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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坛桃花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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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宁倚在桃花树上,不知从哪里找出根笛子,幽幽咽咽的吹着不知名的曲子。
司马少桃指了指桃花林深处的石凳,司马心柔点点头,走过去拂了拂石凳上的花瓣坐了下来。司马少桃绕着叶宁倚靠的桃花树转了一圈,从地上捡了一根枯树枝,瞅准了一个地方就挖了起来。
听着身旁窸窸窣窣的声响,叶宁委实没了吹笛子的雅兴,只得悻悻的收了笛子,踱着步子坐到了司马心柔旁边。
司马心柔看了看叶宁一脸怅然的表情,不觉有几分失笑:“我这个七妹素来顽皮的很,且最爱扰人清兴,想必给叶庄主添了不少麻烦,真是见笑了。”
“六姑娘见外了。”叶宁躬了躬身子,一派温文如玉,唇角挂着一抹有礼而又疏离的微笑。
司马心柔将那抹难得的温情敛去,拿出最温柔谦恭的姿势,安静地对抗着叶宁不动声色的疏远和防备。
良久,叶宁一笑,道:“六姑娘此次前来,是为了少桃,还是归云庄的庄主夫人之位?”
“都不是。”司马心柔早就料到叶宁必有此问,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句。
叶宁似有点出乎意料,挑了眉,也不说话。司马心柔也不多作解释,只是将目光移向了抱着坛子跑过来的司马少桃。
只见司马少桃极从容的在石桌上找准了位置,一敲一碰,伸手一推,石桌应声从中间裂开。叶宁颇有些目瞪口呆,看着司马少桃从石桌里拿出两个酒杯。
眼看司马少桃就要关上石桌,叶宁眼疾手快把手伸了进去,抢了一个酒杯又飞速退了回来。叶宁翘了翘眉毛,朝司马少桃得意的晃了晃酒杯。他眼神一错,忽听到叮的一声,手背一麻,酒杯又稳稳的落回到石桌里。
叶宁往旁边一扫,一粒珍珠骨碌碌转着滚到地上,一抬头,正看到司马少桃将簪子扶回髻上。司马少桃麻利的关上石桌,回了头,对着叶宁眨了眨眼,捧心一叹,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叶宁无奈的嘟囔:“这石桌我用了十几年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怎么你来这里才不到两年,它就有了这样的玄妙,这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司马少桃故意不去理他,拍开封泥,一阵浓冽而又奇异的酒香扑鼻而来,她一抬手给司马心柔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就将坛子放在一边。
周边酒香四溢,叶宁忍了又忍,对于一个极品的酒鬼来说,这不啻于最惨无人道的刑罚。司马少桃故意不看叶宁一脸纠结的样子,款款的端起酒杯,轻轻一摇,一股子沉沉的酒香,和着桃花竹叶的香气,直勾勾的钻到叶宁鼻子里来。
叶宁狠狠地闭了眼,然后睁开,终于做出了重大的抉择,他上前,揪了司马少桃的袖子,低了头软语央求:“少桃,刚才是我独断专行,在一众江湖人面前落了你的面子,惹了你生气,日后但凡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就赏我一杯酒吃吧,好不好?”
司马少桃微扬了下巴,勾了勾白皙的手指,叶宁乖乖上前,端端正正的站在司马少桃的右手边,一双眼在酒坛里来回打转。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司马少桃很是欣慰的看了一眼叶宁,眨了眨眼,端起自己的酒杯,伸出娇小的舌头顺着杯沿扫了一圈,然后皓腕轻抬,饮了半杯酒,才把半杯残酒塞到了叶宁手中。
在场的两人都呆住了,司马少桃满意的看着叶宁渐渐僵住的脸,纯洁无暇的笑着,随即无比娇羞的低了头:“刚才的比武招亲,你那样子逼人家表态,要人家和那些不相干的女人为你打架出风头,人家实在是难为情的紧。唔,你若真的在意人家,就把这杯残酒喝了……”
司马心柔抖了抖,叶宁也跟着抖了一抖。这一抖不要紧,叶宁一个没抓牢,酒杯就紧跟着掉了下去。司马心柔下意识的伸手一捞,竟然稳稳的接住了酒杯,那半杯酒竟是一滴也没有洒。司马心柔抬头,看到叶宁还处于余震阶段没有回魂。
司马少桃摸了摸下巴,一脸高深莫测的望着她:“六姐,你若想喝这杯残酒,也不是不可以。”
春寒料峭,司马心柔哆嗦了一下,飞快的将酒杯塞回到少桃手中:“我去看看那姑娘中的鬼眼蛇君的毒,你们慢聊。”说罢,转身就走。
“司马心柔!”司马少桃笑容清冷,一字一顿。
前一刻的轻松和温情渐渐散去,司马心柔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目光泠泠,被自己的妹妹连名带姓的吆喝着,想必任是谁都会不高兴。
“其实,这坛桃花酿准确的来讲并不是酒,而是药。”司马少桃半倚在石桌上,单手托了酒杯漫不经心的摇着。
司马心柔打量不准少桃究竟想做什么,索性放宽了心,端看她想耍的什么花样。
“这坛子酒以夹竹桃作引,三钱断肠草,一钱一品红,再加一味乌头,去年十月藏在桃花树下,到了今天,总算酿成。”
夹竹桃、断肠草、一品红、乌头,这四味药物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毒草,司马心柔浸淫于此道已有数年,也算略有小成,刚才竟没有闻出其中任何一味,那一定是有一味特制的药压住了这四味毒草的药性。她知道少桃有意不说,也就装作不知,没有追问。
叶宁浑不在意的撇了撇嘴,知道司马少桃是绝不可能给他酒喝了,终于死了心,放弃了讨要的念头。他颇有些遗憾的坐回到司马心柔刚让出的石凳上,眯了眼瞅着司马心柔,口中却对司马少桃问了一句:“既然是至毒的药酒,你怎么敢给六姑娘喝?”
“桃花酿天下至毒,却也是至醇,有人为求一醉,甘愿一死。但对我来说,这酒却是药性再好不过的良药。”少桃停了一下,对着司马心柔轻笑一声,“而六姐从小就以身侍毒,浸淫于毒道多年,这区区四味毒草对她来说,还真够不成什么危害。”
“七妹还是这样会疼人,有了这举世难求的桃花酿还不忘叫上姐姐一同享用,姐姐委实是感动得很哪!”司马心柔款步上前,恢复了那份从容温婉。
“念着十二年的姐妹情分,我是真心实意请你喝这杯酒,不过,你当真有胆量喝吗?”司马少桃笑的更加动人,端起了司马心柔的酒杯,温温袅袅的起了身走到司马心柔面前。
二人同是一身白衣,身量相差不离,都是过目难忘的美人。此时二人相对而立,一语不发,倒像是要比谁笑得更持久更温柔。
司马心柔轻笑一声,抬手伸向杯子,司马少桃手腕一翻,一杯酒全泼到地上,冷笑道:“真是可惜了,我思来想去,这桃花酿,你还真不配喝!”
“你还是这般孩子气!”司马心柔拂了拂袖子,浑不在意的收了手,一派和风霁月的样子,倒显得司马少桃一团稚嫩。
司马少桃一脸的冷峭,抬手一扬,盛着酒的酒杯霎时击向司马心柔的眉心。司马心柔正要往旁边躲开,一转头正看到叶宁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登时心中一气,一招穿花拂柳,接住酒杯,随即顺着来势,将残酒收入杯中。
一阵风声闪过,司马心柔目光一移,正看到司马少桃欺身上前,一招擒拿手,她就被司马少桃扣住脉门。司马少桃无比温柔地抬起司马心柔的的左手,掰开她的手心,抚了抚她掌心四个红红的月牙印子,一字一句,投桃报李地回敬——
“你还是这般识大体。”
司马心柔一时僵在原地,司马少桃松了手,极畅快的转身旋了个圈子大笑起来,满园的桃花都似乎跟着更艳丽了几分。
良久,司马心柔一笑,将半杯残酒放回石桌:“你我六年未见,你不好奇我为何而来吗?”
司马少桃也不作答,身形一纵,飞到桃树上,摘了一大捧桃花放在怀里,随即恣意的斜躺在桃树的枝干上。司马心柔也不着恼,道:“是爹娘让我来的,你近日里桃花满天飞,整个江湖都在聊你那点风流事儿。”
“爹爹一定又在催我嫁人了。”司马少桃正兴致勃勃的将桃花瓣放在嘴里,有滋有味的咀嚼着,口齿也不甚清晰。
司马心柔依旧一副温浅动人的口吻,对着司马少桃循循善诱:“爹爹说,虽然咱司马家的儿女们容貌脾气都是万中无一的,但你也不要把目光放得太高,找个看着顺眼、武功差不多些、约略能谈上几句知心话,对你还颇当宝贝的人,嫁了也就算了,别高不成低不就,小心耽误了大好年华当一辈子老姑娘。”
“我那不争气的爹爹呦,娘当年千挑万选怎么到最后竟找了这么个活宝。”司马少桃抬起袖子捂了脸,声音有些闷声闷气。
司马家是江南顶顶有名的绸缎世家,这一代的家主司马图南,更是江南首富,天下闻名!司马图南在商场纵横驰骋数十年,风云变幻,多少人家起起落落,唯独他司马图南从来不败,那真叫一个天纵奇才。
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司马图南遇到了江湖第一美人南玉,一见倾心,从此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撇下一干身家,陪着南玉走南闯北,打败情敌无数,历经艰难险阻,才最终修成正果抱得了美人归。
成亲之后,堂堂顶天立地七尺男儿,一见了娇妻儿女,顿时蜕变成善良而又体贴的模范丈夫,其罗嗦能力让几个儿女忍无可忍,一个个都早早离开家门,自谋生路。
叶宁看了一眼树上的司马少桃,桃花繁盛,只能看到白衫长裙,掩映着朵朵桃花,分外的绮丽动人。他心中若有所思,脸上却依旧温文尔雅,很有礼貌的带着三分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令堂又是怎么叮嘱的?”
司马心柔道:“娘亲说了,‘我的女儿怎么能没有几笔桃花债’,娘要你趁着大好年华,多惹几朵桃花,就是有朝一日想嫁人了,也能好好挑一挑。”
叶宁的脸色一时间变的很好看,司马心柔颇有些恶趣味的欣赏了一会儿吃瘪的叶宁,才满意的转了头,对着司马少桃温柔的笑了一笑:“下月初十是爹的五十大寿,你莫要忘了。”
司马少桃终于将手放下,歪了头,看着桃花,也不作答,只是冷冷一笑。
“七妹,当年祭祖之时,是你自毁一身修为,断了奇经八脉,还了司马家十二年的恩情,也是你自废族籍,与司马家一刀两断。”
顿了一顿,司马心柔用更加温柔口吻说道:“刚才我所说的爹娘的叮咛,都是每年我返回蜀山前爹娘对我的临行嘱咐。爹此行派我前来只让我告诉你一句话——娘中了石花百叶毒,明年的下月初十就是娘的祭日。”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不语,良久,司马少桃吃吃一笑,翻身下树:“好,我一定去。”
司马心柔像是早料到了她的反应,也不吃惊,只对着叶宁行了个礼,道:“鬼眼蛇君的毒鲜有人能解,如叶庄主不嫌弃,我愿一力为那位姑娘解毒。”
叶宁神色淡然:“我归云庄虽不成气候,却还有能力为那位姑娘寻找解药,不劳六姑娘费心。”
司马心柔一愣,转念一想,顿时明白叶宁是为司马少桃出气,故而展颜一笑:“也罢,我原就不喜欢救人,今日也不过是见猎心喜,想多见识一味毒药。既然叶庄主不肯,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告辞。”
司马少桃懒懒的舒展了身子,对着叶宁道:“左右无事,既然六姐这么个大行家都对鬼眼蛇君的毒如此感兴趣,那咱们也不妨凑个趣,陪着六姐看个新鲜吧。”
已经转身要离开的司马心柔停住脚步,听到叶宁低沉的笑声,显然已是同意了。司马心柔略带诧异的回过头,看了一眼司马少桃,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所为何来。司马少桃也没有搭理她,只是怡然背了手率先出了桃园。
那坛桃花酿依旧摆在桌上,叶宁目光刚扫过酒坛,就听到司马少桃的声音远远传来:“桃花酿自会有人收拾,你少来打它的主意。”
叶宁深深长叹,目光中满是无比的遗憾叹惋,一转眸看到司马心柔恭敬有礼的站在一旁,他顿时笑道:“一起去吧,刚才是我无礼了,还望六姑娘海涵。”
司马心柔微微一笑:“是我先冒昧,庄主不见于怪我已是万幸,现在更允许我一偿心愿,心柔自是感激不尽。”
“六姑娘无需见外。”叶宁自然明白司马心柔这是不打算领少桃的情,反而把这人情记在了自己头上。他倒也不在意这些,但也不愿多作解释,于是只淡然应了一句。
叶宁抬头看了一眼,司马少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面的拐角,他略皱了眉对司马心柔道:“六姑娘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