欢的腿如生了根，喉间哽咽地难以呼吸。咸涩咸涩的泪从眼角划过，她使劲地眨了眨眼，唇的抖动使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琅青瓷拿着手中丝绢一点点的擦拭着那啼哭的小姑娘的粉颊，她双手捧着她的脸，细细的看着，眸中流转着泪：“欢儿，果然是我的欢儿。”

　　福心堂的墙上，那副蓝色绸缎裱边的五尺画像，她从小看到大。画中的女人温婉恬静，梳着牡丹头，绵长细眉如波浪划碧水，杏仁眼如月光柔润，与此时面前的女人融为一体。她的眉眼在笑，含着泪的笑。

　　凤欢欢在也忍不住，扑到琅青瓷的怀里，失声悲泣：“娘………”

　　琅青瓷抱着凤欢欢，掩面而泣，“好欢儿，都长这么大了。”

　　安慰了好一阵，凤欢欢才止住哭声。二人坐在桥边，琅青瓷好似怎的都看不够面前这粉雕的小姑娘，她一遍又一遍的捋着凤欢欢的发，一遍又一遍的轻拂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长大了，长大了。”

　　“娘，爹爹好想你的。”凤欢欢还不忘趁机告个状：“他现在都变老头儿了，可啰嗦了。”

　　琅青瓷羞赧的低头笑着，凤欢欢继续说着：“娘，你安心，爹爹没有续弦，他忘不了你。每年娘的忌日，爹爹都偷偷的哭。”

　　“你个小孩子，懂这么多？”琅青瓷早就注意到身后那如冷玉般的男子，她看向凤欢欢，眼神示意身后。凤欢欢忽而想起还没跟娘介绍，于是，起身小跑到寒风辞身边，拽着他的衣袖，走向琅青瓷，“娘，他叫寒风辞，暮雪不寒，朔风凄凄与冬辞。”

　　琅青瓷也随着站起身，微微点点头，她不禁上下端详着，心中有了些数。凤欢欢继续说着：“娘，就是他带我来找你的，他可厉害了。”

　　“欢儿，不准与神尊没大没小。”琅青瓷此时已完全认出寒风辞的身份，于是，欠身，淡然一笑，“感谢神尊带小女来北冥之境，小女有如此大机遇，倒是解了我的思女之念。”

　　“应该的。”寒风辞刚说完，凤欢欢插嘴道：“我能不能带爹爹和哥哥来北冥之境见娘啊？”

　　“欢儿，娘刚刚说什么了？”

　　凤欢欢撇撇嘴，琅青瓷无奈，看向寒风辞，抱歉道：“欢儿还小，神尊莫怪。”

　　寒风辞看着凤欢欢，嘴角噙着笑意，“当然可以。”

　　琅青瓷眼中含着泪，对于神尊，她很是感激，若不是他，怕是一直无缘再见欢儿。于是，她微颤着唇，道：“琅青瓷谢过神尊大人。”

　　“无需感谢。”这本身他应该做的。

　　“那等哥哥回来，一起带爹爹来。”凤欢欢激动地活脱个孩童，又蹦又跳，很快，就被寒风辞浇了一盆冷水，他说：“不过，凡人只得来一次，你爹年纪大了，承受不住北冥之境的寒气，别看这奇花遍开，如春夏时节，这些北冥灵花散着的可是无形的寒气。”

　　“那我怎的感受不到冷？”凤欢欢问。

　　“能感知到的都不是最致命的，世上有很多凡人感知不到的，才是杀人于无形。”寒风辞回道。

　　“我也不能常来吗？”凤欢欢问。

　　寒风辞点头。她以为，爹爹以后可以常伴着娘。刚刚还开心的模样，如今又将头重重的沉了下去。琅青瓷摸着她的头，轻哄着：“欢儿，神尊虽广大，不被天条束缚，可凡人皆有命数，这是天道，即使神尊，也是不能随意插手的，因为所有的反噬都会回到你爹身上。”

　　凤欢欢似懂非懂地抬着头，点了点，“娘，我知道了。”

　　北冥之境如春，四处皆是奇花，就连那石壁缝隙中都缀着姹紫的藤。凤欢欢的小嘴就没停过，从儿时记事起的大事儿小事儿，一一诉说。就连被小摊的鸡啄了屁股，哭红了眼，最后爹爹愤然的买了那只鸡，送到了膳房煲了鸡汤的事儿也不忘多说几嘴。离别之际，凤欢欢不舍地拥着琅青瓷，“娘……”

　　那句‘我走了’就像棉花似的，堵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琅青瓷擦着凤欢欢眼角的泪花，目不转睛地看着，怎的都看不够。她深知欢儿必须要走了，于是狠下心，笑着，“欢儿，告诉你爹，娘很好，也很想他，他说的话，娘都听的到，让他好好照顾你和哥哥。”

　　凤欢欢含泪点着头。

　　“打小，娘就不在你身边，不能为你挽发，不能为你绣裙子，欢儿莫要怪娘。”

　　凤欢欢摇着头，尽力地憋住眼眶的泪，笑着，“欢儿从未怪娘，欢儿想娘还来不及呢。”

　　最后，还不忘附在母亲耳边悄悄地说着：“娘，我喜欢寒风辞，我要嫁给他，你觉得他可好？”

　　琅青瓷虽有心理准备，但也埋怨着凤年祥，闺女怎的被他教的如他一般，什么话都往外说。她指尖轻点着凤欢欢的鼻尖，慈爱地说：“你啊，像极了你爹年轻的时候，生怕别人跑了。”

　　凤欢欢怔大着眼，如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是是是，我可怕了。”

　　琅青瓷看了眼寒风辞，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凤欢欢，“只要是欢儿喜欢的，娘就喜欢。”

　　“只不过娘不在你身边，没能教导你如何相夫教子，你那个不靠谱的爹也定不会想到这些。欢儿记得找你寻姨，闺房之事无需羞耻，她定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凤欢欢小脸霎时羞红，娇嗔地喊了句：“娘………..”

　　琅青瓷轻抚着她的脸，依依不舍地说着：“走吧，娘很好，欢儿也一定要幸福快乐。想娘了，就去福心堂，娘听的到。欢儿也莫怪自己，娘的离开，是命数，即使没有你，娘也依旧是此命数，许是病逝，许是意外，天道不可逆。欢儿，你一定要幸福快乐。”

　　凤欢欢回头颦望，母亲由近到远，一直对她挥着手。直到她的身影渐渐地模糊时，母亲消失在一阵星光之中，变回了青碟，飞向了那一片花丛之中。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涩咸的泪，寒风辞定住，轻轻地为她擦拭着，道一句：“别哭。”

　　她的肩膀抽动的厉害，哭的哽咽难言，“寒….寒风辞，谢谢…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