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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记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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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竟低头看向这小船,自娱自乐道:“妈的,‘捉龙号’现在是真变成‘捉鳖号’了。”
“捉龙号”的这一难过了,“捉鳖号”的另一难又来了。
现在“捉龙号”沉了,茫茫大海,只剩下他们这一艘小船,好死不死又刮起了风。方才才开始下饺子逃生时,几艘小船尚且联结在一起。几阵风浪过去,总归是几艘打鱼用的小船,不是什么火烧赤壁的铁索连船,便逐渐逐渐地分别漂远了。
没了什么罗盘罗经仪,天且不亮,黑不隆咚的,真正的难关才降临了。
“捉龙号”本来是要去东边的巴拉望岛,如果没挨上这两发炮弹,成功逃出,那临天明时便也就到了,左右离岸滩不过百余海里。
可现在好了,“捉鳖号”随风向向东漂了一阵,陈竟便感觉出风向渐渐地变了,但夜里没有太阳,他也不好辨别方向。风浪更是越发险急,曳着“捉鳖号”东摇西荡,时不时地便扑进些海水来,要他们这干人忙不迭想法子把积水再瓢出去。
在茫茫大海上听天由命,众人面色尽皆变得惨白。
陈竟瓢着海水,听着王胜仗念诵不停,一口一个“阿弥陀佛”,好像能叫到菩萨显灵。那几个虾蟹兵更是没过半个钟头,便软倒下去,哭着称爹喊娘。也只有刘家村的一干水手像样些,同样铁沉着脸,和陈竟一起瓢水。
自从登上“捉龙号”,如今改称为的“捉鳖号”,陈竟第一次看见一九三零年的天明。
旭日从青沉的东天际跃起,带来翌日的曙光,但陈竟却心里一沉:果不其然,他掉了莱妮留给他的“护身宝”,天亮时便回不去了。
看见日出,刘大副同样面色一沉,道:“昨晚果然是变了风向,从西风变成了西南风……我们现在是在往东北方向漂啊。”
除水手外,其余众人面色茫然,愣愣看着刘大副,闹不明白是好是坏是什么意思。
但陈竟自然明白刘大副的意思:刮西风向东漂,漂到巴拉望岛肯定是最好的,可如果换了风向,次一等是把他们刮到南海某个小岛,有没有渔船经过,甚至有没有淡水,就要看运气了;最差的一等,是吹着他们沿着巴拉望岛一直向北漂,上不了岸,要漂多久,就看命了。
“捉鳖号”没有食物,也没有淡水,情况何其不乐观。
可以上种种,尚且不是当下最要紧的问题。陈竟远眺海际,虽然没有多说,却觉得从昨夜遮蔽了整夜月光的乌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随着愈刮愈烈的海风有汇聚之势,恐怕不多久便要下一场急雨。
夏季暴雨实在再常见不过,可船小风急,哪里还抵挡得住?
好像便是为了验证陈竟这不详的念头,日头尚未至正午,浓蔽似墨的乌云便翻滚过来,骤雨忽至,劈劈啪啪子弹似的打在众人身上、面上。本来在风刮之中,不住往外瓢水已经渐渐耗去众人的力气,如今雨从天降,更添负担,好像这艘小船成了什么雕过的镂球,这下从四面八方都在进水。
期间,陈竟一边瓢水,一边拨空去听“伊万·帕帕宁号”的动静。
好在他们三个都绑得死死的,就算那两个都深陷幻觉,嘟嘟囔囔个不停,也不能真正被引诱着去干出什么,反而省了他解释的功夫,说他又吆喝这个又吆喝那个究竟是在干什么。
“捉鳖号”却实在是太不乐观,纵然陈竟强迫自己不能表现出半分恐惧、犹疑,可一个浪头打过来,一个瓢水的水手一下子让急浪冲打了下去,呼唤几声,转眼便让浪推出数十米,眼见同伴坠海,那几个面无人色的虾蟹兵一下子便被吓垮了,狂呼哀嚎起来。
陈竟立即喝止,喝止无效,拔枪警告,这几个虾蟹兵既恨且惧地看着他这泡过海水的手枪,渐渐地偃旗息鼓。
但才消停不多久,忽然一人痴痴道:“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有救了,这下有救了!”
众人都闻声看过去,却看见茫茫大海,哪里有靠岸的迹象?这人便指着海际尖声大叫道:“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老子看你们一个个都是耳聋眼瞎的!那黑色的不是大船吗?!快去叫他们救我们上去啊!”
果然,这下陈竟也看得见,颇远之外有一粒黑芝麻似的东西,似乎正是艘船,停泊在远处,没有行驶,或者航速缓慢。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如果按照目前的风向,正是把“捉鳖号”向那艘大船的方向送去,如果“捉鳖号”不翻,恐怕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接近。
因此,陈竟始终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说实话,虽说他固然认为“陈国业”今天是一定不会死在海里,哪怕刘杰说当年的“捉龙号”,活着回来的寥寥无几,但这其中当然不包含陈国业。
可陈竟也是人,长着一颗人心,瓢了半天水,他也要怀疑,有他横插一脚,会不会改变他老陈家的命运,导致他老陈家的一代祖宗提前死海里了。
不过还好,看来他并没有那么倒楣。
另一头,随着“捉鳖号”离那大船渐渐近了,那大船的样子也渐渐清晰,陈竟却忽然觉得那大船的样子好像有点眼熟。还没等想清,那率先发现“救援船”的虾蟹兵已经是翘首以待、大声疾呼,半个身子攀出船头,恰逢险浪推来,小船一荡,便让他刹那间被冲了下去。
同时,陈竟终于看清那艘“救援船”的真面目。
正是昨晚所见过的英国人的大船。
旗帜仍然升起,在风中飞动,甲板上却出奇的寂静。
没有水手,更没有拿着望远镜、支着手杖的众先生,不但静静的,没有人影,而且船也静静的,没有发动机沉闷而响亮的轰鸣。
它寂静地漂浮着,像是被风浪推到这里来的一具尸体。
但忽然,陈竟听见右耳中的张向阳道:“你们听见了吗?这载歌载舞的声音。”同时,另一位女同志道:“这是开始了吗?他们招呼我们过去了,我们快去看看……这是他们的祭祀仪式吗?”
不等陈竟分心给右耳说些什么,这两人忽然异口同声的道:“小陈快来!你没听见吗?人家叫你!”
陈竟毛骨悚然,正要怒道:“什么声音?你们他妈的疯了吧,能不能清醒一点,我忙着呢,没事不要叫我!”
可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听见一阵“嗒”、“嗒”、“嗒”的声音,像是钟表的声音,却还要更沉闷、更遥远一些,从缓慢变得急促。这声音,陈竟也相当耳熟——
正是他在“进化号”所听见过的,据克拉肯所说,是人鱼族群捕猎时所发出的声音。
可陈竟所听过的,毕竟不过是电子设备传出的数据音频。这“嗒、嗒、嗒”的紧促声音,像是某种不停嗡鸣的钟磬,攫住人的心脏,陈竟想起克拉肯的说法,却竟然在此刻觉得自己仿佛才是真正被驱赶进捕猎圈的猎物,并且同时头晕目眩起来。
陈竟想分清这声音究竟是他左耳听见的,还是右耳听见的——可他的两只耳朵的耳蜗仿佛正因这“嗒、嗒、嗒”的节律声音通到了一起。
陈竟捂住双耳,惊疑不定道:“我听见了,你们、你们听见什么了没有?王胜仗,你听见了吗?老张,你听见了吗?如果听见了,你们听见的是什么?”
王胜仗一声怪叫,道:“连长你老人家别别别别吓我啊!咱们马上得救了,连长撑住,千万撑住啊!”他连滚带爬扒住陈竟裤脚,崩溃了似的朝着那寂静的大船大嚎,“救命啊!救命救命啊!佛祖显灵,西王母显灵,关公显灵,耶稣显灵……快来救命啊!!”
可雨越下越急,风越刮越大,几个浪头把小船送去大船十数米外,又几个浪头把小船拍到数十米外,海水灌面、摇摇欲坠。
一时之间,这小船也赛那大船一般的死寂,只有王胜仗哭号与呜咽。
另一头,张向阳则道:“王胜仗?你是说咱们的王秀枝同志?”那女同志却奇怪道:“王胜仗?这……这不是我……”不过,张向阳已兀自道:“小陈,你今天可真够奇怪的,你说我们听见什么了?你听,人家这不是正叫你过去吗?”
陈竟松开双手,愣愣地向右回头。
但只看见黑洞洞的禁闭室,熄灭的锅炉般阒然无声的“伊万·帕帕宁号”,除了他们三个人说话的声音,再听不见一点人语声、脚步声。
唯独那猎网收起一样,逐渐围拢起来的“嗒、嗒、嗒”声,还在规律的响动,仿佛是催眠的钟音,让人目眩神迷,最终跌落进这个由猎网织就的巨大漩涡。
几个钟头前,发现张向阳和那个女同志显然陷入幻觉,但他却似乎还保持着清醒,陈竟就有过初步猜测,难道是费德勒留给他的同心锁帮他免除了幻觉吗?
陈竟下意识掏出这对同心锁。幸好是他掖得紧,同心锁的红绳便没有断,也就没有遗失。
再仔细端详,没有损伤,美玉仍是美玉,那一滴蓝血也还在。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摸到那一滴血,陈竟的神志竟然清明些许,那急迫的“嗒、嗒、嗒”声,也减弱许多。
不过,另一种奇异的感受却取而代之了。
那似乎是难以言说的呼唤,催促着他回到哪里。
于是,陈竟忽然听见有人低沉道:“去看看吗?”
陈竟不由自主的反问:“去看什么?”
王胜仗眼见如此,再不嚷嚷着什么什么显灵,终于是断定连长疯了,软倒下去,发出一声惨叫。
不过,那人回答道:“去看看返祖祭祀。祭祀已经过半,难道你还没有记起来吗?”他发出微微的笑声,“现在我该叫你什么?陈光中,还是陈克竟?”
陈竟稍感茫然,脑中好像忽然掠过许多飞光似的捉不住的光影。但便是他这副怔忪的样子,似乎让那人看穿了,那人默然片刻,似笑非笑的道:“看来两者皆不是,又是明日来客了。”这句话,陈竟来不及琢磨,便又听那人隐然含恨的道:“陈兄,你这颗心,可当真是颗千锤百炼、铁打不动的人心啊!”
陡然,陈竟觉得被绑住的双手双脚松开了。
原来不是幻觉幻听,是他在“伊万·帕帕宁号”的禁闭室里听见的吗?是有人来搭救他了?
另外,陈竟只感觉那呼唤变得更加接近,也变得更加迫切,吸引着他飞蛾扑火似的向那呼唤的肇始前进——他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向呼唤的方向走去。
但才刚刚动身,他便听见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连长!不要想不开啊连长!!”他被吓得一激灵,只觉一发迫击炮似的重击,便倒栽葱栽进船里,始作俑者死死地压在他背后,道:“连长,天无绝人之路,不能跳啊连长!再撑一会……再撑一会啊!”
陈竟让王胜仗这小子没压去半条命去,抬头一看,众难兄难弟各个如丧考妣,只有刘大副还能强颜欢笑,一起劝道:“陈长官,你……你是兄弟们的主心骨啊!千万不要放弃!”
“操!”陈竟一声国骂,踹得王胜仗下来,撕下两条衬布条,也不管管不管用,先塞耳朵里去,“嚎嚎嚎!活人都让你嚎死了!”他冷笑一声,目不转睛地抬头看去,“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要寻死觅活了?我这是探察敌情!”
天无绝人之路,此话不假——就是绝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撑到如今,他们“捉鳖号”也并非全走的祖宗十八代的霉运,比如现在,撑过午头,夏季季风气候带来的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眼见风雨已快要停了。
“捉鳖号”被刮得离那艘英国人大船有数百米远,可那艘大船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但既然浪渐渐的要平了,他们便不能主动划到那大船边上去吗?
向英国人求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这茫茫大海,难不成真要葬身海底?
众人奋力划着“捉鳖号”向大船靠近,绕行端详半晌,才真正确定:这艘昨夜还风光无限、争来抢去的大船竟然真熄火了,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可看起来似乎也并没有交战过的痕迹。
就好像上面的人突然消失了似的。
陈竟凝思不语,但刘大副忽然道:“陈长官!你看东边,那是什么?”
陈竟立即转头,却只远远地又看见一粒芝麻粒似的什么东西,远在数里之外,早已经不能看清。“捉鳖号”没有望远镜,众人各自翘首看去,王胜仗先怪道:“俺的娘嘞!那不会也是艘船吧?怎么看着好像也不动弹了?”
另说天气,急雨是已经变小了许多,可阴云却一时半会不能散去,阴沉沉地笼罩住这片本该风平浪静的海域,没有日头,连海面也变得黑沉沉的,令人生惧。
众人要么顺声遥望那远处的小小芝麻粒,要么是狂喜地看着这艘寂静的大船——没人?没人岂不是更好?如果英国佬还在船上,他们身无分文,难道会搭救他们吗?管他娘的那帮英国佬是上哪去了,只要上船,他们便真正得救了!
“捉鳖号”众人一个个好像重活过来,开始计议怎么上船。
“捉鳖号”上是什么都没有的,英国佬的钢铁船舷太高,非得找个什么绳索似的东西攀爬上去才行——船锚,就是船锚了!
但陈竟却因为这寂静的船舶,联想到了同样的寂静的“伊万·帕帕宁号”。
返祖祭祀……他又想起了才听说过的返祖祭祀。
因为双耳中塞着布条,“捉鳖号”上众人的计议声减弱了,可随着靠近那艘寂静的船舶,那鸣钟般的“嗒、嗒、嗒”声又重新响起了,猎网似的向陈竟围拢过来。
同时,右耳中又听见了张向阳和王秀枝在“伊万·帕帕宁号”上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张向阳道:“真是难得的际遇,我国还没有科学工作者观察记录过极地地区原住民的祭祀活动。没想到这次让我们碰上了!”
王秀枝道:“可惜我们没有带什么拍摄设备。老张,你带纸笔了吗?我们书面记录下来。”
“好,我记录下来。”张向阳道:“小陈,你要不要笔?”但紧接着,他便低声记述道:“一九八九年九月二十三日,下午一点三十四分,我们乘苏联的‘伊万·帕帕宁号’于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北部的冰盖地区观察到了某北极地区原住民的祭祀活动:
“参与者可达上百人,笔者猜测是以部落作为祭祀活动的参与单位,男女比例各半,以青年群体为主,儿童次之,老年人较少……”
王秀枝表达不同意见道:“有老年人吗?我怎么没有看到?”然后又道:“这些人数呀,年龄分布呀,等会等我们数完了再记录,这个先放一放。老张,小陈,我们要不要先记录下他们的长相特征和穿着?”
但张向阳为难道:“没有拍摄设备,果然是不好记录。你们觉得他们具有什么样的长相特征?按照地理条件来说,这些原住民应该和斯拉夫人较为接近,如果祖辈有过迁移的历史,也可能发源于美洲的印第安人——但依我来看,他们既不像斯拉夫人,也不像印第安人。”
“那就说明也许和这两个都没有关系。”王秀枝一边观察一边记述道:“皮肤白皙……这是他们的共性。男人身材高大,多在一米八至两米之间,骨骼发育较为完好,面部有较强棱角;女人较为纤瘦,多在一米七至一米八之间……他们可真高呀!”
“至于穿着,”王秀枝道,“这些原住民看起来已经高度世俗化了,和我们的穿着打扮也没有什么区别嘛!”
书面记录便在你一句、我一句中进入正轨。张向阳继续道:“所使用的祭祀牺牲是鱼类,鱼体长约在一米六至一米九之间,目测重量在一百斤至二百斤……小王小陈,你们谁认得这是什么鱼?”
张向阳仔细观察,并因此疑惑道:“这是鱼类还是小型鲸类?表面光滑无鳞,看起来像是哺乳动物。”
但王秀枝经思索后道:“我们当中也没有海洋生物学专家。不过北极地区的小型鲸类,也只有独角鲸多一些,这显然不是独角鲸,它们的皮肤是浅色的,而且头上没有角。”
“你说得对……不过这点还是存疑。”张向阳接着道:“快看,祭祀好像要开始了!我们赶快,先记录一下他们处理祭品的方式!”
张向阳一边观察一边记述道:“看来这些原住民们处理祭品的方式,还是比较原始的,没有剖开处理内脏,也没有剥掉鱼皮,就只是用鱼钩串过鱼嘴,然后把所有的鱼钩都连起来。不过这些鱼太大了,一条条串在一起,看起来也真壮观,活鱼蜈蚣似的!”
王秀枝却是惊叫了一声:“啊!小陈老张,你们看,还有鱼在跳呢!原来还有的没死啊?”
陈竟听得愣神。可“捉鳖号”却不容许他再木头似的呆呆地听着“伊万·帕帕宁号”上张向阳和王秀枝所做的口述。
“捉鳖号”众人仍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怎样从那足足有大腿粗的钢索船锚爬上大船去,但始终低着头的陈竟,突然在黑沉沉的海表下,看见几道飞箭般射过的黑影。
不等陈竟思考是不是他眼花,他便看得更清楚了些。
海草似的长发,几乎与海水颜色浑如一体的鱼尾,以及苍白的背脊,锋利的鱼鳍——这就是若干条凶性毕露的人鱼!
它们仿佛被卷入漩涡般的奇异地绕行,不过,它们绕行的中心也并非是“捉鳖号”,而似乎是那艘寂静的大船,更或是另一个,连那艘大船也只能当作公转运动系统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小行星,所真正绕行的某个未可知的“恒星”。
同时,这些潜行的人鱼似乎还牵引着什么,这样牵引的姿态,让陈竟想起那些被人鱼牵引来的,既能照亮又能做装饰品的荧光海藻群。
可虽然是相似的姿态,接下来陈竟所看见的,却再不能和“美好”联系到一起了。
陈竟先是看到了一颗随着人鱼一起上浮的人头,那人头在海水中显得格外苍白,继而是他苍白的躯体。一根指头粗的铁丝贯穿过他的太阳穴,串过了他的脑颅,无疑让陈竟立即想起了昨夜所见过的被铁索穿过头颅的幼体人鱼。
他也并不孤单,随着人鱼们的潜行,一张张苍白面孔浮出,双目圆瞪,头发飘散,像是被收集起来的一串绽放的海葵。
这些人的长相,陈竟当然是不认识的,可他却认得出来那一件件残存在躯体上的破损衣物,有的是水手服,有的是渔民打扮,有的是衬衣西裤——天亮之前,他们大获丰收,扬长离去;天亮之后,他们成了猎获的猎获。
也许即使是野兽,也并非是全然的矇昧。陈竟认出那根串起猎获的铁丝,正是拆解自昨夜串过那一条条幼体人鱼的铁索。
陈竟顿感骇然,如今“捉鳖号”浅得像个养王八的漏瓢,这绕来绕去的一干人鱼可他妈不是吃干饭的,他们还上赶着划过来,这不是打着灯送命吗?
不等他提醒,刚才还兴冲冲、喜滋滋,绝路逢生的众人便吓得登时软了下去,一片惨嚎,王胜仗大叫道:“娘嘞!闹、闹、闹水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