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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四章 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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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不安,四兆必出,凶神现世,惟有血祭,方可一挽狂澜。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在她记忆深处,总有这样一个声音提醒她——只有天权宓甯才能够施下血咒。此刻,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白皙的肌肤上没有痕迹,却早已碎裂过千遍万遍。
她分明记得每一次宛如地狱的光景,凶兽身上围绕的炽热火舌放肆地舔上她玉石般的面庞,鲜红的血从破碎的腕上喷薄而出,濡湿了刺上神圣古雅章纹的衣袖。她看见自己,一点点苍白下去,一点点破碎下去。
鲜血在凶兽惨白的齿间蜿蜒流淌,它们血红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气力从她身上一分分崩裂分离,等待一个将她彻底吞噬的时机。然而,它们等不到这样的机会。因为,她的血让它们逐渐平静下去,随后,她念起熟稔于心的咒语,将它们暂时封印。
从来都是这样的,这次也不例外。
她付出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血,还有血祭之间短短几日的所有记忆。她会在血流尽后死亡,然后,在几百年后重新醒来,带着完美无瑕重返昆仑。但,她的重生亦说明,下一次血祭已经不远。
醒来,仅仅是为了下一次的死亡和长眠。
她几乎从未想过追回之前的回忆,也未曾想过自己究竟是生是死,因为什么都容不得她细想。或许,她想过,不过,早就随着鲜血,流出体外,消失于黄泉。
踏出玄冰宫殿,执枪披甲的卫士向她行礼——她是天帝伏羲的女儿,整个碧落地位最高的女子之一。她轻轻点了头,算做回应,又径直走下重重台阶,唤来一匹天马。
“宓甯殿下。”
宓甯停了停脚步,并不转身,缓缓问道:“什么事,云沧?”
“宓甯殿下,你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女子转身,裙裾若白莲般绽开,绝美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敷衍,只有无边空茫渐渐洇开。她看着天光下的雪域宛如梦幻一般闪烁出银色,这确是无比纯洁澄澈的图景,此刻在她眼中,却觉得一片空白。
宓甯的脸上蒙着面纱,云沧只看见她那双漆黑的眼眸——那是暗夜光华,悄然诉说了一切,有全然隐去了一切。恍然间,他仿佛看见她如孩童般思考的神色,随后,她笑了,眼中光华清冷明灭,浮起未逝的梦。
她开口,说的是——“我想……我想去忘川。”
云沧想开口阻止,却感到肩上被谁拍了拍。
“宓甯,你去吧……云沧,让她去忘川,这几天,都不要拦她。”
云沧回头,正看见伏羲碧蓝的眼睛。
到底,天权宓甯是伏羲最宠爱的小女儿吧——云沧这样想着。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伏羲洞彻万物的神色中,会出现那样欲喜还悲的光芒。
“那个孩子是我的罪,是对我悖天的惩罚……”伏羲幽幽开口,转身折回宫殿。
云沧的目光追逐着天帝金色的背影,无声询问着,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再度想去那个彼岸花开的地方。在几天后,她就将在那个地方割碎自己的手腕,用血施下一个挽救三界的咒印。
花期早就过了,现今开放的,只是零星的曼珠纱华。太安静了!连花开的声音也再听不到。
宓甯看了看脚边几片前日遗落的花瓣,微微感到失望。忽而,她看见了忘川边挺拔的白衣背影——羲冉!她感到自己的心轻颤一下,想开口叫他,却想起自己脸上还盖着厚厚的面纱,不禁迟疑了。几日后,就是血祭了,不再见他比较好,而且,他也可能已经不记得自己。
正在这时,长身而立的男子回过头,看见她,轻声试探道:“凌冰,你来了。”
宓甯心里一阵惊喜,却靠着一层面纱生生压了下去。原是该答应的,可言语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惊异于这个女子的巨大变化,羲冉开口想问,却只看着女子脸上精致繁复的七重深纱,勾起一抹暖柔的笑,说道:“凌冰,你怎么戴着这些?”
“我的名字是宓甯。”宓甯绕开羲冉的目光,回答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我是伏羲的女儿。”
羲冉刚要说自己并没有听说过伏羲有这样的女儿,转念一想,其实,自己不喜欢昆仑雪域,与那里的天人也无太多联系,更不清楚那里的情形。于是,他只是再问了一遍:“天帝的女儿?”
“嗯。”宓甯低头回答着,听不出任何心情。
“若是这样……要带你去尘世看无比真实的生死爱憎,就更难了。昆仑的天女都带着这样的七重深纱,不让人轻易看到面容,到了人间,你这样打扮,岂不是故意惹人注意。”
羲冉依旧笑着,却多少带着些不自然。昆仑雪域本来就是碧落中戒律最为严格的地方,那里的天人,都是将心殉葬的人,从来都不轻易表现自己的想法。而北辰行宫中,大都是凡间飞升的贤人,加上本就执掌人间命数,自是多了不少人情味。因此,尽管都在碧落间,昆仑、北辰之间的距离是咫尺,也是胜却天涯的遥远。或许,以后,要见到那已经深刻记忆中冰凝了时空的如雪笑颜,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现在,人间已起四兆……”
“羲冉,可以给我看一看凌冰镜中的尘世么?”
羲冉怔怔看着女子黯色眸中的坚持,犹豫许久,终于将泛着耀眼光华的镜子递到她面前。
虚空中,残月如钩,却泛着鬼魅妖异的血红色。茫茫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黑渊,张大的巨口想要吞入一切生灵活物。往日瀚海苍苍,如今,海水翻卷着向远方倒去,整个海底都露了出来,突兀嶙峋的礁石间,遗留下来的鱼垂死挣扎。空中狂风,夹带着沙尘,肆意呼啸着,卷走一切,房屋竹树纷纷如同飘摇的末世浮萍……
宓甯闭上了眼,扭过头,再不想看下去。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开口道:“这就是四兆出现的尘世么,这样凄惨。”
“是的,这就是我的渡尘,我要守的渡尘。不过……我想让你看的,并不是这些灾难,可惜现在看不到。”
“你的渡尘……真可惜……”宓甯没有抬头,淡淡的声音随风而散。
“以后,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嗯。”
“昆仑雪域的天权愿以己身血祭平息凶兽与四兆,真是足以容纳整个世间的胸怀。”
“嗯。”
“我以北辰之主的骄傲向你发誓,四兆平息后,一定带你去世间。”
“嗯。”宓甯恍然一笑,随即又沉寂下去,“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
察觉了宓甯眸中的忧伤,羲冉却没有意识到原因。而那个白衣女子也一直低着头,教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两人都沉默着,各有心事。
“我该回昆仑了。”宓甯打破沉默,声音清清泠泠。未待羲冉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离开。
这一天的最后几片曼珠纱华花瓣在空中划过鲜红的伤痕,落在忘川中,被流水向远方带去。羲冉想起了那天宓甯唱的那首歌谣——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彼岸花,开彼岸,叶落开花,花残绽叶。
他向宓甯离开的方向大声说:“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他看见宓甯的一身白衣陡然停住,回眸一笑,仿佛绽开的曼珠纱华——绝美却凄绝。
她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