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天道》三十叁山

10、水镜灯

　　苏轻竹早知道指望不上官府那群人，不过刚到洞口，妖兽连叫也不曾叫过，只是听见了妖兽呼气的声音，就已经吓得四处逃窜。高大人更不必说，从始至终就未到洞口边上来过。

　　不如早早散去了好，省得碍事。

　　她听见身后有人走近，正想着原来也并非全是尸位素餐者，欲开口叫人帮忙呢，一转头，看见手无缚鸡之力的二人，脸登时垮了下来。

　　“此地危险，你们怎么进来了？”

　　“我们对苏修士的仙术好奇不已，所以想来见识一番。”褚含云如实道。

　　苏轻竹并不赞同，摇摇头，想将人赶出去，“若想见识，待我收了这妖鸟，回到城中施给你们看，现在你们先出去，这里不是说笑的地方。”

　　“我们不会妨碍你，你安心施法即可。”

　　说罢，褚含云与宋舒贤退至拐角后，只露出了两双眼睛。

　　“……”

　　苏轻竹还想说什么，却见一直安稳休憩的赤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甩了甩脑袋，朝着她吐气，兽眼中带着凶狠。

　　苏轻竹拔出佩剑，在地上刻下一个图案，图案复杂，约莫过了片刻才画好，褚含云不懂，但隐约觉得是个符文。

　　赤鸟昂着头，不知什么激怒了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褚含云和宋舒贤捂着耳朵仍难以适应。

　　她没了心思去劝人走，赤鸟突然苏醒让她措手不及，只叫他们躲好，便不再看顾。

　　苏轻竹所写符文只为增加结界，将赤鸟困在界内，并无刺激之意，苏轻竹加快动作，顶着赤鸟的怒目在周围刻下三道符文。

　　“起。”她双手一合，一道泛着光晕的透明结界腾空而起，笼罩在赤鸟周围。

　　赤鸟似也意识到处境危险，腾身朝结界撞去，苏轻竹一瞬不瞬盯着结界和赤鸟，结界纹丝不动，反倒赤鸟被弹了回去，双爪在地上留下一道爪痕。

　　赤鸟往复撞了几次，结界都毫无动静，大概它也明白了结界对他没有伤害，渐渐地平息下来，方才耗尽了它的力气，此时它一头栽在地上，阖上双眼，只翅膀不时抽动片刻。

　　苏轻竹这才放心将剑收回鞘中，从一个玄色锦囊中取出法器。

　　凤羽伞。

　　她本以为能顺利收服妖鸟，可刚拿出伞来，妖鸟竟又奋起，尖喙直直撞向结界，一下比一下重。

　　苏轻竹眯了眯眼，看向拐角的二人身后，他们也跟着回头，什么也没有。

　　这时宋舒贤似才想起石良来，小声问道：“石良呢？”

　　“不知。”褚含云回答他，她确实不知，“你听。”

　　细微的曲调不易察觉，宋舒贤细细停了许久才明白叫他听的是什么。

　　苏轻竹勾唇，有人不想她收走妖鸟，特意在此作怪。

　　她抬手起势，左手作拳状，与右手剑指相抵，凤羽伞在她面前展开，流光溢彩的伞面对着赤鸟双眼，赤鸟似有所感，张开翅膀挡在身前，正合了她的意。

　　苏轻竹左手握住伞柄，将伞调转方向，掌心轻拍伞面，凤羽伞飞旋在赤鸟周围，赤鸟张开的双翅激烈扇动，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

　　虽有结界隔断，叫声仍震得如同地动山摇般，洞壁的碎石被震得掉落下来，砸在地上。

　　褚含云和宋舒贤两人张着嘴蹲在地上，紧紧抱住脑袋，宋舒贤已没多的精力去看赤鸟如何被降服，褚含云仍漏出一只眼睛。

　　凤羽伞定在赤鸟头顶，巨大的吸力在赤鸟周围留下一道道如红色绸缎般的光影，赤鸟挣扎得越厉害，那道光影便越明显。

　　赤鸟总算不再挣扎，叫声也渐渐虚弱了下去，鸟身腾空而起，被全然吸进了凤羽伞中。苏轻竹双手一合，凤羽伞也合上从空中慢慢落了下来。

　　褚含云与宋舒贤正起身，却被身后人一撞，齐齐绊倒在地上，好在褚含云抓着石壁，才不至完全倒在地上，宋舒贤则惨，被摔得四仰八叉。

　　他带着怒意的话还没说出来，看见石良拿着一捆粗绳，用力一甩，将凤羽伞勾了过去。

　　“拿到了拿到了，神鸟就让我带你走吧！”他抱着伞大笑着逃开，样子疯疯癫癫。

　　褚含云看向苏轻竹，她面上毫无惊色，好似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褚含云问道：“你不担心赤鸟被石良抢走吗？”

　　苏轻竹果然摇头，她轻笑，却让人听出一丝蔑视的意味：“凤羽伞是与我认主的法器，无人能抢得走，反正跑不远的，暂且让他得意片刻。”

　　宋舒贤扶着石壁起身，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但仍不忘问道：“原来是叫凤羽伞，这么厉害，可是用凤凰的羽毛做的？”

　　苏轻竹点点头，“是凤凰的羽毛，为了造好这把凤羽伞，我耗费了不少精力，才收集到数量足够的凤羽，好在它威力不小，也不枉费我多方奔走。”

　　“他出不了这座村子。”苏轻竹道。

　　方才赤鸟的吼叫激起了山洞的灰尘，微微浮在地面，像是一层天然的屏障，遮住地面的闪着微弱荧光的东西。

　　“那是什么？”宋舒贤指着角落里的光亮，他几步过去，在一片排泄恶臭中掀开破布一角，拾起里面被遮盖的东西。

　　“水镜灯！”他大喊。

　　褚含云瞬时转过头看去，瓶子上沾了些脏污，隐有些臭味，但不难看出是何物。

　　“你们认识这个？”

　　这次是苏轻竹疑惑，她曾在墨云谷藏书阁中看过一本《天物志》，里面记载了谷内宗师所见过的各种神器，水镜灯便是其中一种。

　　毫不夸张地说，世间唯有墨云谷一本《天物志》，他们二人是如何知晓此等神器的……

　　宋舒贤将水镜灯擦净递给褚含云，她微笑，“石良告诉我们的。”

　　“果然是他，”苏轻竹了然于心的神情落在褚含云和宋舒贤眼中，旋即解释，“我奉师命来桃湾收服妖鸟已不下三次，皆因石良阻挠失败，前几次是我自大认为不需依靠法器便能收服，才让石良钻了空子，这次我特意带了凤羽伞，专为防他。”

　　末了，她补充道：“石良比我想象中更加了解仙术。”

　　“他说他曾是天将，所以知道得多，”宋舒贤说，“苏修士，你相信吗？”

　　“不信，墨云谷众多仙师一生都在为成神成仙努力，他们靠的都是积年的修行和灵气积累，绝不是靠嘴皮子功夫就能成功的，我曾窥看过石良的灵境，毫无修行可言，他不可能是天将。”

　　不可否认墨云谷的地位，但她的回答太绝对直白，反而让宋舒贤回问：“或许那是他前世记忆也未可知？”

　　他杵着下巴，认真思考。

　　“那便更不可能了，不管是神仙还是凡人，入轮回前皆有洗魂汤洗去当世记忆，石良怎可能避开。”

　　“他却真的说准了这东西的用处。”

　　“总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

　　褚含云把玩着水镜灯，一边听二人交流，没想到苏轻竹从她手中接过水镜灯，道：“此神器我先带回墨云谷交于师尊再做打算。”

　　宋舒贤：“啊？”

　　褚含云手突兀地横在她与苏轻竹中间，“苏修士，可否先将水镜灯暂放在我这里，等取走其中之物，我便将它亲自送至墨云谷。”

　　“你……”苏轻竹愕然，“水镜灯是天界的神器，怎会有你需要的东西在里面？”

　　她将水镜灯放在眼前细细查看，确有如游丝般的东西在瓶中。

　　褚含云：“苏修士德才兼备，是墨云谷佼佼之辈，想来也知道凡人升仙格容易，升神格却需断情绝欲，非常人可忍受之抑塞。我也不卖修士关子，你我少时相见之时，我还是七情六欲完备的常人，如今被奸人算计，七情六欲皆被封在这水镜灯之中，这与失去一魂一魄无异，我欲成凡人，却无法如愿，只能试图寻到我遗失之物，让我以常人身躯过完此生。”

　　她眼中清澈，唯余真诚直至眼底，苏轻竹看不出别的目的，这番话叫她忆起初见时那个活泼淘气的褚含云来，记忆中生机盎然的褚家小姐，如今看来，确是成熟了不少。

　　早在此前，她出谷时对褚家惨事有所耳闻，今日桃湾相见才发现她与当时判若两人，她只是想于凡人言，这样的打击真真是摧毁心智，确不曾想过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可看着褚含云，与普通闺阁女子的模样毫无二致，连神情语气都与从前无异，叫她如何一下相信她被人夺去了七情六欲。

　　那可是人生之根本。

　　褚含云没了它，如今却还好好站在她面前，跟她说这番话。

　　苏轻竹想说世间不可能有这样荒唐的事情，可她凝视褚含云的眼睛，却说不出这样的话，一时没了主意，道：“你如今可有住所？”

　　褚含云不解，双眼微睁，人畜无害的模样，看了叫人怜爱。

　　苏轻竹：“听说你回关川后，并未回褚府，而是在外租宅，若你们愿意，便随我一同前往墨云谷，师父定有办法帮你。”

　　“好，那我在此谢过苏修士，这水镜灯便放在你这里，以免出了差池。”褚含云自然行礼，她正为打不开水镜灯发愁，眼前机会来了，没理由不抓住。

　　“无需多礼，如从前般便可。”

　　褚含云愣了一瞬，她的脑里装了许多东西，与苏轻竹相关的从前只占据了冗长记忆线中的一小部分，多年间少有想起，她却还记得。

　　“走吧。”

　　苏轻竹未给她太多回忆的时间，将水镜灯装在玄色锦囊里离开。

　　宋舒贤看向褚含云，她脸色是迷茫的，这样的表情他见过多次，她此时又是为了什么而挣扎呢？

　　“姐姐，你没事吧？”

　　褚含云摇了摇头，没事，一直没什么事，但她始终感念他的关心。

　　“没事，走吧。”

　　宋舒贤就跟在她身后，盯着她的后脑勺，不知道在想什么。

　　山上的黑雾通通散去，在树荫缝隙中能看见关川城夜间灯火，赤鸟吸收了通宝山大量的灵气供以自身存活，甫一捉走，山间灵气霎时充盈起来，枯叶间也犹见绿点。

　　桃湾村里的人大多在傍晚听见妖兽第一声吼叫后便逃离了，大多家门紧闭着，应是逃去了守卫森严的城中，也有寥寥几户人家门敞开着，屋内杂乱，跑得匆忙。

　　等到高大人将收服妖兽的好消息威风地带了回去，这些人应当也就回来了。

　　正想着，听见前面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是石良，他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这唯有几根梁柱的屋子还有这么大的用处——凤羽伞高高地钉在屋外横柱上，他双手桎梏，脚不沾地，鞋子也被蹭掉了一只，狼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