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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   天气渐凉,昼时也短了,觉得没坐一会儿,天色就暗了,烟儿又看了眼那回帖,杜姑娘不来了,来了封回帖,牧心、岳焕没回帖子,人却也不来了。女僮见烟儿还坐在院子里,便过来言道:小姐,都坐一天了,天色不早了,回屋吧。烟儿一笑,对女僮道:把酒水点心拿上来吧。女僮有些不解的道:又没人,拿那些干吗?烟儿笑道:笨死你了,我就不是人了,快拿上来。酒水、点心端上来后,烟儿也觉有些饿了,便拈了块今日准备的月牙糕,吃了两块,糯糯甜甜的,也未觉有何异趣之处,只是那形状如月牙似的,才唤人做了这点心,若他们来了,恐怕又要笑论一番,罢了,罢了吧。烟儿吃完糕点后,倒了一盏酒水,慢慢悠悠的饮着,秋日了,这酒水入口,也有些凉意,也不知饮了几盏,只觉那一壶酒也快空了,不知何时,月亮也出了房栊,也和今日的那糕点一般,弯弯的一牙,烟儿忽想得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李白若对的是这般残月,怕也写不出那诗了吧。烟儿举着酒盏,扶着桌子,站了起身,心头不免一苦一甘,一寒一热,对那月亮笑道:独酌怜残月,孤舟系烟柳。衣裳年年旧,人心朝朝新。吟完后,不觉一笑,酒意上来,头也有些晕了,便回屋去了。又唤女僮把一桌的器皿都扔了。次日醒来,只觉还有些酒意未消尽,想起昨夜对月言心,不禁一笑,一面唤女僮煎茶,一面在纸上写到,独酌观残月,渔舟泊烟柳。衣裳年年新,妾心岁岁老。写完后,收笔一笑,忽生一念,欲将这诗给他们送去,转念一想,喟叹一声,见茶水好了,便去饮茶了。
      吃过早饭,今日坊里无事,烟儿也无心如往常那般练琴,只觉这院子太静了,太空了,便离了院子,也不要女僮伴着,一人去外面逛了。唤了马车,到了街市,烟儿见人来人往的,倒不知该去何处,这些熙攘之人,都以为自知去向,自有归处,可这零落之鸿,该栖何处,不免叹到,落落青天落落飞,悠悠一树悠悠回。烟儿漫着心绪,行到了一石桥上,见一独臂女子挽着一篮柿子,叫卖着,烟儿见那女子虽是独臂,脸上也未施脂粉,然却有一股天然的素丽之气,让人目悦心动。烟儿看着那独臂的女子,独臂的女子见衣裙锦绣的烟儿看着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撇开了目光,烟儿见此,便笑道:姑娘,这柿子怎么卖?那女子低声道:一钱两个。烟儿笑道:这一篮子我都要了。女子道:买这么多,你吃不完,要坏掉的。烟儿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给了那姑娘,笑道:这你就别管了。女子见烟儿递来的银子,约有三四钱重,便摇头道:这可太多了,一篮子柿子哪值这么多银子。烟儿笑道:我不光买你的柿子,那篮子我看着也好,我也买了,还要请你为我做件事情。女子吃了惊,有些犹豫道:你要我做什么?烟儿指着前方一酒楼,笑道:和我饮杯酒去,我再告诉你。女子脸上一红,忙道:我不去,这柿子我不卖了。烟儿笑道:我也是女子,你怕什么,我像是坏人么?女子道:你不是坏人。烟儿笑道:和我说说话去吧,今日我也有些心事,没得人说话。女子看着烟儿,又低了头道:可就坐一会儿,我还要回家。烟儿便拉着女子唯一的那只手,笑道:你什么时候想走,就什么时候走。女子听了,脸上一红,便随烟儿前去了。到了酒楼,烟儿拣了一靠窗的桌子,让那女子一道坐了,点了酒菜后,问那女子道:姑娘,你多大了?女子捧着茶杯,低头道:十八了。烟儿笑道:唔,我倒还长你一岁。烟儿见女子低头不语,便又道:你这柿子都是你自家的?女子点了点头,从那篮子里挑出一柿子,递给烟儿,低声道:尝尝。烟儿接过,剥开尝了口,笑道:甜得很呢。女子笑了笑,低头道:这是我男人栽的。烟儿一笑:哦,他种果子,你卖果子,岂不是天仙配了。女子一低头,难为情的道:我们庄稼人,哪里什么天仙了。烟儿笑道:你这模样,认真装扮起来,未必输那些扮天仙的女子。女子脸又一红,堂倌端着木盘,将菜肴送了上来,待堂倌摆好后,烟儿对女子道:随便尝点吧,我也头回来这里,不知可不可口。女子嗯了声,拿起碗筷,小心翼翼的夹了筷子青菜,吃了口米饭。烟儿便倒了两盏酒水,递给女子一盏,笑道:我们也学学那些男子,喝杯水酒吧,这是醪糟滤的,不是烈酒。女子放下碗筷,两手接过酒盏,犹豫片刻后,低声道:那就只喝这一杯吧。烟儿笑道:那就一杯吧。便与女子一道饮了。烟儿又道:吃完饭后,你将这篮子柿子送到我住处去好么?女子一愣:送到哪里?烟儿便将院子所在告诉了女子,又叫女子喊辆马车去。女子却低头道:我从来没坐过马车。烟儿笑道:你给车夫钱,喊他送你去就行了。女子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烟儿自己又饮了盏酒后,见女子用一只手夹着饭菜,便道:姑娘,你怎么就一只手了?女子低头道:就那样的。烟儿道:就哪样?女子看了看烟儿,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才道:也就是上回,我在桥上卖莲蓬,一公子要拿玉佩换我一篮子的莲蓬,我不愿,便将莲蓬篮子都送了他,让他明日送钱来就行,可回家时,我家男人喝醉了,见我莲蓬篮子都没了,又没拿得钱,我给他说了,他就打我,说我是偷人婆,拿莲蓬白贴人家了,我爹两腿瘫了,在床上见我男人又是打又是骂的,便喊了几句,我家男人一听,火气更大了,又醉了酒,便又骂我爹,我爹和他对骂,我男人便拿了柴刀要砍死我爹,我上去拉我男人,哪知我男人喝多了,反过来砍我,我用那手臂挡着,就被砍下来了。烟儿听了,心里恶怒难平,然见女子说的时候,却波澜不惊,烟儿只觉心里一塞,言道:官府也不管。女子道:去官府干吗,我爹和我都是他养着的,他要是不喝酒,也是给好人啊。烟儿看着窗外,叹息一声,看着酒水,也无心再饮了,又吃了几口饭菜,女子起身道:我这就给你送去吧,晚回去了,他又要闹的。烟儿也不知说什么,便点了点头。烟儿坐在楼上,从窗子里,见女子用一只手挽着篮子,在人群里走远了,心里不知是悲,还是别的情绪,只觉这世间的情爱,是什么,又算什么。
      见女子走了,烟儿便也离了酒楼,在街上行了半晌,忽见一巷子口,有一佛寺,烟儿一奇,这繁华地里,怎也有寺庙了?便走了进去,见门口有一算命的男子,寺庙内烟熏火燎的,菩萨金刚都落了一层烟灰,庙内只有一个老僧,又聋又瞎,只晓得问烟儿是来求子,还是祛病,又问烟儿要不要上香,烟儿见此,连摇着头,跑了出来。那门口的算命男子,见烟儿出来了,便道:烟火地里明镜台,红尘世上菩提树,看破清浊无一物,岂知寒暖惹尘埃。烟儿听了,心头一动,留步看了看那算命男子。男子笑道:姑娘可算上一卦。烟儿笑道:怎么个算法?男子道:抽签,占卜,测字都行。烟儿便走到桌前,犹豫片刻后,笑道:那就测字吧。算命男子便取了纸笔出来,让烟儿写上一字,烟儿提着笔,片刻后,在纸上写了一字:心。算命男子拿起纸墨,看了又看,笑道:姑娘,这人心可是最难测的,你偏要测这心字。烟儿笑道:难测才要测,看得见的东西,还测他干吗?男子又看着那心字,慢慢道:你这心字写得虚而盈,断而连,可是心中有舍不去又舍了的人。烟儿笑道:你猜,你不是会算吗?算命男子也是一笑,言道:你那心中一点,写得锋芒的很,这就是有耿耿于怀的块垒,然那外侧的笔法又风轻云淡,那是你的断舍之态,你是个重于情偏又看透情的人啊。烟儿笑道:你该去私塾里讲课,到这里算命倒是屈才了,这般瞎说乱猜我也会的。算命男子一笑:罢了,你心里那个人,可是名字里有一心字。烟儿一惊,随即又笑道:你猜。算命男子道:你与那人也算心有灵犀,然你的心是那烟火明镜,他的心是那红尘菩提,都是无物之物,断难相守相伴的,姑娘你尽早绝了此念,另寻一个可托心之人吧。烟儿脸上一僵,还是笑着道:我绝不绝是我的事,托不托也是我的事,菩萨也管不着。言罢,胡乱从钱袋里掏出一块银子,给那算命男子,便离开了。又在街上呆到了夜里,夜饭也没心去吃,见着灯火都明了,也觉有些乏了,想弹弹琴了,便一人往回走去,路上也没喊马车,到了那灯火稀少的地方,又想起上回骑马的事来,那牵马的人啊,要不是自己愿意的,王子王孙来牵,自己也不会骑那马的。到了院外的那条巷子,今夜的月也弱,照不见影子,烟儿想起上回,在门口拿灯笼照向牧心时,在他那双眼里,第一回看见了羞怯的星子,但他也不会再来了吧。叩门后,到了屋里,在桌上赫然摆着一篮红彤彤的柿子,烟儿又想起那独臂女子,忽想到自己若也只剩一只手臂了,弹不了琴了,不管托心于谁,怕也是活不下去的吧。
      又到了该去坊里的日子,烟儿却有些紧张,他又会在那台下么?烟儿来到琴房,拿指尖拂着琴弦,良久后,才勾动了弦索,弹了起来,自己也不知该弹哪支曲子,反正也无人听,便让手指凭着往日的旧意,自拨自撩着,然恍惚之间,刹那片刻,又觉听琴的人似乎还在,到了下半日,才罢手收了。让女僮准备了饭菜后,草草吃过了,便去了那回雁坊。到了坊里,烟儿坐在后台,听着同伴们一个接一个的奏乐,不觉用心了,暗自叹到,此处声调该长些高些,那处气韵该收着些,之前,烟儿倒没这般用心听过同伴的声乐。一曲接着一曲,一人换着一人,烟儿想着那些曲子、那些同伴,自己也知,她是不会和别人说这些曲子的感受的,各人有各人的悟性,日后觉到了,那是好的,可没有觉到,依旧如此,那也不过如此了,曲乐一技,大概也就如此而已。到自己上场时了,烟儿只觉心中一抖,适才的平静,又起了些波澜,烟儿起了身,如往常那般走出去,还是往常的喝彩,这熟悉的人声,过去有时让她反感,此时却让她的心稳了些。烟儿是看非看的瞥了一眼台下,然后行礼一笑,坐在了琴前,指尖触摸到琴弦的那刻,心里弹指间交锋了一回,该以何种心境来弹,是人前的自己,还是人后的自己,然也就是那一弹指间,琴声起了,调韵定了心境,依旧是往日在台上的她,那水中幽影一般的自己,一曲弹完了,众人喧喝着,红绡也飞扬着,烟儿起身一笑,该回去了,然自己却不知该回何处,便笑道:多谢各位客官捧场,今日再弹两曲吧。堂内众人听了,顿时欢呼起来,烟儿坐下后,待人声静了些,又弹了起来,然弹了一会儿,忽觉调子在往人后的自己那边偏转了,烟儿想将自己拉回此刻,然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一般,声调越发清冽了,在几处该用技巧悦耳撼心时,竟只是平平带过,到了第三支曲子时,烟儿只觉那手指不是自己的一般,整支曲子,愈发冲淡清澈了,若山间激水,流到了平畴之野,终于等到曲子弹完了,烟儿心中又惊又愧,在众人无异的喝彩中匆匆离去了,众人大概也不觉烟儿的异处,就算有人觉了,也不会在意,不会懂吧。回到院子,烟儿想到适才不能控琴的那刻,寻其因由,百思难解,夜晚睡时,却做了一梦,梦见自己骑马走在银河里,满天星辰在脚下如水一般,自己即喜悦又担心,担心掉下去,那牵马的人却道:琴声落人间,天河永无涯。红颜入明镜,白骨埋菩提。
      烟儿醒来后,想着那梦,不觉一笑,那梦里的诗还记得,便写在了册子上,那册子写着自己的诗,也将聚会时,他和他们的诗也写了进去。烟儿看着那册子,翻阅一番,诗文如旧,可待那旧诗如新时,已过了长长短短的时月了,一个男子坐在了那院里的石桌前,与烟儿饮着茶水。那男子也会写诗,是来京城考取功名的,因在回雁坊听了、见了烟儿,便日日守在坊外,夜夜写诗与烟儿,时日久了,烟儿见那男子落魄可怜,也习惯他在了,便与他有些往来了。男子受了烟儿的接待,到了烟儿的院子后,诗文依旧写着,不过写的大多是些负才难展,襟袍未开的诗文,那些相思哀怨的诗倒写得少了,烟儿也知此男子才情平平,那些托心言情之诗,不写就不写吧,写了也就是一观一笑的事。今日,那男子吟了一句:鹏飞九万里,日月如两丸。烟儿笑道:你还是多读读科考之书吧,下个月就开考了。男子笑道:作诗与看书也不相妨的,到了你这里,我这心里就想作诗了。烟儿抿嘴一笑,饮了口茶水。男子又道:我刚想了那一联诗,不如你吟下联吧,我们也合着写一首。烟儿笑道:作诗是你们男儿的事,我哪会作诗。男子听了,饮口酒水道:罢了,叫丫鬟上饭菜吧,也有些饿了。烟儿便喊丫鬟上了些饭菜,原先烟儿也准备的是点心,后知那男子是清贫之士,平日难得吃顿酒肉,吃那些点心也当成吃饼子馒头一样,觉他有些可怜,便喊丫鬟为他准备了些鱼肉。男子埋头吃完后,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笑道:天色晚了,我也回去看书了。男子走后,烟儿让女僮将碗盘收了,自己留在那桌前,烧了壶水,重新煮了茶,独自饮着,看着那月亮,今夜月倒是圆的,也无云妨,沉吟片刻后,回到屋里,在那册子上写道:圆月照残心,风过湘竹吟。昨日荼蘼花,今朝冷夜茶。
      那男子去了两日,又来了烟儿这里,因男子财资贫乏,之前去回雁坊,又把银钱花了个精光,此时所租房子的银钱也是烟儿给的,烟儿又每每接济一些,男子虽面上有些不乐意,然银钱却也收了,言语之间也心安理得的道:日后金榜题名,定不负烟儿。烟儿听了,只是一笑,烟儿只是觉,那男子在回雁坊将钱花光了,自己回他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男子吃过酒饭,吟了一首、半首的诗,又自己回去了,到了开考后,男子待到放榜那日,见自己榜上有名,大喜过望,来寻烟儿,烟儿因接到师傅过世的讣告,虽未去南方守孝,也在院子上了香,敬了斋,见男子牛撞马奔的跑来,又高声高气的,换了个人似的,便只是草草言语一番,便去房里跪拜师傅之灵了。男子见烟儿如此,颇有些不满,悻悻走后,多日也没来了,之后来了一封信,言自己要去蜀地上任了,又受恩师之命,与恩师的侄女定了亲,不便前来告别,望烟儿能体谅自己难处,所欠烟儿的银钱,回京之时,定当加倍奉还,又在信后,写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烟儿看着那信,不觉一笑,自己只是可怜他吧,他倒这般了,若自己真动了心,他用这元稹的诗,倒也有些伤人了,想起元稹,烟儿不禁想起那人有回说,那岳公子将元稹骂了一场,元稹何辜啊,这世上的元稹还少么,只是有元稹之才的人却寥寥无几,薄情人作多情诗,到底是薄情,还是多情,世人看得透嘛,恐怕那作诗的人,自己也是惘然难了的。又入夜了,烟儿却觉今夜的心,格外清明,步入庭中,月华如水,又是一个满月。
      那男子走后,没多久,烟儿就将他忘了,再隔些日子,连男子的姓名也忘了,只是记得有过这么个人,吃完饭拿袖子擦嘴,又用了元稹之诗,那样的一个人。烟儿除了每回去坊里,其余之时,便是深居简出,自己弹琴,自己听,也不弹曲子,就那么几个调子,心绪起了,便在琴里拨出来,心绪退了,便又停住了。院里的女僮,也长了两岁,知些琴理了,对烟儿笑道:小姐,你每日弹的就那几个调子,也没弹过一首曲子,不厌么?烟儿笑道:心里就剩这几个调子了,那些弄心弄情的曲子,弹了也不顺心。女僮叹道:我们家里也多久没来客人了,有时真闷得慌。烟儿笑道:你要嫌闷,我带着你去街头卖艺,那里倒是人多。一日,烟儿与女僮正在吃午饭,叩门声响了,女僮放下碗筷,跑着去开门。回来时,带了一帖子,送给烟儿,笑道:小姐,外面有客求见。烟儿接过帖子,见帖子上写道:仓促拜访,望谅唐突,来京半月,有幸听得姑娘之琴,深感姑娘琴艺,超凡脱俗,出神入化,余音绕梁,夙夜难寐,不才曾作井水谣一曲,望姑娘过目,如能听得姑娘弹奏此曲,死而无憾,再拜。烟儿见帖子之后,便附着那乐谱,烟儿放下帖子,拿起碗筷,对女僮道:让他回去吧,就说我不见外人,把这乐谱一道还给他。女僮出去了又回来,对烟儿笑道:对那人说了,不过那人好像还在外面等着。烟儿道:我们吃饭就是。吃过饭后,烟儿到琴房弹了一阵子琴,便出门去坊里了,开门时,见那男子还在,男子见烟儿出来了,脸上一红,行了一礼,烟儿也还了一礼,笑道:你还等在这里作何?男子道:适,适才听得姑娘琴声,大异坊中,竟不知姑娘琴艺已是化境,脱了宫商角徵、动情之美的律束,心便是琴,琴便是心了,然有一言,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烟儿笑道:哦,你说就是。男子便与烟儿一道行着,一面说道:做文章的人,有一种文字障,文成了心,心化了文,遣词造句都如文字自生自长的一般,看似文章天成,实则是只见文字,不见天地,只见己心,不见人间,然悟性高,才情深的人,之后皆会过了那层文字障,最后心还是心,文还是文,以心写文,以文言心,方是正果。男子叹了口气,又道:这入化境难,出化境倒更难了。烟儿心里一动,笑道:你说的可是你自己的感悟。男子道:我自己哪会有如此道行,只是从书里看到的,今日又听到姑娘琴声,心有所感罢了。烟儿笑道:我一女子,可悟不了那些,只是顺其自然吧,怎么如意,便怎么行。男子道:姑娘才情卓绝,日后定会到那境界的。烟儿笑道:若到了,我该怎么谢你点拨?男子道:在下随口胡言,哪敢受姑娘之谢。烟儿笑道:既是胡言,还敢跟着我。男子一愣,立在原地,也提不动脚了,烟儿自顾的走着,走了两步,回头暗笑道:好个呆子。
      在坊里弹完后,烟儿出来,见那男子又守在门口,见烟儿来了,便走来,行了一礼,烟儿见此,也不还礼,往前走去了。男子一路跟着烟儿,走了一阵,烟儿道:好个登徒子,一路跟着我,不怕我报官么?男子一惊,忙道:不敢,只是有些话想与姑娘说。烟儿道:快说,说完就走吧。男子道:适才姑娘在坊里弹的可是心外之琴?烟儿道:那又怎么,世人听得就是那些,我也是靠坊里养着的。男子道:我不是说这个。烟儿道:那你是说哪个?男子道:姑娘的心冷清的很,可偏又要对世人火树银花的弹着,在下为姑娘鸣不平罢了。烟儿看了一眼男子,笑道:你这些花言巧语可别对我说,我听得多了,也见得多了,登徒子!男子脸又一红,虽是夜里,灯火暗淡,然烟儿也觉察到了,那男子心中一紧,便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我是真心觉的,不骗姑娘。烟儿笑道:你要不骗我,此刻走开就是。男子听了,便立在原处,看着烟儿走开了,烟儿要走进那巷子时,男子又追了上来,递给烟儿一支灯笼,言道:路黑,姑娘拿着吧。烟儿道:我走惯了,不碍事的。言罢,烟儿便走进巷子,男子犹豫一阵后,也跟了上来,抢在烟儿前方两步,为烟儿照着路。到了院子外,烟儿叩门,那男子便对烟儿行了一礼,回身离去了。烟儿看着那巷子里,飘远的灯火,不觉一笑。日次,烟儿在院里,女僮告之,那男子又候在门外。烟儿笑道:别理他就是。之后七日,那男子皆是如此,候在门外,见烟儿出来了,便随烟儿走着,说些话,可却越来越结巴了。一回,烟儿对男子笑道:你,你,再,再守在门口,就要成结巴了。说完,烟儿扭开头去,忍不住笑着,男子见此,言道:姑,姑娘,莫,莫取笑我。烟儿听了,愈发笑得出声了,男子闻之,也是一笑。
      到了第八日,外面下起了雨,烟儿看了看女僮,欲言又止,女僮一笑:还在外面呢,小姐,我们打个赌。烟儿道:赌你个头,去看看吧,若在,就让他进来。女僮一笑,打着纸伞,跑了出去,回来时,带了男子一道进来。男子刚进屋,就从怀里,掏出那乐谱,摸着道:还好,没湿。烟儿道:这乐谱就那么珍贵。男子道:虽,虽不入姑娘法眼,可也是在下的心血所作。烟儿道:你把那谱子弹一遍,我听听。男子一尴尬,言道:我只会吹笛子的。烟儿道:跟我来吧。便引男子去了琴房,在柜子里,取了一笛子给男子。男子拿着笛子,摩挲片刻后,红着脸道:那就在姑娘面前献丑了。烟儿听着那笛声,起初几调,不过平平,未见高妙,可过了几声,竟不觉听了进去,只觉悲喜流转,玲珑如梦,是一好曲子,男子吹完后,拿着笛子,杌陧不安的看着烟儿。烟儿也不做声,走到琴前,按男子适才吹的曲子,弹了起来,然有几处宫商,却按自己心意,做了更改。男子听后,看着烟儿直发痴,过了片刻,才扶着额头道:姑娘弹得,倒点石成金,胜我百倍。烟儿道:你这曲子也是不俗之品,只是素了些,要给世人弹,还是要加些浇头的。男子道:我写的时候,只想着自己,倒未想过世人。烟儿一笑,言道:你倒是有几分痴气。正说着,烟儿见外面的雨住了,便道:去院子喝杯茶吧,这曲子还得淬炼淬炼才行。男子一笑,随烟儿到了院里的石桌前,男子坐下了,烟儿却见石凳湿了,唤女僮取了手巾,细细擦干后,才坐了下去。茶好后,烟儿与男子饮了两杯,男子笑道:姑娘这茶,不是北方的吧。烟儿笑道:托人从扬州带来的。男子笑道:姑,姑娘是扬州人么?烟儿道:我也不知我是哪里人,只知是江南那边的人。男子一惊,问道:为,为何?烟儿笑道:我幼时就被父母弃了,自打知事起,就随师傅住在扬州,也算是个扬州人吧。男子叹息一声,言道:我家倒是在蜀地,来京城帮亲戚料理些生意,混口饭吃。烟儿笑道:你来京城不久吧?男子饮了口茶,道:不到一月。烟儿道:看你倒是个读书人。男子道:读过些书,却考不上功名。烟儿笑道:看你是个聪明人,怎就考不上呢?男子脸红道:我这性子打小古怪,看别的怡情之书,如痴如醉,入了迷一般,可一看科场的书,就头晕脑胀,一个字也看不懂,小时候,父母也往死里打过几回,把那些书烧的烧,扔的扔,然就是改不过来,长大后,家里人也认命了,倒也没怎么迫着我了。烟儿笑道:你倒是个奇人。男子道:笨人罢了。快入夜时,男子起身告辞了,烟儿笑道:汲得井中水,浇与陌上花。男子脸一红,脱口道:听得烟里琴,遇见采薇人。彼此一笑,烟儿送男子到了门口,也不步出那门槛。
      之后,男子每每前来,烟儿也每每接待,彼此或琴笛合鸣、或你奏我听,或探讨乐理,也相知相认起来,一日,男子来院子,烟儿欲与男子弹琴,男子脸上一红,笑道:今,今日,不,不弹了。烟儿一笑,言道:怎,怎,又,又结巴了。男子拿出一锦盒,递给烟儿,烟儿接过,打开后,见是一木梳,心里一惊,一动,静默片刻后,才收下了。在院子饮茶时,彼此也无言语,烟儿那心却温如火子,心里那口曾经的井,有花叶飘落了,波澜漾漾。临走时,男子道:我请人看过日子了,过了重阳,九月十七来接你,好吗?烟儿一笑,微微点头,送男子出门时,烟儿站在门槛内,看着男子走远了,才栓上门。离那日子还有三月,男子也时常过来,烟儿却觉彼此之间有些难为情了,话也少了,乐也少了,烟儿也请人置办了些物件,待过门那日好用。那日,男子来时,却有些愁闷,烟儿问到,为何如此。男子道:你没听说么,和匈奴人打起来了。烟儿笑道:那关我们何事?男子道:好好的世道,打起仗来,不知要死多少人。烟儿也叹道:可这些事,我们这些升斗百姓,又能做何?男子道:国难如此,男儿又当如何?烟儿道:你莫不是想从军去了吧。男子看着烟儿道:若没与你定亲,我何尝不想。烟儿听了,欲言又止的看着男子,心头一阵风雨后,有花开了,便慢慢道:我等你就是。男子却没听见一般,唉声叹气着,烟儿便也没再说何。过了两月多,匈奴人已破边关,直扑京城而来,城中有路子的人,不论官宦,还是百姓,都离城出逃。男子对烟儿道:你随我去蜀地吧。烟儿笑道:我与你尚未成亲,怎好如此。男子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管那些作甚。烟儿犹豫一瞬后,道:我还以为你要参军去的。男子摇头道:有你在,我怎舍得去,我们回蜀地就是。烟儿静默片刻后,笑道:我回扬州去,待这兵祸过了,我们再回来就是。男子道:你执意如此,随你就是。到了扬州,烟儿听得,京城被围,半年未破,后援兵至,京城得解,然烟儿看着那木梳,却留在了扬州,没再去京城。有时烟儿自想,他如去从军的话,不以自己为由,逃去蜀地,自己也会留在京城,同生共死吧。
      留在扬州不久,扬州人也知晓了烟儿,琴技了得,非过去的、现在的伎子可比之,盛名之下,加之又为那匈奴人闹了一场,世人皆有些劫后余生的纵情,乐坊的客官比之前不知多了多少,乐坊的主人也捧着烟儿,如天上落下的宝贝似的,诸位伎子虽有几分暗妒,却也拜服烟儿的技艺,颇为敬畏。然烟儿却比从前更守清静,只与带来的女僮住在院子里,自己弹琴,自己饮茶,诗文倒少作了,其余他人的诸般邀请,都息交绝游了,来扬州快一年多了,所识的不过是坊里的熟人,时日久了,因扬州的风情,便有人传,烟儿是许过亲的人,只因男人闹匈奴时死了,便一人寡居。也有人传,烟儿是被一盐商包养了,做了外房。坊里有多少相好的伎子,告诉烟儿这些风言时,烟儿只是一笑置之,也不言语。倒是一日,烟儿在坊里,弹完一场后,红绡飞着,客官闹着,待安静些后,一人捧着一架两尺高的红珊瑚,走上台子,将那红珊瑚给众人亮亮后,走到烟儿前,要将这红珊瑚送给烟儿。烟儿正欲拒之时,一男子冲上来,一把将那红珊瑚摔碎,对众人大声道:这样的东西,也配送给烟儿姑娘,我明日赔你一珊瑚就是。那人知那男子是扬州巨富之子,也只得忍气吞声的回去了,那男子对烟儿行了一礼,便也走了。到了下回上台时,烟儿弹完后,那男子带着两小厮,抬了一架一米多高的红珊瑚,与众人高声道,将这珊瑚送到上回那人的府上去,赔给他,台下一阵喝彩,也不知那人是否在台下。烟儿见此,也不过是点头一笑,便离去了,男子站在身后,还是行了一礼。烟儿回到幕后,听得外面还是嘈嘈切切的,却听不出什么,便也不理其他伎子的羡慕,独自回院子去了。又过了些日子,坊主寻到烟儿处,满脸是笑的道:烟儿姑娘,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又开不了口。烟儿看着坊主笑道:阿妈,你是知道我规矩的。坊主垂着头,搓着手,又笑又愧的道:正是知道姑娘的规矩,才开不了口呢。烟儿笑道:既是不好开口,又何必为难自己,又为难别人,这世间的钱财可是赚得尽的。坊主道:也不仅是钱财的事。又看了看烟儿,见烟儿有心听下去,才继续言道:上回那送珊瑚的公子,见我们乐坊有些窄了,便将相邻的那处酒楼买了,送给我们做乐堂,只是想请姑娘外出一回,去那瘦西湖处,略弹个两曲。烟儿道:阿妈,我不接外请,可是我们当初就约好的。坊主听了,脸上也不知哭还是笑,叹了口气,跺了跺脚,然后决断道:罢了,姑娘不去就不去吧,我回了那公子就是。烟儿见坊主依依的转过身去,半晌也挪不开脚,知坊主还是不舍,烟儿想着那坊里的后台,挤了那么多伎子,大些的乐器也难寻个放处,犹豫片刻后,喊了坊主回来,笑道:就此一回,下回这些事,阿妈也别来寻我了。坊主一听,只差跪了下去,喜得语无伦次的说了一通,才慢慢离去。
      快落夜时,坊主带着轿子来接烟儿,烟儿携了筝,上了轿子,阿母跟在轿子外,一路小跑着,到了瘦西湖的一处台榭外,烟儿下了轿子,见阿母已累得叉着腰直喘气。一丫鬟引着烟儿去了台榭里,烟儿见亭内只有上回那男子一人坐着,亭外的水上月色清幽,水面的岸边疏柳扶苏,烟儿便摆好琴,坐下后,笑道:公子,客人何时来,烟儿也好弹琴了。男子起身道:哪里有客人,就我一人。烟儿微微一惊,笑道:就公子一人,还花这么大代价,去坊里听就是了。男子笑道:坊里人多,我做梦都想着,只有我一人听姑娘弹琴的境遇。烟儿一笑:可这银子也花得太多了吧。男子道:银子可以再赚,此种情怀,倒不可再遇的。烟儿笑道:公子将我这琴,说成这般,我也不知该弹什么了?男子笑道:姑娘想弹什么就弹什么?烟儿笑道:只弹三支。男子道:一支我就心满意足了。烟儿按着琴弦,犹豫片刻后,还是按坊里的心境,拨起了调子,弹完两支后,第三支时,忽想起了那井水谣,恍惚一刻间,第一声起了那井水谣的曲子,虽有些硌着心头,然还是弹了下去。井水谣弹完后,男子道:这曲子,从没听过,可是姑娘自谱的。烟儿叹道:别人谱的,送了我。男子笑道:怪不得了,这曲子叫什么名字?烟儿想了会儿,笑道:蜀水谣。男子笑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还有情。烟儿听了,也只是一笑。弹完后,男子送烟儿上了轿子,在轿子里坐了半晌,静得慌,只听见坊主在外跑得直喘气,烟儿便喊停了轿子,让轿夫们走了,自己与坊主一道行回去,烟儿抱着筝,见地上的影子浓了,抬头看了眼月亮,满月。
      烟儿回到院子,洗濯后,也就睡了,睡时却又梦见有人给自己牵着马,却看不清那牵马的人是谁。那男子也回回去那乐坊,只要有烟儿在,便不错过一场,一日夜里,烟儿回到院子,女僮对烟儿笑道:小姐,以后回来可方便了。烟儿道:为何?女僮一惊:你没看到那一路的夜灯么?烟儿才想起,回来时,之前黑的小街,是明晃晃的,好像是栽了一路的夜灯。烟儿道:这官府也是的,早栽不好么?女僮笑道:哪里是官府做的,是上回托阿母请你出去的公子办的。烟儿一惊:他办的。女僮看着烟儿,默默的笑着,过了片刻才道:我伺候小姐这么多年,也盼小姐能安顿下来,这回好了,也没匈奴,也没他们那些官家。烟儿轻轻敲了女僮一栗子,言道:说你个糊涂话,什么安顿,此时不安顿么?女僮摸着脑袋,笑道:我是安顿的,可是小姐这般算什么安顿。烟儿一恼,还要敲女僮,女僮一见,便笑嘻嘻的跑开了。过了几日,烟儿出门,隐约担心有人在门外,然过了很久,门外也无人,那日烟儿在琴房,由着心绪,拨了几调,忽想起那蜀地的男子说的关于文字障的话来,心里倒有些感触,正想着自己的琴,自己的心,是谁控着谁,琴生心,心生琴?坊主却来了,坊主见到烟儿,忙笑道:姑娘在弹琴啊。烟儿道:阿母又有何事?坊主有些难为情的言到,上回那公子,托我来请姑娘去他府里一趟。烟儿听了,不禁一怒,言道:上回已是破例了,倒得寸进尺了。坊主忙躬下腰,言道:不是请姑娘弹琴的。烟儿面色稍舒,道:那是何事?坊主道:明日那公子家母七十寿辰,想请姑娘去一趟。烟儿道:他府上这些事,请我去作何?坊主笑道:想请姑娘见见他母亲,只请了姑娘一人,其他的亲眷朋友都没请的。烟儿道:我和他也不过两面之交,去了岂不无趣,他又给你多少好处了?坊主忙道:老天爷作证,这回我可一文钱也没拿。烟儿笑道:谁知呢?坊主忙笑道:姑娘去一趟又何妨,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看看他们什么意思也好。烟儿道:我没那功夫,你回他就是。坊主见此,便悻悻的走了,次日清晨,男子竟自己来了,送了一帖子后,便候在门外,也不多言。烟儿看了那帖子,也不过是寻常的请帖,见那男子候了多时,便开门道:公子呆在门口干吗,人家见了岂不笑话。男子道:还请姑娘见见家母,今日家母寿辰,只请了姑娘一人,望姑娘去一趟吧。烟儿道:你回吧,我与你也非朋非友的,去了不合适。烟儿反身关门后,那男子也不离开,入夜了,还守在门外,过了一日,依是如此,烟儿见了便开门道:你这是何苦?男子道:家母还在等着姑娘,求姑娘去一趟吧。烟儿见男子已疲累至极,却不知哪来的心力,还是撑着,心里一阵唏嘘,犹豫片刻后,言道:那就去看看你家母吧。男子一喜,身子一歪,只差晕到,多亏扶住了身后的墙面。到了男子府上,深宅大院的,走了几进出的院子,才到了男子家母的房里,那家母一头白发,神采倒也矍铄,见男子和烟儿来了,也不理男子,反而与烟儿说着话语,言语之间,似将烟儿看成了自家的媳妇,亲热之中,却又言让烟儿不要以身世为卑,日后好好持家便是,烟儿听了,也不知该对这老妪说什么才好。到了吃饭时,一桌三人,也无他客,老妪指着饭菜道:这些都是昨日寿辰办的,昨日没来,今日再吃吧。烟儿见了,也不过是寻常的家中菜。烟儿夹菜时,挑了一鹌鹑蛋,不料筷子一滑,鹌鹑蛋掉在了桌上,烟儿等丫鬟收拾时,男子道:桌面也不脏的,吃了就是。烟儿看着男子,又看看他家母,见两人面面相觑的注视着自己,家母见烟儿愣着,便道:家财万贯,也要勤俭才是,一粒米也难得啊。烟儿听了,气得反而乐了,便将那鹌鹑蛋夹到了老妪碗里,在母子两人难堪的沉默里,烟儿笑声吟吟的离开了。男子也再没来寻过烟儿。
      又过了几年,烟儿忘了心头的结,也放下了那些旧人,独自在琴房弹琴时,也开始弹些成曲的谱子了,琴声里又生了人世之情,只觉那琴便是琴,心便是心,不知过了多久,恍若就那么一昼一夜,烟儿忽然发觉,自己在琴房弹琴时的心,与在乐坊弹琴时的心,没了那人前人后的虚实之分,弹的声乐皆是一般的了,那日,烟儿夜里卸妆时,见铜镜里似乎有些白发了,便擎着灯烛,在镜前仔细看了看,果然是两鬓微霜了。又过了些年,烟儿买了那乐坊,自己成了坊主,见坊外有一女乞儿,日日守着,向那些客官讨些铜钱,那日下雨,烟儿回院子时,见那乞儿在屋檐躲雨,心头一动,便将女孩领回去了。在家里,为那女孩洗了身子,又改了两身旧衣裳,让女孩帮着已老的女僮做些家务。然一日,烟儿忽听见琴房里有人弹琴,有那么几分气韵,好似自己弹的一般,心里惘然又惊奇的走去,只见那女孩坐在筝前,独自弹着。女孩见烟儿来了,忙起了身,离了琴边。烟儿见此,笑道:谁教你弹的。女孩笑道:每日见阿妈弹,我便瞎学了些。烟儿一笑:想学琴吗?女孩忙道:想学。烟儿道:那可苦的很,不仅是功夫苦,命以后也要苦的。女孩笑道:我不怕苦。之后,烟儿便收了女孩为弟子,女孩天分也高,如烟儿小时候一样,烟儿见此,有些欣慰,也有些悲哀。那日,也是下雨,烟儿在坊里未回,女孩独自在琴房,还没拨动琴弦时,听见院外响起了一阵木屐声,那木屐踏过石板的声音,女孩不禁想到,是隔壁的小郎哥,从私塾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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