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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处分风波 ...


  •   小回营村距离村公所不远。出了左营村,能看到被一片与田地包裹中央的一个小村子。村子村公所隔一坝田相望。
      两人走了没有几分钟,便来到村口。
      村子在村口几排翠竹的掩映下,娇小青葱。据说它之前是一个典型的回族村,全村上下信奉□□教义。时值回民起义遭到清兵镇压,一举填井毁教,村民们改了教义,成了汉人。如今,村里不少人养猪,甚至有人专门做起了杀猪的营生。
      进了村,不远处四处飘着一股酒香。两人来到一个酿酒坊前,停了下来。
      打量里头,隔着半墙,一个小孩在玩耍。
      王兴正叫了小孩:
      “你爹呢?”
      小孩子指了指村中心,不多时,一位穿着高筒水鞋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名叫纳春华,是酒坊的主人。见到两人,纳春华让两人先到他家里去喝水,猪圈脏得厉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生,我随后过来。说着这话,纳春华拉起皮管,往猪圈里洒水,打扫起了卫生。
      两人没有听纳春华的走开,而是继续站到猪圈前,与他闲聊。
      猪圈里有响动,听得出来,有不少猪。
      王志山问纳春华养了多少头猪?
      纳春华叹了口气,说这年头,酒坊光靠烤酒不行,会贴钱,把裤子给贴脱了;一年下来的收入,还得靠酿酒出了酒糟,当成猪饲料,养下猪来贴补。
      一听这话,王志山猛然一惊,纳春华杀了年猪!他问,那,你家去年杀年猪了没有?
      这话让王兴正急了眼。他冲纳春华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可纳春华只顾低头冲洗地板:
      “一年下来,我养那么多的猪,过场年不杀头猪,怎么对得起一家老小?”
      王志山心里有了素:
      “哦,村干部漏报了你家杀猪的事!”
      纳春华打扫完猪圈,三人去了纳春华家。
      纳春华家明显富有,一栋三层楼高的房子在村子里鹤立鸡群,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水泥房子。王志山与王兴正在纳春华的带领下,走了进去,一抬头,天井里瓷砖崭新,将整个堂屋映得光亮;其余房间装饰一新。进门处的厨房里,多了忙碌的纳春华媳妇,她正在做饭。
      纳春华请两人上堂屋就坐,开口说平时请你们过来,请不来你们,还好,现在还未出正月,我们村子兴时请“春客”,择日不如撞日,你俩无论如何,今晚要吃过饭再走,算是补了我们的礼数。
      很快,纳春华出门一阵招呼,叫来了其他客人。几人进门后见到王兴正,喜笑颜开,与他批上了招呼。直到这时,王志山才明白,纳春华为了尽兴,特意邀了同村的几个朋友,前来作陪。
      饭菜很快上了席。
      王兴正也不客气,要王志山坐上堂屋,坐了正中的位置,俨然饭席的主角。
      纳春华一番换洗,换了身衣服,西装革履,多了主人的派头。看到他忙过了,王志山没有忘记此行目的,提出来,你纳春华把杀年猪的税给补了!
      说着这话,王志山径自开上了票。他的这一动作,急坏了王兴正。王兴正拉下了脸,一拍大腿,说你小子要干嘛?
      纳春华愣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
      饭席多出了收税一事,立即坏了所有人兴致。气氛由一团和气,变得清冷。在场的双方,身份陡变,先前客气有加的朋友情谊,消失得无影无踪。听明白了王志山要收税,纳春华媳妇顶上了,不肯缴,在王志山重复过后,恼了:
      “缴税?你让我缴税?不缴不缴。你要收,先去收别人家的,又不是我一家人杀了猪!”
      王兴正又急气,双方僵持不下,场面难堪。
      纳春华请来的朋友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如何圆场。倒是纳春华顾及主人身份,打破僵局,当起了和事佬,让媳妇去找钱来,缴与王志山。
      一听纳春华要缴,媳妇发了火:
      “猪是我一瓢食、一瓢豆糠给喂出来的,你让我交什么钱?我今天倒要问问你们税所的,你们是给我家喂过一次猪,还是帮我家拿过一个猪菜叶子?”
      很明显,王志山的坚持,惹恼了女主人。王兴正责怪王志山不识相,气呼呼地,脸都绿了。他对着王志山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王志山可是真要这样?我说你不会做人,你还真不会做人!你今天不收这五块钱,对于那么大的一个国家来说,算得了什么!叫你别收,你不听,是不是?这下好了,我们来吃人家的饭,你要收人家税!我说的话,你到底是听、还是不听?这事天不知、地不知的,你不说、我不说,哪个神仙老子管得了!”
      王志山一时语塞。在场人就他一个外人;其余人人交好,王兴正的话,于在场人而言,有着不一样的份量。对于纳春华而言,更是如此。可他不帮着王志山,明显将王志山推到了对立面。可王志山不肯退让。在他看来,收税是他的天职,有税不收,行吗?他一时不解地看向王兴正:你不向着我也就算了,弄这么大的反应!你这话一出,把不该点醒的给点醒了,将自己陷入了难堪,甚至得罪了女主人,还连同纳春华,也一并给得罪了!
      他一时懵了,急了眼。女主人撅着嘴;王兴正脸色铁青。再看向纳春华,他一脸红胀,说不出话来。
      一阵沉默,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地凝固成了冰。
      好在纳春华见过识广,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他缓和着气氛,和颜悦色地转向媳妇,劝道:
      “国家的税,该缴还得缴。你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要聊嘴了。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还真是有头无脑。这么大一点税,让你缴税,你就缴了嘛!多大点事?人家小王是税所的,职责所在,不收行吗?你别再说那些没用!缴缴缴,让缴你就缴。”
      纳春华媳妇极不情愿,拿出钱甩给了纳春华:
      “要缴你缴,我可不缴!”
      纳春华将钱递与王志山。
      王志山迟疑着,没有接,结巴着道:
      “要不,这钱,就不收了。算是,算是,我出这钱……”
      结巴之下,透着诚意。纳春华将钱塞给王志山。拿到钱,王志山不愿受王兴正的气,转向王兴正,示意纳春华将钱给他,看他如何?
      王兴正没辙,收了钱。
      税收的事情告一段落,几人把酒言欢。
      几杯酒下肚,纳春华酒劲上来了,对着王兴正道:
      “我看出来了。王志山这小子骨头硬,是个硬茬。我看人的眼光是准的。俗话说,‘看到三岁望到老’,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即便到了老,改不了。只不过他说话硬气,将来肯定要吃些苦头。但他这样的性格和脾气,我喜欢。”
      屠宰税清理工作一连持续多天。
      一连几天,张兴福观察着王志山的一举一动。王志山成了念念不让、最担心的人。在税务分局里,一帮大男人,人人皮糙肉厚,下乡收税,耐得住庄稼汉们的蛮横;王志山不一样。他还是个刚入道的新人。新人在农村的土地上行走,人生地不熟,能找到回来的路、不致于迷失,已然不易。农村税收,越小的越难收。如此艰难的任务,他如何能拿完成?让他去干这样的工作,无异于将他抛进深山老林中,自生自灭。为此,张兴福着实捏了一把汗。他不时问自己,就这样把一个年青人放到乡下,万一他在村里迷了路怎么办?没个同伴,要是遇上不讲理的,一语不合,身处险境,我该怎么办?
      单位里不时孤身一人外出清理屠宰税的,除了王志山,还有谷文武。
      一连几天,谷文武心下恨恨不已。他无心外出。即使外出,无非为了做个样子。一看人人外出,他只有一人背了单肩公文包,走出税务分局,来到村头。村子里他绕了圈,寡然无味,早早了家。
      回到单位,人人各忙各的,谁没有注意到他。他放下公文包,再次出了分局,钻进了茶室。茶室成了他躲避一切的极好去处。他坐在烟雾缭绕、一盅泡茶、一桌象棋面前,坐到天黑时分,悄悄潜回单位。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也不知道他外出清理屠宰税的工作,做得如何?
      第二天,他索性再不出工了。他端上女儿做好的早饭,美美晒着正月里暖洋洋的阳光,吃足喝饱,窝在家里。
      白天的太阳有了温度。谷文武一人在家中,不时挪着窝,人却闭门不出。
      无所事事的日子,反倒拖得老长。他念念不忘自己勾搭鲁大能婆娘的事情败露,挨了张兴福的打。思前想后,他咽不下这口气。想当年,我谷文武在乡政府好歹是角人物,如今调到这该死的税务局,每天应对几文钱的税收,苦口婆心,何时是个头哇?偏偏干这样的苦工作不说,我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挨了你张兴福的打!都说胳膊肘子不外拐,你张兴福当着那么多的人,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不劝架也就算了,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点情面不留,甚至敢打我那么多巴掌?你让我如何在家人面抬起头来!此气不出,我枉为男人!
      想到这些,他恨恨不已。最后他坐不住了,一合计,悄悄动了身。他要前往县城,那里有能他帮他出口恶气的亲戚!
      人下了楼,人人忙着清屠宰税,人走得干净,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谷文武四下里一瞄,张兴福不在。
      他上了赶往县城的微型车。
      人到县城,他去了谷家文家。
      谷家文与谷文武是堂兄弟。以前谷家文在乡镇当了一把手,照顾他,让他风光。如今,谷家文离开乡镇,到县里当了官。以他的能耐,可以为他鸣不平!
      谷家文刚巧在家,见到多日未见的堂弟,热情相迎。
      问候过弟嫂、侄子,甚至侄女后,谷文武四下打量着谷家文豪华的家,心里亮堂,一扫多日阴霾。
      谷文武念叨近况,谷家文笑了。他已任县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对谷文武的单位和个人家里情况,他很满意。他说,当初看你在乡镇混得不好,想了法,将你调到税务局;税务局待遇不错,又在你家附近,单位、家里两头可以照顾,你这下总该安心了吧?
      堂兄一脸和气,让谷家文实在猜不出他如今是不是又官升一级?他为自己有这么个堂兄,庆幸万分:是啊,有道是“关系是第一生产力”,当今社会,有关系就是大爷,没有关系,连孙子都不是!
      很快,谷文武话题一转,来了气。他掐头断尾,说自己挨打,你谷家文怎么不给我评评理?税务局那样的单位,究竟是个什么鬼单位!单位有那样的老虎屁股摸不得的领导,猪狗不如,你们早该收拾收拾他们,让他们夹着尾巴做人了!
      谷家文渐渐没了笑容。单位领导打了下属,而且挨打的下属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堂弟,谷家文很快惊呆了。他一时来了气。一阵沉默过后,他答应他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一切需要时间,你得等上我几天,我找个时间,到县税务局领导讨个说法,给你一个交代。
      一席话,说得谷文武大喜过望。他起了身,千恩万谢,不时说着“你帮我这一回,有情我会慢慢感”的话,出了堂兄弟家。
      出了县城,谷文武自觉报仇有望。一切需要时日,不宜声张。他装模作样,背了个公文包开始外出,等着此事下文。他满心期望的,是要看到张兴福低头认错,自己扬眉吐气一回!
      下文没有等来,却等来了谷家文的一顿臭骂。
      原来,谷家文一听说自己家堂弟挨打受辱,跑到县税务局,当面质问业文强,你什么说法?
      业文强一听事情非同小可,叫来了监察室主任段余庆,由他立即赶往江北分局,查清怎么回事?若张兴福有错,必须依规处置!
      接了任务,段余庆赶到江北税务分局。
      段余庆认定事情必有蹊跷。从谷文武、张兴福的一贯表现来看,要让张兴福出手打人,背后必定事出有因。
      他心头满是疑云。等人进了江北分局,他立即叫来当事人谷文武,听了他的说法;之后,他不动声色,让谷文武回去;接着,叫来了张兴福,问怎么回事?
      张兴福一听段余庆问及自己打谷文武这事,埋怨都是过去的陈谷子烂芝蔴了,是谁又在拿它说事?
      一对比,段余庆心下感叹。他没有将前因后果说出,而是认定谷文武不该,可你张兴福动手打人更不对。当下,他对张兴福作了严厉批评,却对事出有因,张兴福严厉管教谷文武的做法,感同身受。
      等段余庆带回调查结论,回了业文强,业文强同样觉得张兴福出手固然打人不对,可事出有因,谷文武做法实在不可原谅;若要作出纪律处分,谷文武挨了教训,再不追究;张兴福动手打谷文武,该处分。至于如何处分张兴福,事关张兴福管教下属是对的,他息事宁人,对受害者不护短,采取了过激行为,实属无奈,打人反倒尚在情理之中。
      左右思量,业文强感觉此事涉及个人隐私,只身上了县委组织部。当着谷文武的面,他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上报谷家文,听他想法,是否处分张兴福?
      谷家文一听堂弟做了猪狗不如之事,气不打一处来。他责怪自己全无立场,当即打了江北分局电话,对谷文武大骂出口。
      一顿臭骂,谷文武自觉要在堂兄面前找尊严,永远卑微。他本想瞒天过海,来个痛快,可眼下,机关算尽,不仅他想扳倒的张兴福岿然不动,相反,他成了一个跳梁小丑,尽演丑事。
      一堆烂事,再次揭开,他像是赤条了身子,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众目睽睽之下,他顿时象是挨了霜的狗尾巴草——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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