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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之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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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男人摇下车窗,唇角弯起温煦得体的笑。
江秋影拢好头发,转头对男人道谢。
“江小姐,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男人温声开口,分明的指节搭在方向盘,“我对你很满意,也不介意你带着小孩的。”
夕阳照在她的面颊,晕黄的光晕显得她愈发温柔,如初春盛放的第一朵玉兰花,洁白高雅,可远观不可亵玩。
谁不想将这样的美人收入囊中呢?
“不了,”她柔声开口,语气笃定,“小初离不开我。”
好像他们是相互缠绕的藤蔓,其中一个离开,另一个就活不下去。
“是吗?江小姐和您弟弟的关系真好。”男人倒没再做纠缠,递给她一张名片,“要是江小姐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那张名片与一般的商务名片不同,样式简单素净,署名处是手写的楷体,铁画银钩,恰如其人。
江秋影又道了声谢,正要将名片收进钱包夹层里。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名片从她手中夺走。
江秋影抬眼,对上陆之初阴沉的眸光。
她很快弯起眼睛,将手搭在他肩头,向车里的男人介绍,“这是小初,我弟弟……欸,小初。”不等她说完,陆之初已经握住她的手,拽着她往前走。
丝毫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陆之初手劲儿大,她挣了下手,却被握得更紧。
江秋影只好抱歉地冲对方笑一下,男人微微颔首示意。他坐在车里,并不急着开走。
姐弟俩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名片被折断,随意抛在垃圾桶里。
仿佛那小孩在宣誓主权一样。
男人指尖修长,抵着方向盘轻叩,目光深远悠长。
不过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和他斗还是差了点,他拿起手机,给江秋影打去电话。
陆之初一直攥着江秋影的手,直到家门口才松开她。
楼道里的声控灯年久失修,时亮时暗,江秋影有轻微的夜盲症,眼神不怎么好,老半天才找出钥匙。
灯光明灭,陆之初像尊沉默的雕塑,站在她身侧。
江秋影在包里一边找钥匙,一边耐心地讲,“下次不能这样,要有礼貌,记住了吗,小初?你这样很难交到朋友的,嗯?”
陆之初没有应声,垂在身侧的掌心却拢紧了,指甲在手心留下红痕也浑然不觉。
溽热夜风从玻璃窗的罅隙拂进,空气里灰尘弥漫,时间仿佛静止。
只有窸窸窣窣的,翻找钥匙的声响。
陆之初有些烦躁,一把夺过江秋影的包,三两下翻出钥匙。对准,开锁。
防盗门上锈迹斑斑,门锁转也因着他的暴力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江秋影抿抿唇,轻声问他:“小初,你到底怎么了?”
陆之初一顿,转过头来幽幽看她一眼,又转头开门。
许久,才吐出三个字,“没什么。”
确实没什么,只不过是他自作多情,以为她会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他甚至想着,他们会一辈子。
她会陪在他身边,见证他所有的时刻,从少年到迟暮。
他太天真,以为停留在身边的就是自己的。
当初救他也是出于同情,而不是别的。
她迟早会离开。
门开了。
江秋影打开灯,单手撑着墙面,俯身在玄关换鞋。
陆之初还站在楼道里,没进来,晦暗不明的灯光在脸上笼罩了一层阴影。
直到江秋影把家里所有灯都打开,他才踏进家门。
江秋影刚换好拖鞋,手机就响了。
她抬头,正对上陆之初的眼睛,阴郁而暗淡。
他很听话地拎起书包,写作业去了,没再看她。
“这孩子……”江秋影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叹息,人越大,她反而越不懂他的心思了。
电话接通,是下午的相亲对象。
江秋影瞥了眼在桌上学习的陆之初,顺手带上推拉门。
男人很绅士,没再提两人要不要在一起的话题,而是和她聊起生活的琐碎。
“抱歉,我弟弟他……”
“没关系,江小姐,”男人倒不介意,温声道,“小孩都这样的,您弟弟也只是怕您被我抢走,并没什么坏心思。”
江秋影沉默半晌,“这样吗?”
她竟还不如一个陌生人了解他。
在外人看来,陆之初是冷淡而无情的,唯独在面对江秋影的时候,会生闷气、发脾气。
江秋影并不觉得这是一份殊荣,工作完后只有疲惫和麻木,再无心像从前那样,耐心问询他发生了什么。
通话结束,江秋影长舒一口气,转头,正对上陆之初的目光。
好像比之前更暗,是错觉吗?
她推门进去,收拾起桌子。
陆之初的目光凝在身后,紧紧跟着她。她今天穿了一件小碎花,斑斓的色彩随着她的动作在腿弯摇曳。
为了今天的约会,她还去做了卷发,卷曲的发丝沿着肩颈垂落,衬着她的身段玲珑而纤瘦。
他忽然感到嫉妒,火星儿从心肺涌上来,直抵喉间。
但他又没有资格嫉妒,因为她是他的姐姐,和别人谈婚论嫁很正常。
直到江秋影瞥见垃圾桶里被揉皱的纸团时,他才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写作业。
“小初,这是什么?”江秋影捏起那张纸,只看到边角处的铅印字体。
陆之初把作业本又翻了一页,淡淡开口,“草稿纸,学校发的。”
*
课间,教室依旧喧闹。
陆之初从办公室走出,陈清清抱着一摞作业本和他擦肩而过,少女裙摆飞扬,经过他时带起一阵香风。
青春期的女孩子都爱美爱打扮,尤其喜欢偷用大人的化妆品,故作成熟。
那是一股很淡的香水气,像铃兰草,又像百合。
自从昨天那件事后,他们就再没有说过话了。
但这更像是陈清清单方面生闷气,陆之初从始至终都没有理过她。
陈清清抱着一摞作业本转头,正对上陆之初的目光。
陈清清顿了顿,蛮不高兴地讲,“看什么看,我们很熟吗?”她拿他的话来堵他。
作业本有些多,高出她半头,她只能堪堪从本子的缝隙里与陆之初对视。
他逆光站着,一只手插兜,静静看她,眼尾分明上挑,可眼底却深如寒冰。
一副拒人千里外、不好接近的模样。难怪女生们总悄悄议论他,给他递情书,和他搭话。
人嘛,总喜欢不喜欢自己的,而像陆之初这样的高岭之花,或多或少都对他有点征服欲。
更何况是青春期的少女,总要跟风喜欢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合群。
陆之初长得好看,举手投足都像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女孩子们自然趋之若鹜。
——将喜欢陆之初视为一种流行。
但陈清清是真心实意地喜欢陆之初。
从他第一天转学过来就喜欢。
见他不开口,陈清清冷哼一声后,转身就要走。
哪成想她脚下一个趔趄,放在最上面的作业本兜头砸下来。
那一摞作业本像多米诺骨牌,纷纷往她身上倾倒。
陈清清躲闪不及,身体后倾,往地上倒去。
她闭了闭眼,意想中的疼痛却没到来,反倒是被一只手稳稳托住手臂,没让她摔下去。
许久,陈清清才徐徐睁眼。
作业本散落一地,陆之初那张脸近在眼前,那双不会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没事吧?”他问。
寡淡的嗓音掺杂了些刻意的温柔。
“没、没事。”
陈清清的脸颊腾地烧红,她装作很忙的样子,又是拍校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是俯身捡作业本。
陆之初也跟着她蹲下来,指骨正捏着她的作业本。
见鬼,陆之初一定是被谁下了降头。
陈清清整理好作业本,站起来要走。
陆之初也站起来,从她怀里抱走一大部分作业本。
陈清清:“陆之初,你被夺舍了吗?”
陆之初唇角扯了一下,抱着那摞作业本往教室走。
她呆怔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直到陆之初喊她,“还不走吗?快上课了。”
陈清清这才回过神,哦哦两声后跟上来。
两人各抱一摞作业本,在走廊上并肩,日光被窗户切割,落在肩膀。
陈清清很是局促,低头看地板上的日光。
向来寡言又不近人情的陆之初倒先讲起了话。
他问,“你想考哪里?”
“——”陈清清受宠若惊,开口也结结巴巴,“我、我这个成绩能上普通高中就谢天谢地了,你学习这么好,一定会去省重点吧。”
到时候就见不到了。
“不去了。”
“啊?”陈清清顿住脚,停下来问,“为什么?”
陆之初没有应声,却侧头贴得她近了点。
教室门外站满了家长,学校例行每月开一次家长会,开完会,学生放半天假。
这一场家长会来得突然,班主任临时起意,在中考前动员家长。
江秋影上班一向很忙,今天也难得抽出时间来参加,他应当是高兴的,如果她身边没站着那个男人的话。
男人西装革履,江秋影笑得眉眼弯弯,眼波斜泛。
“因为——”
陆之初唇角弯起一点讥讽的弧度,目光落在教室门口谈笑的两人身上,语气更加温柔,“我想和你上同一所高中。”
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却,陈清清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啊她三年的暗恋,终于窥见天光了么?
她仰起脸,眼睛眨了眨,窃喜和甜蜜快要涌出来。
“那,那你是喜……”
“好了,我们送完作业本一起回家。”陆之初长腿一迈,往教室门口走。
陈清清忙跟上来,“等等我啊。”
江秋影还在和那个男人讲话,看她表情应该挺开心,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高兴多了。
陆之初脸上温柔的假笑很快敛去,他抱着作业本,无视江秋影向他打招呼的手,与陈清清一起走进教室。
江秋影的手僵在半空,定定看着陆之初的身影,心底好像空了一块。
直到身侧的男人开口,“江小姐,你还好吗?”
她垂下手,轻轻嗯了一声。
“吵架了吗?”
江秋影苦笑一下,正要开口,却听见身后有人叫她,“您是陆之初的姐姐吧?”
她转身,是陆之初的班主任。
“啊,我是,”江秋影讲,“小初他在学校是不是犯了什么……”
“陆之初同学还没和您商量好吗?”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意向申请表今天就要上交了,他还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