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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无人能逃的焚巾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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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婪有些犹豫,可身体已经快一步回答。“有一个叫无温的男孩,他没有被抓。”
闻言,无野一直冷淡的眸忽地微微睁大,一身凛冽气息霎时散了个干净。
“……真的吗?”
柏婪点点头:“嗯,他们算错了逃跑的人数。”
“这样啊。”
无野没有问无温是怎么逃脱的,也没有问柏婪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逃过了那可怖的刑罚。
他只是冲柏婪浅浅笑了下,笑容里有一丝感谢的意味。
冷松般清寂的青年朝自己软了眉眼,于是刹那间雪化冰消,只余一池被搅弄的春水,在心头晃荡。
柏婪站在原地,竟一时恍惚。
他原以为鹤厉的皮囊已足够秾丽,现在看来,却是不及无野万分之一。
浑然天成的兰姿玉质,胜过一切浓墨涂抹的艳景。
直到被无野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唤回,柏婪才再次集中了注意力——
“你刚来,我需要和你讲一下这里的规矩。”
无野的语气很认真,柏婪不由正了正心思:“好,你说。”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日常的供血,采用轮换制,所有人服从管理轮流供血,男性每三个周期轮空一次,女性每两个周期轮空一次,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每一个周期轮空一次。如身体不适或有其他特殊情况无法按时供血,需要向我报备。”
【供血?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这个无野说的话,要不要询问呢……】
【供血是什么意思?】【好的,我明白了】
柏婪下意识认为无野不会伤害他,想问什么便大胆问了。“供血是什么意思?”
无野却像是并不意外他的无知,耐心道:“我们是被选中的血畜,每天都需要为祭祀仪式提供鲜血,才能活下去。”
柏婪又问:“祭祀仪式?”
无野:“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每天都会有,并且需要我们这些血畜的鲜血。”
柏婪听着无野一口一个血畜,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像是窥见了他的想法,选项框适时出现——
【这个寨子真是诡异,无野这样的人,竟被当成牲畜一般饲养着,你心中不禁升起愤懑……】
【你知道血畜的意思吗】【我也需要供血吗】
柏婪直接忽略了第二个选项:“你知道……血畜的意思吗?”
“知道。”无野闻言神色不变。“是被巫祝饲养,为供血而生的畜生。”
听无野说得如此轻松,柏婪心中一痛。“那你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当然想过反抗,可下场你也见到了。”无野的神情不似哀伤,更多是无可奈何。
见柏婪神色凝重,无野像是误会了什么,安慰道:“别害怕,其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恐怖,我会保护你的。”
这时的无野又和柏婪见过的那个无野不一样了,尽管性格没有太大变化,却比深海监狱时的无野多了一分温良。
之后无野又讲了些其他规矩,柏婪一一记下,两人穿过黑暗狭长的石廊,终于到了血畜聚集的地方。
门口有两个白袍守卫,听无野说,这里的人信奉巫祭之术,穿白袍金丝的是巫祝,女为巫,男为觋。穿黑袍金丝的是管理巫祝的司巫,衣着花里胡哨的那几人则是长老,一共有六位。
而管理这座焚巾寨的人,就是那个身着白色羽衣,被称为大祭司的俊美男人。
进了大门,和柏婪想象中不同,比起以为的监狱,这里更像一个地下古寨,只不过没有漂亮的八角鼓楼,居民的住所也不是楼房,而是一个个木质方笼。
无野似乎很忙,一来就被几个同样身着白色布衣的人请走了,临走时,他让那群人中看起来年纪最轻的一个照看柏婪。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梳着漂亮的辫子,只是脸和头发有些脏。
后来柏婪才知道,血畜只有在供血前才有机会去上面洗澡,也就是可能两个月才能洗上一次。
无野能把自己打理得那么干净,身上甚至还有淡淡香味,实在是不容易。
女孩名叫无凝,她性格沉稳,但很健谈,柏婪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耐心又不多话,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她带柏婪去他的住处,一路上为柏婪解答了很多问题。
柏婪好奇无野的身份,身体也在这时开口问道:“那个无野,是什么人啊?”
“他是我们的哥哥,是所有血畜的领导者,也是救了我们的人。”无凝说着,眼中不自觉流露出崇拜。“他来了之后,血畜才有了秩序,有了人性。”
说起无野,无凝一改稳重,连语气都变得雀跃,柏婪也顺利从她口中得知了无野的过去。
无野是五年前来到这里的,那时的他只有十四岁。
一般的血畜十岁就要开始供血,无野之所以十四岁才来,是因为他原本是作为孕畜养大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能够‘配种’的年纪,却被送到了血畜这边。
那时的血畜没有身为人的权利,他们自己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人,只是一群为了活下去,或摇尾乞怜,或摒弃人性的野兽。
每一个血畜回忆起从前,都难以想象自己是如何捱过那段时间的。
那是一段地狱般的漫长岁月,只是活着都像在受刑。
几十个人被关在一个笼子里,食物是呕吐物一样的饲料,即使是那样也被抢得头破血流。所有人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排泄物和血的腥味混在一起,熏得人几乎丧失嗅觉。
有段时间每天都会死人,因为疾病,因为饥饿,因为失血过多。睡着睡着一睁眼,就会对上某一双灰白阴翳的眼。
尸体被运出去,抽干了血再扔回来,煮烂了,就是血畜今天的饲料。有的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尸体生了蛆实在不能吃的,就当柴火烧。
供血也不像现在这样按统一管理,而是遵循最简单的弱肉强食,经常有的人连续三天都被推出去供血,第三天回来,直接从血畜变成血畜的饲料。
只有格外强大,或者格外漂亮的,才有单独的笼子住,可也住不了几天,不是死于厮杀,就是死于凌虐。
无野不算强大,也不能用漂亮形容,但一身干净的气质还是引起了觊觎。
那时血畜被一个称为呪长老的人负责,他给了无野住单独笼子的权利,但被拒绝了。
呪长老并不恼怒,这样看似有骨气的血畜多的是,多人笼里关几天就老实了。
无野本该按年龄被关进都是十四岁血畜的笼子里,但呪长老为了‘鞭策’他,竟将他关进了十八岁以上的血畜笼中。
身为血畜却能活着到十八岁,笼子里的人是什么样自然不必讲,说是群猛兽也不为过。
年仅十四岁的无野一进笼子,就仿佛兔子进了狮子洞,那些血畜的眼神阴狠肃杀,透着常年被鲜血浸泡的野性。
果不其然,只进了笼子片刻,无野就被打得失去了行动能力。
一只胳膊被生生扭断,白净的脸上满是污泥,鲜血从口鼻涌出,无野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只蜷缩着身体任人虐打。
那群血畜见无野不反抗,确定了今后的供血人选,也就收了手。
呪长老第二天亲自来送饭,看到结果十分满意,他掐着无野满是血污的脸,笑着问他想好了没有。
可令谁也没想到的是,被血畜殴打时没有丝毫反抗的无野竟忽然暴起,用一把小刀直接割了呪长老的喉咙,动作快到甚至没有人看清。
所有人都愣了,不管是呪长老身后的巫祝,还是笼里的血畜,就连旁边笼子里的血畜也都在往这边看,一向浑浑噩噩的人们都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饲养者,那个神一样强大不可战胜的呪长老,竟然死在了一个十四岁的血畜手中。
随行的巫祝慌张地离开汇报情况,无野趁那时转过身,目光沉沉扫过周围每个血畜,声音铿锵有力:“我可以随时杀死你们每一个人,但我没有,因为我想让你们知道,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该是彼此。”
他的表情简直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冷静得不可思议。“一会儿他们就会带人来抓捕我,我死了无所谓,但你们的处境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们真的甘心继续这样活着吗?”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没有反抗过吗?”笼子里看起来年纪最大的男人忽地开口,其他血畜很多都已经在长期的麻木中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有他看起来能够跟上无野的思绪。
“反抗压迫需要技巧,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一蹴而就的。”无野转身看向他,有些人生来就有令人臣服的气质,就比如此刻,其实根本没有血畜知道一蹴而就这个词的意思,可他们还是全神贯注地聆听无野说话。
无野的右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上也满是血污,但那双眼睛却很亮,仿佛即将刺破地下亘久的黑暗。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我承诺,总有一天,我会带领各位逃离这里,走向牢笼之外的世界。”
当隶长老收到消息来到地下时,见到那个杀了呪长老的血畜,却没在他脸上看到自己预料中的惊恐,心中怒火更盛。
他刚要下令处死那个血畜,却目睹了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只见那个血畜拿出了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颈部,与此同时,其他笼子里的血畜也纷纷站了起来,用削尖的木片抵在了相同的位置。
隶长老愣了,他当下的感觉,就像是农场主发现自己养的猪撞死了人,他准备将猪杀了吃肉,却发现猪圈里的猪竟然要集体自杀。
除了震惊外,隶长老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还升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此时,那领头的“猪”开口了:“我要见你们的大祭司。”
一头猪猡,怎么会知道大祭司的存在?
隶长老心中疑窦丛生,但已无暇顾及,被头“猪”无视的愤怒盖过一切,他冷笑一声道:“你们也配见大祭司?有什么事跟我……”
他话音未落,只见那领头的血畜使了个表情,旁边笼子里的血畜竟连犹豫都没有,直接用木片割了喉咙。
眼睁睁看着一个笼子里的血畜纷纷倒下,血色如雾一般弥漫,隶长老的声音戛然而止。
无野看都没看那笼子一眼,再次开口:“我要见你们的大祭司。”
隶长老的喉咙下意识滚动了下,声音已经不复坚定:“大祭司有事,你们……”
依然没等他把话说完,又是一个笼子里的血畜倒下。
隶长老不敢开口了,血畜集体自杀的事情可大可小,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局面,他不敢冒这个险。
无野开口时连声调都没有丝毫变化:“我要见你们的大祭司。”
隶长老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咬牙同身后的巫祝道:“去请大祭司。”
大祭司来了,依然雍容尔雅,只一眼便识破了血畜自杀的骗局,他笑了笑,语气仿佛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者:“小野,你没杀过人吧,匕首割破喉咙,血会像雨一样落下,地面是不会这样干净的。”
无野丝毫不慌,也笑了,笑容竟和大祭司有一丝相似之处:“我知道骗不了你,所以我既教了他们割哪里不会死,也教了他们割哪里能够一刀毙命。”
大祭司白衣胜雪,笑得风轻云淡:“畜生是不知道自杀威胁这种事的,让你教会了他们,是我的疏忽。”
畜生不知道什么是自杀,即便活得万分痛苦,被奴役驱使、取血吃肉,能想到的唯一反抗也只是想要逃出圈养他们的牢笼。
无野的态度依旧没什么变化:“我不止教了他们威胁,也教过他们徐徐图之。”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过多赘述,大祭司直接道:“你们想要什么?”
无野也利落道:“干净的住所和衣服,正常的食物和水,平等的对待。”
“最后一个不可能,但我可以为你们提供正常的环境,给你们充足的食物和水,我甚至可以允许你们离开笼子。”
大祭司正缓缓说着,头顶不知从哪忽地掉落一滴污泥,在他纯白羽衣上留下刺目的一点。
大祭司停顿了下,忽然收了笑,低头盯着那一点慢慢晕开的污渍。“但你们仍然需要履行身为血畜的职责,提供足量的鲜血。如果不同意,你们大可以去死,只要孕畜还在,过个几年这里仍然不缺血畜。”
大祭司的语气没有变化,但无野听出了他的不耐烦。
他盯着头也不抬的大祭司看了两秒,随后缓缓放下了匕首。
那一日被血畜称为反抗的起点,所有人都为那难以置信的胜利欢欣鼓舞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一度以为自由已是囊中之物,直到命运在某日无情降下诏书,血畜们才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大祭司同意他们穿上衣服的那个瞬间,已是他们距离自由最近的时刻。
那一次胜利不仅是血畜反抗的起点,也是终点。