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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面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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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免夜长梦多,几人商量过后当即决定乘车赶往大理寺,岂料紧赶慢赶还是出了差错。
门口聚了好些人,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定是有事发生。元昭轻啧了一声,让谢家兄妹安心在车上候着,他先去探探路。
“元司直。”
“你怎么在这?”元昭没想到会遇上亓复,忙将人推到一旁询问。
“有凶犯自尽,大人派我来看看。”
“什么人还需要你来,不都是直接丢到乱坟岗吗?”元昭来大理寺这些日子,算是将这些不成文的规矩摸了个清楚。
亓复偏头看了一眼元昭身后的车,缓缓开口道:“司直还是尽快带朋友离开吧,免得惹火烧身。”
话里暗含警示之意,元昭眉梢跳了一下,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亓复并没有回应,招招手立刻有人推他进去。
元昭不死心,悄悄跟了进去,反正他进去问话也是一样的。
谢知微等了一会儿,心里有些不安宁,掀开帘子朝外边探看,却不料对上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秾丽阴柔,细眉入鬓,投来的目光如一尾游蛇嘶嘶吐信,森然攀上她的脖颈,却只是在上头来回打转,并不咬下去。那人突然笑了,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谢知礼注意到谢知微的不自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瞥见封子卿阴森森的笑,叫他头皮发麻。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盯上了谢知微,那笑意带了致命的贪婪。
他快一步上前放下帘子,欲吩咐墨浅拿人,被谢知微拦下:“不。”
谢知礼不想就这样放任一个危险的人物在谢知微身边,不管他是谁,有何目的,都不能伤害他的家人。
“他是封子卿,长公主的人,”谢知微狠咬了一下舌尖,感受到血腥味,整个人才从战栗中清醒过来,继续说道,“抓了他也无济于事,他不会杀牡丹的。”
话音刚落,车门被打开,元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色有些发白,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见两人不再说话,也知道是在防备他,心里更有些气不过,道:“接着说啊,好歹咱们现在也算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谢知礼与谢知微对视了一眼,见她脸色有些不好,倒了杯热茶给她,这才将方才发生的事讲述一遍。
元昭唇线抿地更紧,挑开帘子四处看了看,说:“我叫人将他抓回来,若他真是在牡丹死后才赶回长安,那那些为他拈酸吃醋杀人的鬼话根本站不住脚,总有法子叫他说实话。”
谢知微反驳道:“只怕惊扰了长公主。”
“我们有朱颜,只要她说未在除夕夜见过封子卿,也不是因为牡丹见她与封子卿说话罚了她,那便……”谢知礼被元昭说服了,能把人掌握在自己手中最好。
元昭不耐烦地捻了捻手指,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他们朱颜已死的事实,最有希望的一条路也被堵死了。
谢知微与谢知礼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当下明白朱颜应当是不在了。
元昭不自在地抚掌乱转,没想到第一次许诺谢知微的事情便要不作数了,讷讷不知如何解释。
“多谢世子,元将军的事我会尽力。”
“你……你怎会知道?”元昭错愕,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露了馅,叫谢知微窥探出端倪。
“多谢世子,这件事您还是别插手了,免得牵连了国公府。”
元昭哑然,而后忽从嘴角牵出一抹苦笑,咬牙低声道:“这案子小爷查定了,大不了……大不了有我阿翁顶着。”
卖翁求加入的元昭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谢三娘愿意帮他,他也不是那不敞亮的人。
“封子卿的事我来查,先走一步。”
初一朝谢知微颔首,忙追上去。
倒是那个闷葫芦初二淡淡说了句:“世子是真心想帮您。”
语气中带了淡淡的责备,谢知微自然听得出来,她还是无法信任元昭,起码现在不行。
“小满,”谢知礼看着谢知微强装镇定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轻声道,“回家吧。”
谢知礼鬼使神差打开帘子朝着元昭离开的方向看去,自己好像真的看错这个“纨绔子”了,到底心疼自家妹妹,说:“其实元昭这个人还不错……”
谢知微缓缓收敛脸上的怅然,眼神逐渐冷冽,嘴角挂起讥讽笑意:“我昨日见到韩纪青了,他打算从纪家内部入手,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先去了那面上的腐肉。”
谢知礼对这话有点迷茫,可看到谢知微一脸疲倦的样子,终是没有问出口。
自从见过封子卿一面,谢知微连慈幼院那边都不敢去了,生怕被寿光长公主的人盯上,害了图索的命。
白芷拎着一个包袱,急匆匆进来,道:“娘子,角门的王婆子送来的,说是给娘子的。”
谢知微想了一通,愣是没想到谁会悄悄给她送这东西来,眉宇间露出浅淡的烦躁,问:“那孩子长什么样,可是蓝色眼睛?”
白芷摇头,回:“那孩子丢下包袱就跑了,没看清是什么样子。”
“娘子,我来吧。”杜仲神色一凌,抢先一步。
粗麻布包袱里是一个染了血的乌木盒子,样式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杜仲憋着一口气掀开,里头的信封控制不住飞出来。
谢知微急忙翻出来看,越看越心惊。均是与各府道官员、商贾来往的密件,其中不乏各种“孝敬”,甚至还有买官卖官的明码标价。
谢知微大口喘着气,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凭这些证据应当足够将纪家拉下马了。接连翻了几封,底下盖的却都是纪羡之的私章。
说起纪羡之,那也曾是风靡长安的人物。幼时被家中恶仆换子长到十几岁才回了纪家,兴许是因为亏欠,此子深得纪太傅宠爱。
入夜,谢府灯火通明。
谢文进气得拍了桌子,指着桌上那堆物证怒气冲天:“他们怎敢?”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这些证据递上去。”南越君忙拉着他坐下,生怕他一生气犯了病。
谢知微也跟着劝:“阿耶别急,恶人总会有报应的。今日我与阿兄去了大理寺,朱颜已死,此事还需找个万全的法子。”
“如今证据确凿,何需什么万全的法子,明日早朝我便拿着这些证据面劾。”
“可总该与圣人通通气。”南越君有些不赞成,倒不是怕圣人怪罪,只是谢文进这性子宁折不弯,少不得又要受苦。
谢文进不以为意,讥笑道:“那与告诉纪家何异,当初便是提前告知圣人才步步艰难。”
沉默半晌,谢知礼先开了口:“我陪阿耶去。”
“那怎么行?”谢知尘争着说,“我去,最好先以拐卖妇幼的罪名弹劾纪家,起码我明面上是南氏商行在长安的管事,有道是虎毒不食子,这件事由我来是最合适的,而且我身子骨结实。”
他本想让气氛轻松些,没想到恰恰戳中了众人最不愿提到的一点。
此去,不免会受些皮肉之苦。
谢文进一夜未睡,却觉精神大好,真真与那出征的战士别无二致。
谢知微小声叮嘱:“阿耶,千万小心行事。”
谢文进点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吩咐:“告诉你阿娘,此事了了,我便带她去看大漠的月亮。”
谢知微鼻子一酸,摇头拒绝:“这样酸的话还是阿耶自个儿说吧。”
说完,又看向谢知尘,替他抚了抚衣裳,夸赞:“阿兄今儿真好看。”
谢知尘只顾着那股子英雄豪气,半点没注意到谢知微眼中的心疼,目光熠熠直抒胸臆:“我那最不值一提的长处也被你发现了,放心吧,我定会带着阿耶平安回来。”
谢文进今日弹奏服獬豸冠,百僚莫不惮之,无人敢近旁半步。
只听得一些细碎耳语。
“谢中丞这是?”
“谁又碍了他的眼?”
“看这架势怕是难善了。”
……
萧承乾最是无奈,上次谢文进这幅模样还是先皇在世的时候,他一个六品小官妄图参一品大员,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这许多年过去了,他又穿上这身衣裳。
“罪臣谢文进有负天恩,特来请罪。”
不止萧承乾摸不着头脑,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谢文进这是唱的哪一出。这天底下,还从未有人参自己,这不是自己找罪受。
“罪臣未曾尽到监察之责,致使家中牵涉枉法之事,特来向圣人请罪。”
近侍高中官见萧承乾脸色铁青,赶紧救场:“谢大人您有什么委屈大可与圣人讲清楚。”
谢文进并未撇清干系,而是先将漕帮如何出租船只间接帮助买卖人口之事说了个清清楚楚,又才补充道:“南氏商行话事人谢知尘已将参与此事的恶人悉数带来,听从圣人发落。”
众人心惊,虎毒尚不食子,谢文进这是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
“宣。”萧承乾声音冰冷,没有一点起伏,看向谢文进的眼神含了刀子。
此时,谢知尘刚刚闪身躲过了一刀,大声咒骂道:“你们这帮疯子居然敢在皇宫门口行凶,吃了熊心豹子胆,别让小爷知道你们是谁……”
喊了两声,没喝退人,倒废了不少力气,尤其是手上还要揪着那唯一的幸存者四处躲避,体力消耗极快。
“郎君,后面。”
那人倒算忠义,竟是打算替谢知尘扛下这一刀。
谢知尘费力将人甩到一边,对着他喊:“快跑。”
长剑入肉,血花四溅。
南越君跪在小佛堂中一遍遍念经求菩萨保佑,念着念着,手中珠子断裂开,噼里啪啦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