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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又见人间一两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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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轰隆——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春雷轰鸣,大雨骤然落下拍打在满是喧嚣的土地上哗啦作响。携风带雨间,给山间旖旎春光铺上一层朦胧,半山腰上繁茂青竹迎着风被吹的东倒西歪。
翠屏山位于市郊,此刻大雨滂沱,倒显得这清冷山间越发了无人烟。
一道纤瘦的人影站在摇曳斑驳的竹影间,于疾风骤雨中,从容不迫地抬手抹了抹脸上地血迹。随着连续几次咔咔的断裂声响起,从地上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划破林间静谧。
“鬼啊?!”瘦猴般的男人倒在地上的泥坑里,看着身旁同伴四肢扭曲的惨状,惊恐地尖叫着,明明是仲春,男人看着眼前这道晦暗不明的身影,却好似入了寒冬只觉脊背阵阵生寒。
“鬼么——倒也没错,这具身体可不就是被你们给害死的?冤有头债有主,正好找你们偿命。”说话之人的声音低沉,喃喃念叨着,恍若严寒风霜直冲进人心里头。
瘦猴男颤抖着身体,忍不住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惊慌间,他猛一抬头,就见一张面色苍白如纸的人脸豁然出现在眼前,直勾勾盯着自己,冷不妨就被吓了一跳。
这人什么出后过来的?他究竟是人还是鬼?
见他不说话,那冰冷声音的主人往前走了两步,敛眉不耐烦开口道:“动手杀人的时候不害怕,怎么眼下倒是怕了?”
不做亏心事儿,半夜不怕鬼敲门,许是平日里亏心事做的多了,男人用余光扫过倒在一旁的生死不明的同伙,心神恍惚间只觉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抬手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想要赶紧把这噩梦驱散。
清脆的啪啪声在林中响起,火热的疼痛感从脸上传来,男人抬头张望着四周的一切,斑驳的竹影间弱风扶柳的纤瘦青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一身白色的T恤染满了殷红的鲜血,从男人的角度看去,像极了地狱绽放的蔷薇。
“为什么要杀我?”
青年说着,伸手拉下T恤的衣领露出肤弱胜雪的胸膛,上面有着一道尽呼贯穿半个身体的伤口。
“欸?”男人愣了愣神。
青年低垂着眼眸,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血肉狰狞的伤口:“怎么?自己做过的事,这么快便忘了?”
男人回过神,双瞳瑟缩着摇着头,接连说了几声‘不’字:“没有,没有,我就是个收钱办事处理尸体的,人真不是我杀的!”
呵呵——低沉的笑声在林中响起,男人只见青年哂笑道:“是么,所以你是无辜的,我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放你离开?”
青年的话听的男人的心跳直打鼓,双唇一张一合,来来回回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最终还是把心一横,跪地哭的涕泗横流磕头求饶道:“求你放过我吧!我真没杀你!”
对于男人的求饶,青年不置可否,只是偏头安静地凝视着他,锐利的目光好似能将人活活看穿。
那是一种看将死之人的目光,无悲无喜平淡无波,没人能在这种目光下坚持三分钟,跪在地上的男人如坐针毡,胆战心惊的等待着来自青年的‘审判’,可求生的欲望却让身体不自觉地蠢蠢欲动起来,垂在身侧地手不知何时悄然伸进了裤腿。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青年,见他浑然未觉自己的小动作,电光火石间从裤腿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直直冲着青年扑了过去。
就在小刀快要捅入身体的那一刻,就见青年抬了抬手,指尖轻轻抵在男人的额头,下一秒,男人便如同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
青年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眉间微蹙,神色晦暗,不知是该夸他胆识过人,还是该说他不自量力?
青年眸光微微一沉,抬手摸了摸胸前的血窟窿,思绪片刻,低声呢喃:“嗯——有多少年不增这般狼狈过了,八百?还是一千多年?”
他摇了摇头,有些记不清了。
崇予抬头打量四周陌生的环境,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天道还真是爱开玩笑。’
竟然让他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又重返人间,不知是天道瞎了眼?还是真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不过,这天道也并非全瞎,顶多算个半盲,竟将他的神魂塞进了这么一具缺了心的破烂身体,还真是不想让他苟且偷生的太舒坦。
嗤笑一声,崇予踱步来到躺在地上的男人身旁,蹲下身,用混着雨水的鲜血在他的额间画上一个圆形符咒,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双目紧闭的男人立时翻起白眼,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崇予好歹也被人叫了那么多年的大魔头,对搜魂咒这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咒术,自是手拿把掐。
零碎的记忆如走马灯般从崇予眼前略过,不知看了多久,始终都没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不禁皱起了眉。
起初,他以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寻了仇,才落得被剖心而此的下场,探查了男人的记忆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这具身体的主人怕是不知被什么人挖心献祭了。
献祭啊……
崇予长叹一口气道:“还真是有些棘手。”
他随意的在身上一阵翻找,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打开往里瞧了瞧,除了零散的几个钢镚,就只剩下一张模样古怪的卡片。
崇予仔细打量了卡片几眼,上面画着一张人像,瞧着十分年轻的样子,他猜卡片上的人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秦涘,1994年,3月17日,云海市雨花区青石巷29号……”
看着卡片上面字,他低声呢喃,连蒙带猜的大概弄清了手中的卡片的作用,也知道了这具身体原主的名字。
青石巷是位于云海市中心的一条老街,与热闹繁华的白马街相邻。
随着前几年白马街这一片被市里规划为历史文化街区,曾经逼仄破败连一辆汽车都无法通行的窄巷,被大刀阔斧的改造成了一条半是人间烟火半是诗画梦境的步行街,与之相邻的青石巷也跟着沾了光。
青石巷29号,便隐藏在这片繁华喧嚣的最深处。
傍晚时分,崇予出现在一扇朱漆斑驳的大门前,看着眼前这座与周围繁华喧嚣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的破败院落,他眸光微沉,忍不住皱了皱眉。
藏风聚气而不显,草木茂盛而不妖,眼下他虽为凡人之躯,体内灵力更是十不存一,但仅凭那异于常人的敏锐感官,还是察觉到此地的不同寻常。
崇予伸手推了推早已朱漆暗淡的大门,纹丝未动,他微微眯着眼,抬手咬破指尖,将渗出鲜血抹在门上。
一阵阴风吹过,发出沉闷的吱嘎声,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目之所及一片衰败之景。
崇予垂眸,摸搓着指尖将凝未凝的血迹,弯唇低语:“血脉禁制?”
他抬脚跨过门槛,破败的院落仿佛感应到了些什么,渐渐焕发起生机。原本院里呈现灰败之色的植物,悄然长出了盎然绿意。
崇予并没有在意,继续往院子的深处走去。院子里的槐花开了满枝,迎风簌簌飘落在青石铺成的小路,乍一看去,像是一场乍暖还寒的春雪,一时叫人迷了眼。
他看着院子尽头被槐花掩映了大半的角门,抬了抬下巴:“挺沉得住气,还不出来吗?”
也不知道这具身体是不是因为被崇予附体的缘故,本该随着原主死亡而逐渐衰弱的五感,此刻却变得异常敏锐,从他刚踏入这个院子的那一刻起,就察觉到了隐藏在暗处窥视的目光。
而这种窥视的目光,并不只一道。
也不知道这些躲在暗处的家伙是打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崇予的视线从角门处挪开,咧了咧嘴,绕过回廊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类闯进来?”躲在角门后的几道身影窃窃私语起来。
“不知道呀!”
“那人往后院去了,怎么办?”
“慌什么,后院设有禁制,岂是区区一个人类能闯进去的,你们就等着瞧他被禁制打出来吧!”
“大门也设了禁制,这人不也闯了进来么。”
“他就是脚踩狗屎撞大运,误打误撞才闯进了院子,能闯进后院才怪呢!”
“甭管他撞没撞大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老样子,吓走他。”
吱嘎——庭院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推门声,后院的柏油大门被崇予缓缓推开。
“我去,大门的被打开了!老头,咱们——”说话之人转过头,发出活见鬼般的惊叫。
这一叫,惊的众‘人’心中惶惶,窃窃私语道:“这人什么来历?连后院都进的去!”
发出惊叫的那人说道:“管他什么来历,就是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咱还怕他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衣袖,抬脚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拦下了想要冲动行事的人。
“老头,你拦我干嘛?”
“戒骄戒躁,别鲁莽行事。”老人不急不忙的开口道,“咱先探探那人的底,再说。”
“探底?”
“你们几个过来。”
老人冲着身边的几人招招手,让他们靠的近一些,弯着唇角悄声道:“咱们就这样……听明白了吗?”
倦鸟归巢,虫鸣阵阵,夜色昏沉,月亮不知何时悬挂上了柳梢。
华灯初上的街道充斥着热闹喧嚣,一阵晚风平地而起,欢快的音乐声随之飘入巷子深处。
槐香四溢的院子里零星散落着点点月光,其中一抹散屋檐下的长凳上,落在握着书籍假寐的崇予身上。
“人睡着了?”
藏在暗处观察着廊下动静的人,只能瞧见侧影,见崇予一动不动地半躺在那儿,冲着躲在屋檐上的黑影比了个手势。
屋顶上的人得了信号,蹑手蹑脚的向着崇予所在的方向靠近,尽管脚步挪动的十分轻盈,落在年久失修的瓦片上依旧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放在以前,屋顶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崇予早就出手将人放到了,可这回他并没有,而是静静的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屋顶的动静渐渐停了下来,一阵凉风伴着花香吹过,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了不少,屋檐上一团凌乱的黑发沿着屋檐缓缓垂落下来。
“可算是来了,真是让人一阵好等。”
崇予心想,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转过身。他这一侧身,让屋檐上的人心狠狠跳了一下,看着清冷月光下精致俊美的脸庞,顿时失了神。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一阵阵均匀有力的呼吸猝不及防声传入了耳畔,她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探身向着崇予的方向靠近,一抬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好玩吗?”院中虫鸣散去,屋檐上的人只听见半躺在石凳上的人轻笑几声,开口说道。
“你没睡着!!!”女人惊呼一声,连忙想要抽身后退,可惜为时已晚,被人一把拽住了头发。
“若是睡着了,岂不是凭白错过了一场好戏。”
“你……狡诈!”
“哪里,哪里,自是比不上你们一番细心筹谋。”
崇予的声音如他精致俊秀的面容一般婉转动人,只是落在女人的耳中却格外气人。
女人挥舞着手臂,尝试着将自己的长发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不堪重负的瓦片经不住她的一番折腾碎裂开来,趴在屋檐上的身体从上面滑了下来。
许是太过于专注和崇予的较劲,女人并未察觉身下瓦片的碎裂,等回过神时,身体已然随着碎落的瓦片一起落了下来,毫无防备的,跌入了崇予的怀里。
崇予也没想到会如此,抱着怀里的人,一个侧身动作利落的躲开了落下的碎瓦,重重摔在了地上。
“阿翁,霖霜姐被抓住了,怎么办啊?”瞧着院子里的动静,女孩强压着清脆的嗓音,焦急的问道。
被称为阿翁的老人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说道:“别着急,且等等。”
地上,霖霜挣扎着从崇予的怀里脱身,她并不喜欢与人接触,尤其是人类,敛眉想要狠狠瞪这讨人厌的人类一眼,却不想一抬头,竟对上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因为落地时撞到了肋骨,此刻崇予的呼吸变得凌乱微促,呼吸间带着阵阵刺痛,霖霜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躺在地上的男人,许是摔的有些狠了,原本就不甚红润的面色,此刻变得越发苍白,也太不经摔了?
其实崇予如今用的这具身体情况并不算好,外表瞧着还不错,实则外强中干,用他的话来形容就是‘破破烂烂,勉强修补一番,暂时还能够凑活’。
崇予捂着隐隐作痛的身体坐起身,轻咳了一声。
霖霜往后退了几步。
“我救了你,不说声谢谢么?”崇予扯着嘴角问道。
大概没想到崇予会开口说话,霖霜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别扭的转过头,低声道:“多管闲事,我可没让你救。”
“那还真是我自作多情了。”崇予嗤笑着从地上爬起身,“言归正传,说说吧,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吓人?”
在人类社会呆的时间久了,见惯了弯弯绕绕,这样直白的问话,霖霜还是头一遭遇上。突然的沉默不语,让两人间的氛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不让你的朋友出来吗?”
崇予瞥了一眼老人他们的藏身之处,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拂去石凳上的碎瓦,坐下道:“不出来?是要我亲自去‘请’吗?我这人的耐心可不怎么好。”
他抬手撑着下巴,指尖轻轻敲击着的面颊,眼中隐着逗弄猎物的玩味笑意,像是在玩一场新奇的狩猎游戏。
霖霜说道:“你在说什么?院子就这么大,哪儿来的其他人!”
听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崇予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露出白白的牙齿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由我亲自动手了。”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颗槐树上,沉声道:“去。”
一道幽蓝色的暗芒从他的指尖飞射出去,速度极快飞射向不远处的老槐树,在触碰到树杆的瞬间,原本挺立的树杆瞬间轰塌,一时激起满院尘土飞扬,几道大小不一的身影在尘埃中若隐若现。
看着几人狼狈趴在槐树废墟里的模样,崇予满意地点点头,笑着冲几人问道:“好玩吗?”
一点儿也不好玩,趴在地上吃了一嘴尘土的几人在心里骂着娘,有些后悔去招惹青年,这下好了,听到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