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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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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之中
夜色深深,屋内燃着四五盏烛台,亮堂一片,孟渊捏着棋子,观察棋盘形势,落下一子。
他的对面,一袭青衣的谢承之,正襟危坐,却频频扭头看向门口,饶是知道门口除了守卫的执砚,根本没有他想见的身影,依旧按捺不住。
孟渊看着棋盘形势,眼皮都没有抬,确定道:“承之心乱了。”
谢承之一顿,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矢口否认。
孟渊头也不抬,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棋子,堵住棋盘西北方的白子败逃之路,薄唇微启,“承之,你输了。”
闻言,谢承之终于将大部分的心神都放在棋盘之上,点清棋子目数后,弃子投降,“殿下进步神速。”
孟渊微微一哂,不置可否,修长白皙的手指捏起棋子投入棋盒之中,缓缓开口,“你既到了云县,不去寻你的林四姑娘,怎么反而在这陪着我这个孤家寡人?”
谢承之沉默不语。
在如朋客栈时,执砚便给宁州送了信。得知阿瑜要去云县,他第一时间就离开宁州往云县来,一路快马加鞭,只比林清瑜晚了一日,于今日黄昏时分,通过执砚留下的线索,出现在了孟渊的面前。
来云县的这一路上,他只求马儿能再快些,好让他快些见到阿瑜。可近乡情怯,真等他到了云县,却不敢去林清风的住处寻她,反倒是陪着孟渊一连下了三盘棋。
三盘皆输。
他抬起头,就见孟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谢承之忽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挪开视线,看着窗户上倒映着的树影,缓缓开口,“不知该同她说什么。”
孟渊看着好友,讥讽出声,“不知道要说什么,人却还是来了?”
本以为在谢承之的心中,除了辅佐他、除了为谢太傅报仇,再没有旁的事情,竟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有一个外人在他的心中比谢家还要重要。
让他能舍下乱作一团的谢府,匆忙赶来云县。
话落,屋内寂静无声,外头起了风,树叶簌簌作响。
孟渊再度开口,“当真不明白,那林四姑娘除了有几分美貌外,究竟是哪儿让你这么牵肠挂肚。眼下谢安之受伤,谢洪德和王如桂都对这林四姑娘恨得牙痒痒,你居然还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追到云县来?”
谢承之猛地抬头,眼神凌厉,隐隐有几分敌意,全然没了方才的郁结与揪心,声音蕴含着冷漠,“这几日,多谢殿下照顾阿瑜。”
直视好友的视线,孟渊丝毫不惧,迎着他的视线,“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当年若不是你,我只怕早就死在深宫之中,若不是谢太傅,我也根本不会有今日。”
话语是感谢之意,可二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剑拔弩张。
听他提起当年的事情,谢承之软和了态度,声音恭敬不少,“阿瑜美好聪慧善良,殿下若是接触久了,就会明白,相貌是她最不起眼的地方。”
不起眼?
孟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林清瑜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摇了摇头,并不赞同谢承之的话语。
若说这林四姑娘的长相还不起眼的话,这天底下便再也没有什么女子担得上容色昳丽一词了。
分明就是见色起意,有何不敢承认的。
他懒得在这一话题上多停留,继续问谢承之,“你准备何时去见林四姑娘,又准备何时回宁州?还是说你要等林四姑娘愿意和你一起回去,才走?”
话到此处,孟渊面色冷肃几分,“若是被钱宇的人发现你在云县,只怕我们在云县做的事情也要暴露出来。”
谢承之愣了愣,他才刚来。
“阿瑜不肯见我的。”
“那你就不去见了?只当是白来一趟云县?”孟渊揶揄道。
谢承之摇头。
瞧着好友纠结的模样,孟渊生气,“若是你觉得为难,风闻在云县也训练了一批人,我可以直接帮你将林四姑娘绑了送回宁州!”
谢承之眸色一沉,似是在认真考虑孟渊话语的可行性。
这时,响起两声叩门声。
“公子,林姑娘和林大人来了——”
执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谢承之与孟渊交换了一个眼神,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几分疑惑。
夜深了,林清瑜来做什么?
客房门口,林清瑜乖巧而恭敬地站在一旁,理了理一路迎着夜风过来被吹乱的发梢,安静地等着屋内回应。
林清风站在她与执砚的中间,看了看执砚,而后低声问她:“我是官,这杨渊是民,为何我见他还要等他首肯?”
林清瑜:?
“等着吧!等这么一会子功夫耽误不了你什么事情!”
林清风撇了撇嘴,继续站着,看了眼小妹整理发髻的动作,有些狐疑。
不是说,不喜欢杨公子的吗?
不等他多想,屋内传出一道清冷的男声,“让他们进来吧。”
执砚推开房门,将林清瑜兄妹二人放了进去。
一进屋子,林清瑜顿觉身子暖和不少,随意打量几眼,发现屋内居然点了四五个烛台,孟渊站在桌子前,正在湮灭其中两个烛台。
听见动静,孟渊率先开口,“深夜造访,不知林、林大人有何贵干?”
林清风听见他问自己,拉着林清瑜的胳膊,将人往前一推,“不是我找你,而是我小妹找你。”
“哦?”孟渊挑了挑眉,灭掉第三个烛台,而后端着屋内最后一个烛台,摆在桌子上,复又问林清瑜,“不知林姑娘找杨某何事?”
林清瑜往前走了几步,不用孟渊邀请,便很自觉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面上浮起讨好的笑,“不知这两日,杨公子在云县谈的生意如何了?”
虽然明知道“杨公子”来云县做生意就是个幌子,可眼下她正需要眼前之人是个“做生意”的杨公子,林清瑜只能硬着头皮问。
孟渊想了想:“尚可。”
林清瑜谄媚一笑,“那就好。”
孟渊不耐烦与她做这无谓的寒暄,尤其还是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直截了当地问:“林姑娘深夜造访,莫非只是为了关心杨某?”
“自然不……不止是这样。”林清瑜下意识否认,话到嘴边绕了个弯,好让她这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心思,不那么明显。
孟渊入座,看着林清瑜道:“林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林清瑜侧过头看了眼站在她身侧的三哥哥,看他傻大个一般像极了一个护卫,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她收起面上谄媚的笑容,正色道:“小女子在云县有一桩不错的生意,不知杨公子是否有兴趣?”
“什么生意?”
“种地!”林清瑜神情激荡,将她从宅子走到客栈这一路上想的事情大声告诉孟渊,“我想买下云县县郊所有的土地,重新开荒耕种!”
“耕种?种什么?”孟渊问她。
林清瑜顿住,并不回他,只是顺着她自己方才的话接着道,“我今日与三哥哥将云县县郊的几块地都考察了一番,发现云县有大片的无主之地,所以便想将这些地都买下来,重新耕种,一则买地的钱对现在贫弱的云县衙门是一笔不少的收入,二则开荒也好、耕种也罢,都需要劳役,不仅可以解决云县牢狱中将来那无处可用的流寇,还能通过雇佣的方式,解决云县百姓生计问题。”
“实在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呀!”林清瑜漆黑的眸子亮亮的,白嫩的面颊在烛火的映照下染上一层柔光,更添几分娴静温柔的气质。
与白日瞧见的张扬侵略完全不一样,像是回到了第一回在如朋客栈见她时那般,娇娇小小的,瑟缩在他的怀中,一双明眸倒映着他的面容。
孟渊忍不住想要答应她,只是视线抬起,忽地瞧见暗中一抹青色,登时冷静下来。
他轻咳一声,再次问道:“林姑娘还没告诉我要种什么?”
“白叠,自西域传入我朝西北的一种植物,当地说是‘有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可取以为布,甚是软白。”
“白叠?”孟渊闻言很是疑惑。
林清风方才在宅子里便听过“白叠”二字,只是不知道这玩意儿种了能做什么,此时听林清瑜说来,才知道可以用来做衣裳,若是真的在云县种起来了,莫说是解决流寇的生计问题,只怕未来几十年,云县的百姓都不必为一口吃的发愁。
他不知道其中是一桩多么大的生意,他只知道食为天、衣为地,但凡是能和这二者扯上关系,必定是源源不断的收益。
林清风能想明白的道理,孟渊也能想到,只是……
“白叠?西域?林姑娘还去过西域?”
林清瑜一怔,来的路上她便想着,只要孟渊不是一个像三哥哥那样会无条件相信的粗枝大叶之人,一定会问她要种什么,再追问她是如何知道白叠的。
可走了一路,她都没有想出如何应付这个问题,孟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清脆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客房中十分明显。
他一双凤目黑沉沉地盯着林清瑜,那双眼睛深邃幽暗,好似千年不见光日的寒潭,气度威仪,当权者的威压让人不由自主地低头。
林清瑜低垂着脑袋。
任由那手指叩响桌面,垂首沉默,一言不发。
答不上来,那便不回答。
编造一个谎言就要编造无数个谎言去圆,与其将来小心谨慎唯恐谎言被戳破,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林姑娘?”孟渊又唤了她一声。
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林清瑜强装镇定,“这不是杨公子需要操心的事情,小女子夙夜前来,是和杨公子商议在云县合作中植白叠的事情,至于小女子是如何知道白叠这一物什,不劳杨公子惦念。”
“呵。”
孟渊轻笑一声,嘲弄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什么合作?这林清瑜分明是拿他寻开心!
随口编造了一个物什,就大言不惭地说要在整个儿云县都种上,还要与他合作。
当他是傻子不成?
“林姑娘应当知道,云县荒地许多,并非那些士族看不上,而是这儿不宜耕种。”
“我知道。”
“西域与云县相隔十万八千里,俗话说十里不同天,那儿能栽种的东西,云县未必能养活。”
“我知道。”
“买下云县郊外所有土地需要多少银子,雇长工几名、短工几名、置庄头几人,这些又需要多少银子,林姑娘可知道?”
“我……我不知道。”林清瑜抬起头,对上孟渊锐利带着几分怒意的眼睛,又慢慢垂下脑袋。
她在发现云县气候干燥,土壤干涸不适宜种植稻麦,而与青州的土质相差不多,很适宜种植白叠后,便催促着林大力去青州买白叠种子了,根本没想过等种子买回来以后的安排。
更何况,做这些安排,不都得要现有银子吗?
三哥哥本来只是好心提示的一句话,反倒是让她心中悬起了一根弦,白叠能不能在云县的地上开花结果,到现在都只是她一人的判断。
找孟渊合作,一则是她与三哥哥确实拿不出钱来,二则是……分摊风险。
“你不知道?”孟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眼角跳了跳,望着隐于暗处的那抹青色,强压下心头想将林清瑜当场丢出去的冲动。
咬着牙道:“恕杨某胆子小,林姑娘说的这桩生意,实在是不敢合作,林姑娘请回吧。”
林清风一直瞧着孟渊,到此处,眉头也皱了起来。
而林清瑜神色淡淡,似是对孟渊拒绝的话语充耳不闻。
抿了抿唇,嗓音轻柔,“若是杨公子不愿合作,小女子也不好勉强。”
“只是……”
“云县毕竟属于襄州,杨公子不愿合作,我也该去襄州城走一趟,问问刺史大人、问问襄州其他富商或者士族是否愿意与我合作。”
听见刺史二字,孟渊置于桌面上的手不自觉握紧。
这一细小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林清瑜的眼睛,她心中大喜,面上却是不显,依旧从容道:“或许听闻小女子的想法,刺史大人心血来潮想到云县来巡查一番也未可知。”
她叹了一口气,“唉,想必刺史大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云县了,要不然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云县一日一日没落下去呢。”
再抬头瞧孟渊,那眼神比之方才的嘲弄与锐利更凶狠些,恨不能将她活剥了一般。
林清瑜不敢与之对视,肩上一重,林清风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听了半晌,根本听不懂小妹在与这个杨公子聊什么,但听不明白内容,总能看清形势,能在宁州游手好闲十几年都没有被林同和打断腿,林清风察言观色的能力是有的。
他瞧的出来。
小妹在威胁这位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