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盟海誓，不如一只鸡》凤仪

2、弄不明白

　　宋露的父亲属鸡，辛苦一辈子，对于生活没有过多的追求，吃方面，也没多少讲究，就是对鸡这种食物有情有独钟。

　　小时候，宋露一直很纳闷，爸爸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吃鸡？有鸡吃的日子，似乎就格外幸福、满足。而后来生活变好了，她爸对鸡的钟情，依然不动不移。

　　据说，宋露的父亲喜欢吃鸡，背后还有一段大约还算罗曼蒂克的历史。

　　宋露她爹十来岁的时候，正巧是□□时期。当时几乎整个中国都在推行“粮食实用增量法”。把粮食煮到七八分熟，从水里捞出来磨成糊，再加入酵母，蒸成馍馍。一斤粮能蒸出五斤馍馍来，称之“跃进馍”。宋露的父亲和许多同学一起高唱着“跃进馍真正好，既顶饥又顶饱，节约粮食营养多，利国利民几多好”天天吃那玩意，却总是饿得慌，最后营养不良，得了水肿病，奄奄一息。

　　医生说，得这病，得吃点带油水的。但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哪里有油吃？

　　就在那时候，他表姐，也就是宋露她妈，在邻县纺织厂工作。听说表弟生病，焦心得很，周末走运，垃圾堆里捡了只死鸡，立刻提着那只死鸡，跑走了十几公里，赶去三叔家。

　　煮出来的死鸡，臭味飘千里。但宋露的父亲吃得特别香。并且，从此爱上了鸡，也爱上了那个给他捡鸡回来、做给他吃的女人。而这对女大男五岁的近亲夫妻，也就这么，相伴了一辈子，也曾吵架，却总能因一只炖鸡，化干戈为玉帛。

　　宋露知道父母这段往事，还是高中毕业，要去外省读大学之前了。当时她颇为感叹，对姚辉说了一句：

　　“啧，山盟海誓，不如一只鸡管用。”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姚辉每次去宋露家，总会给“干爹”“干妈”带上一只鸡。宋露的父母，总因一只鸡大悦，说“哎哟，辉儿最清楚干爹干妈喜欢什么”，而大概正是这种“大悦”促使了姚辉把这一习惯坚持了多年。

　　宋露很清楚，宋姚两家世交，从小到大，只要姚辉到她家，她爹妈都格外开心。事实上，这与一只鸡关系不大。可每次去宋露家，姚辉总要精挑细选一只鸡。熟能生巧，多年下来，姚辉挑鸡的本事，那确实是练出来了。他挑鸡眼光之准，连菜市场大妈都自愧不如。

　　当时，宋露跟大学时一男朋友谈恋爱五年多。毕业后第一次带回家。男孩带了两瓶酒、两条烟、一箱水果。正巧那天，姚辉听说宋露回家了，拎了只鸡来。结果不用说。

　　从宋露家出来。宋露的男友心里很不痛快。他说，你爸妈摆明了不待见我。我拎来的东西，他们笑笑，一眼都不看，让我堆门边。你那青梅竹马的干哥哥，就拎了只鸡来，他们能高兴成那样。宋露，你说实话吧，你爸妈是不是指望你跟那男的好？

　　宋露很气愤。你……你怎么就被一只鸡给打败了呢？

　　不久后，宋露与男友分手了。原因有千万种，但不能不说，当她发现，与自己相处了5年的男朋友不相信与自己的感情，而为一只鸡梗梗于怀。她觉得，这个男人确实值得再考虑。考虑来，考虑去，那自然就吹了。

　　宋露个性要强，毕业后在外地打拼。姚辉则在本地，工作很好，省电网公司计划处。于是她这干哥哥，比宋露这个亲生女还照顾她父母。父母来电话时常抱怨。

　　“你是我亲生的，还是姚辉是我亲生的？都说养儿不如养女，养女始终顾着父母，养儿顾的是儿媳妇。我发觉，这话说反了……”

　　宋露听着这话，直笑，嘴上叽咕，心中是爱死了她那‘够意思’的好兄弟。偶尔电话、□□上碰见。不时聊聊，末了，时常这么说：

　　“姚辉，真的。我们这，不是亲姊妹，甚是亲姊妹。”

　　姚辉问：“那你以后是打算回来？还是打算就在那边发展？”

　　当时宋露还在疑惑。她与公司一同事恋上了。日子很幸福。但男方家在河南。如果他们有将来。那么宋露也得考虑，在一起后的很多日子，她可能会跟男友去河南。

　　姚辉默默听她诉说着。很久才回她：

　　“如果你觉得好，我肯定支持你。我人在这边，爹妈在这边。反正近，干爹干妈我能照顾尽量照顾。你不必顾虑。但父母的年纪大了。能回来的时候，还是考虑多回家。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很想你。”

　　几年后，宋露还清楚地记得他当时那段话的每一个字。总觉得，和姚辉相比，自己确实任性而不懂事。也由衷感叹自己的幸福。要不是有这么个感情要好的青梅竹马、干哥哥，她怎可这么任性，追求自己的幸福？

　　爸妈知道她与“河南佬”的恋情之后，坚决反对。甚至不愿听她说一句他们认识、相恋的故事，就急于否定那个正与她热恋的男人。

　　他们说：“不要跟河南佬，河南佬鬼心眼多，最会骗人。你要是跟河南佬，你要吃亏的！”

　　宋露哭笑不得。什么叫做“河南佬鬼心眼多”？人都没有见过，他们已经胡乱下了结论，并以此为由，坚决反对宋露与河南男友的来往。

　　得不到父母的理解，宋露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父母不愿意她嫁到外省去，希望她回来跟姚辉好。但她和姚辉认识多年，只有童年玩伴、兄妹的情份，没有别的。她知道姚辉是个好人，但他从没对她表露过那方面的心思，再说她对他那种闷闷的类型，实在是没“感觉”。

　　25岁那年冬天，正当宋露不顾父母反对，与男友感情发展很好，恨不得立刻嫁给他的时候。宋露发觉，男友在河南竟然有合法妻子，孩子都2岁了。

　　宋露伤心欲绝，一面担着爹妈“果然这样，你看，我们都说河南佬是骗人的”的语言，一面品尝着失恋、被欺瞒的伤痛。有段时间，她甚至想去杀了那个男人，然后自杀。幸得有姚辉。电话、网络。虽然相隔两地，他默默听她述说。用他那张不善于安慰人的嘴，说着干巴巴的安慰话语。让宋露意识到自己真是个傻子，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关心她的人，她却想为了一个不值得她爱的男人杀人和自杀，简直愚不可及。如此，半年多。是姚辉陪着宋露熬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

　　此事之后，连公司的姐妹知道了，都说，这么好的男人，又是打小一块长大的，知根知底，父母也喜欢的，不如跟他吧？这么好的事情，我们打着灯笼都碰不着，你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对此，宋露能说什么？感激、亲情和爱情，那确实不是一回事情。她对姚辉没感觉。更何况姚辉也从没说过喜欢她，甚至连一句暗示也从没有过。

　　04年，宋露跟一业务上有往来的人好上了。是合作公司的老板。有才干、有主张、有魄力、有钱、浪漫、长得帅，一切就跟爱情小说一样。宋露只觉得，跟了这种男人，什么事儿都不用她操心。他都懂，他都能解决。在她看来重如山的事情，他就觉得是一鹅毛。轻轻松送搞定。

　　但经过前男友的欺骗，宋露对感情上的事，已学会了保留。尤其对于这种什么都能轻松解决的男人。越是幸福，她就越是怀疑，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偏偏落到自己头上？该不会，前边又是一大坑，等着她完全卸掉防备后，狠狠栽进去吧？

　　两人在一起三年多。宋露一直在跟男友玩一种游戏，游戏的名字叫做“看谁更潇洒”。他们对于彼此装出来那些大度、无所谓，足以让双方都坚持不下去之后，与他们埋在心里、不肯完全吐露的爱，一起崩盘。而直到两人分手，都彼此面上都还挂着微笑。谁也不肯服输。转过背的眼泪，谁看得见谁的？谁为谁心疼？

　　山盟海誓，不如一只鸡。

　　失恋那日，在□□上碰见姚辉，宋露又想起这句话。

　　她说：“哎，怪了。怎么想起你的时候，我一上线看你都在？”

　　他回：“巧。”

　　她说：“我又失恋了。跟姜浩分手了。”

　　他回：“不要难过。”

　　她说：“不难过，他是个任性的男人，我也很任性，好像从一开始就都不太相信我们能长久，只是过一天算一天。不知不觉二十九了。我还记得我俩小时候去乡下放鞭炮。怎么一晃眼，就二十九了？”

　　他说：“嗯，是过得很快，我下个月三十。”

　　她问：“有对象没？三十了，还不打算成家？”

　　他说：“有过，后来没了。”

　　她笑：“那跟我一样。现在我越来越感叹，山盟海誓不如一只鸡。就不知道我爸妈当年是个什么感觉。为一只鸡就爱上了，几十年，再吵再闹，只要我妈炖只鸡，两人又好了。想起来，真是不如他们。”

　　他也笑，说：“本来很简单，被想得太复杂。”

　　她道：“也是。怎么算简单？按他们的思路，我俩这种，早该结了吧？”

　　他回道：“要不，我们就结了吧？”

　　“行啊，也省得到处瞄，多累。”

　　她原本只是开个玩笑。像这样的玩笑，他们之间，还是开得起的。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笑：“你老婆本都存够了？”

　　他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两个月后。她回家了。

　　又一星期后，两人领证。

　　两家得此消息，欢天喜地。朋友听了，连连祝贺。倒让当事人有点范糊涂。

　　不论如何，“外界舆论”都告诉他们，似乎，这次，终于正确了。

　　新居，工人在装修。这房子跟宋露、姚辉爹妈的房子，就买在同一个小区里。

　　宋露靠在门边站着。看着被她扔在角落里那只鸡。

　　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