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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屋顶漏雨,船头顶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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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清临黑了脸,这老狐狸要不要看看他到底在说什么。
大约是感到有些冒犯,六尾狐狸又补充道,“没关心,你不愿意做炉|鼎,我们也不强做。”
宗清临:我谢谢您嘞。
“但是,像你这般登峰造极,若不用来做炉|鼎,简直就是世间缺憾呐。”
“炉|鼎对浮雪宫至关重要,其中阴阳调和之奥秘,非我等所能习得。”
“若您答应,事成以后,除了巨额报酬,还有我们覆雪天阙的妖情。”
宗清临瞥了眼晴空鹤,他已加入小妖们的狂欢,一屁|股墩在铜锅旁,抻着焦糖色的翅膀扇着风。
收回眼神,宗清临礼貌拒绝,“还是不了,谢谢前辈。在下还有要事,先告辞了。”径直朝外走去。
老狐狸跟在宗清临身后,亦步亦趋,喋喋不休,走三步叨叨一句,走十步,强调一下,我真的没有在强迫你,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宗清临行至宫殿大门,一路上除了抵抗老狐狸的花式引诱,还额外观察了这座宫殿的风格与布局。
以冰心灵玉与素光神石打造,通体呈现冰蓝之色。但撇开材质与颜色,紧凑的院落布局、穿斗式架构、花草鸟兽的石雕,甚至还糅合了马头墙、吊脚楼等元素,使得这座浮雪宫看起来分外熟稔,宗清临不由得想起自己回不去的故乡霂国王都甘露城。
浅浅的惆怅环上心头,十二岁离开故土,如今已有十三年之久,当年本应在明界引路之人青渊见证下,断绝双亲,但青渊归来前,宗王府先遭至灭门,故未行大礼。
听闻皇朝覆灭,新君命人塑宗王夫妇金像以供祭拜,待此间事了,师父醒来,合该前往甘露城,正式跪别双亲。?
六尾长老见宗清临心意已决,倒也未强人所难,只是颇为遗憾地拱了拱手,将宗清临送出浮雪宫。
宗清临转身的瞬间,手上的指环突然闪起一点紫光。本以为是天火的灵识作祟,但那朵紫焱被突然闪过的紫光吓得近乎魂飞魄散,天火本源被撕扯得乱成一团,仿佛有幼童正哭得肝肠寸断。
师父醒了?
宗清临欣喜欲狂地握紧指环,沉声呼喊苏苏,但未有任何反应。宗清临有几分失落,旋即神情一凛,这紫光并非如同寻常那般温和亲近,反而有几分至高无上的冷漠与审视。
世界突然沉默,空间抖动扭曲,时间揉成线圈,他莫名有种感觉,整个浮霆九境都在战栗。
太剑学院内,浮云子手中的卷轴倏而滚落,摊开的丝绢上隐隐约约写着“灭门”“白月光”“黑化”等字眼,他拾起卷轴,目光灼灼,空中似乎有什么轻轻瞥了他一眼。
高山之巅,盘膝而坐的青袍道人睁开双眼,于棋盘上落下黑子,“方才……是你?”
棋盘对面,空无一物。
风吹动着道人的衣袍,他手执白子,又道,“不是你,那是它?”
空气陷入死寂,道人颦蹙着眉,良久,他悠悠道,“无妨。”
宗清临摸着指环,紫光一闪而过,一切归于平静,仿佛先前的诸多景象皆是错觉,只是某根弦突然被拧紧,有什么在不断催促自己务必回到浮雪宫。
难道是拂心草?宗清临挑眉,也对,来到覆雪天阙就是为了拂心草,浮雪宫又是冰渊老祖的住所,显然眼下是最好的机会。至于什么炉|鼎,宗清临咬咬牙,走一步看一步,师父的意见总不会错的。
宗清临转身拦下六尾老狐狸,殷切地表示,自己改主意了。
“前辈,我……可否先看看,再决定,是否作炉|鼎。”宗清临做足心理建设,说出某三个字后,感觉自己已经超脱。
“好好好。”老狐狸自然喜不胜喜,连忙拽着宗清临一路狂奔。
“前辈,您可知道哪里可以寻得拂心草?”宗清临适时提要求。
老狐狸途径某处绿化带时,顺爪拔了根野草塞进宗清临怀里,“给给给,还要啥?”
啊???
宗清临难以置信地握着那根比韭菜还绿的“大葱”,又瞅了瞅花圃里横七扭八嚣张跋扈的一群“大葱”,保险起见又问了遍,“前辈,这就是拂心草?”
老狐狸掏掏耳朵,“对啊。不就是那个魔息嘛,你可来对地方咯。”
老狐狸一路磕磕绊绊解释,宗清临这才明白,因大雪频频,极北冰渊扩张,魔息侵体的明界修士越来越多。大量人修潜入覆雪天阙寻找拂心草,本来浮雪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贪得无厌不知节制者甚多,他们将覆雪天阙外圈挖地遍地都是空洞,时不时就有小妖掉进洞里,然后跑到浮雪宫告状,浮雪宫老祖烦不胜烦,设了禁制,又把拂心草全部移栽到了浮雪宫。
若是离开浮雪宫,哪怕他翻遍覆雪天阙,也找不着一根草影。
万幸,得到了师父的提醒,本以为难于上青天的拂心草,就这样到手了。
老狐狸的神情警惕了几分,“说好的做炉|鼎,你可不能拿了东西就不干活了?”
宗清临的脸变得扭曲,五官试图起飞,虽说他是在盘算着待会儿如何跑路,但六尾狐狸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他只是说先看看情况在决定,咋就变成他同意了呢。还有,干……活?干什么活?啊?他不是去作炉|鼎么?炉|鼎也要干活么?被阴阳调和前,还得先被榨取一波廉价劳动力?还是说,此干非彼干,此活带引号?
乱七八糟的念头齐飞,宗清临恍恍惚惚地被六尾狐狸拖进了一处宫殿,轻纱飘飘,红烟缭绕,脂粉迎面扑来。
六尾狐狸“嘿嘿”笑着,把他往殿内一推,“去吧,看你的了!”旋即利索地关上殿门,隔绝一众扭头窥探的视线。
“看什么看,都散了散了,去吃肉吧。”
小妖吭哧吭哧挠挠头,“可是,六爷爷……棉花老头的徒儿刚进屋拜见老祖宗……”
“嗨呀,那更好,人多力量大嘛。”
宗清临脚下一滑。他盘算着自己现有的底牌:师父留下的灵力、紫焱天火以及服用拂心草后可解封的尊境修为。
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那六尾狐狸不过王境,只要不惊动浮雪宫的老祖,自己即能全身而退。
隔着纱幔,大殿深处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夹着水泡炸开的“噗嗤”声,有什么东西磨了磨牙,似乎隐隐约约还有“吧嗒吧嗒”的啃咬声。
宗清临一手扇了扇红烟,又信手一拂,捋起一撮脂粉,嗅了嗅。
这红烟,大约是加了某种灵植熏香炭烤后的炊烟;这脂粉,大概是某种兽类的油脂裹着调味的孜然粉。
无形的屏障被炭烤的香气击破,被隔绝的饥饿感卷土重来,甚至越发强烈,蠕动的胃对着他的五脏跃跃欲试。宗清临突然意识到,不是酸麻的口感让他望丸止饿,也不是充盈的能量真的填满了他能吞山的胃,而是虚假的饱腹感信号欺骗了他的胃。
现下套路被拆穿,排山倒海的饥饿,报复性地涌来。
宗清临一手捂着胃,一手略显粗|暴地掀开纱幔,无论什么条件,他一定要吃上东西,更何况,干活也得先吃饱才行。
未曾想,纱帘后竟是一座庭院。庭院中央立着巨型烤架,四只灰毛小狐狸抱着芭蕉扇,三只尽职尽责地扇着风,还有一只枕着芭蕉扇,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了个吨儿。烤架上,一只拔了毛的少了只腿的不知名兽类,腹部塞满了不知名的灵植,浓郁的灵气随着橙色火焰的炙烤,一团一团爆在庭院中,仅是轻轻吸上一口,就足以缓解强烈的饥饿感。
烤架旁,是一只银色的鼎,先前听见的咕噜咕噜声,即是从这鼎中传来。两只黄毛小狐狸扒拉在长柄木勺上,卖力地搅动着奶白色的汤水。滚出的一连串泡泡,炸开的灵气比之烤肉更甚几分。
食欲又生,宗清临舔了舔嘴角,分外赧然。
如果说饥饿感是他无名剑道的副作用,在当前灵气如此浓稠的环境中,已得到了几分缓解,那这突生的强烈食欲,只能发自于他的本心——就是想吃。
只是——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扶兄弟!”
宗清临眼皮一跳,这声音,莫非……
果然,正襟危坐的青年突然弹起,蹿到宗清临眼前,一把拥住他,分外激动,不住地拍打着他的背。
这熟悉的力道。
宗清临又想吐血了。
四脚生物“嗖”地蹿过,一把勾住宗清临小臂,一个猛蹬,挂在宗清临肩膀上,“嗷嗷嗷嗷”。
前面的棠溪晏清来来回回揉着摸着捏着宗清临的小臂腰腹肩颈,紧张焦急地确认他是否身体有损;后方的麦光火急火燎地勾着扯着拉着他的外衣中衣里衣,紧张焦急地确认他是否财物有损。
棠溪晏清见他一切安好,轻轻松了口气;麦光勾出了干瘪的灵光囊,只倒出了空气。
有人笑了,有狐哭了。
“吧嗒吧嗒”的啃咬声再度响起,两人一狐同时抬头朝着前方看去,空间荡起水波纹,两只六尾雪狐端着装着残羹的骨碗,捧着啃得干干净净的兽骨,自结界后款款走来,她们重新盛满汤汁,又捧着新砍下的兽腿,消失在水波纹中。
不多时,又有一只雪狐,抻着七根尾巴,出现在庭院中,目光蓦地瞥向宗清临等人。
”棉花道长的徒儿再等等,礼物马上备好。“她口吐人言,目光转向宗清临,“这又是谁?”
搅着汤勺的小狐似是转晕了头,眼冒金星晃晃悠悠地挂在银鼎上,猛地吸了口灵气,它双爪托腮,满脸陶醉,“姑姑,听六爷爷说,他是自荐来做老祖宗的炉|鼎的。”
宗清临眉心一跳,双腿略微发颤,“没有……”
棠溪晏清和麦光同时瞪大了眼,前者小心翼翼目光询问他是否有难言之隐,后者则是骂骂咧咧地抓着宗清临头发一阵乱刨。
敢情你小子避开大部队偷偷跑路就是为了悄悄抱上老祖的大腿,届时成了老祖的掌心小娇夫,就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了,就这居然还偷摸走他麦光小可怜的全部口粮,太过分了!
雪狐眼皮一盖一睁,上下打量着宗清临,挠了挠腮,“嗯,看着体格不错,大概能让老祖满意,既然是自荐做炉|鼎,那就好好干,伺候好了他老人家,好处有你拿的。”
宗清临一手捂脸,冷汗直冒,“不是的……”
棠溪晏清看看左边狐狸又看看右边的,慌里慌张地抓住宗清临晃了晃,“扶兄弟,你说话啊,你快说说话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打盹儿的摸鱼小狐睁开朦胧的眼,它打了个缠缠绵绵的哈欠,抢先道,“才没有呢。明明是六爷爷邀请他做老祖宗的炉|鼎,他答应了,还收了拂心草当报酬。”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又补了刀,“他体内锁了墟界的力量,需要拂心草消除。”
棠溪晏清陷入沉默,底气不知从何而来,突然义正言辞,“那也是你们邀约在先,可不能说是扶兄弟自荐枕席……要严谨。”
这是重点吗!宗清临眼前一黑,快要昏厥,“不是,我……”
棠溪晏清将银丝袋子塞到宗清临怀中,又语重心长道,“扶兄弟,如果你是被迫的,咱无论如何也要杀出去;但……嗨,人各有志,我理解且尊重你的选择,我只想说,务必保重身体。我这里有些上好丹药,这回是真的,珍重珍重。”
雪狐倒是也没料到这小子哼哧哼哧半天就说了一堆废话,“这么舍不得啊。这样吧,你们先留宿浮雪宫,等这位客人干完活儿,再送你们一起离开。但若是这位客人中途而废……那就换你们俩来试试,如何?”
麦光迅速后退数数十米,见棠溪晏清还傻楞在原地,蹿上前去,四爪并用,揪着他的头发往后拖。
宗清临:就是说,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